经常路过一个废弃的荒园,它在我的意识之外存在着。即使从它旁边走过,我也只能像其他行人一样匆匆而过,甚至是没斜眼看荒园一眼。
我不认识其它路过荒园的行人,行人不认识荒园,荒园不认识我。我们太陌生了,就像每次我过荒园时,它凝视着我,但却叫不出我的名字。它应该为此而一直困惑着,也许我不该这样做。它的困惑衍生出了对我的好奇,所以它注视。尽管如此,但我还是听不到它的寂寞的心跳声。或许我是寂寞的,感应不到一切与寂寞有关的东西。虽然我曾经在路过荒园时,故意放慢脚步侧耳倾听我所需要的声音,但却始终一无所获。终于在一天,我听到了它的哭泣声,它的眼泪在我的脑海里翻滚着,拍打着我关于它的一切记忆。
那记忆在模糊中成形,如雾中看到的花一样朦胧,让人感觉不到它的真实存在。因为怕它从眼前消失,从此便无处可寻。只能在记忆的长路上呼唤着它的名字,一直呼唤着,直到瘦长的背影在晚霞下渐渐消失时,呼唤声才撞在坚硬的石壁上痛苦的死去。
它死的很壮烈,它流出的血染红了孤独的乌云,在天空中飘着,映着辽阔的大地,继续它的悲壮。它应该需要一个知音,在它琴弦断掉的那一刻,发出像小河呜咽般的哭声。但有谁愿意为它哭泣呢?没有知道。也许荒园里枯黄的杂草能给我答案。
当我踏入荒园的第一步时,一把无形的枷锁套限制了我的自由。我只能趔趄着一步一步走在没有路的空地上,在踏上路的那一瞬间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荒园的入口处,有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是用数根钢筋纵横交错而成,缝隙可以伸进双手。但没有人那么做,里面没有任何东西能勾起人的占有欲。我之所以选择在不假思索的情况下大步迈入,是因为我的身体甚至是灵魂都需要在那样破败凋零的风景中沐浴一下。
没有人愿意把它和风景联系起来,但我却那样做了,因为我对它的好奇已蜕变成了一种感情。这种感情,能填补任何精神上的裂缝,甚至是死亡了的心。
习惯了城市的喧嚣,便不由的希望得到从里到外的改变。正因为这样,我才毅然的进入了荒园。站在荒园里,城市的喧嚣依然越过高高的围墙,钻入我的耳朵,猛烈的撞击着我的耳膜。虽然这样,但我还是没有听见。在我进入这个荒园时,荒园所拥有的冷清残败便击退了一切与安静无关的东西,包括有形和无形。
一地的生活的垃圾诠释着它存在的痛苦,这种感觉区别于人感觉器官所能感知的一切。它无形,但却有生命。数棵只能在没有人烟的地方生存的树在这园中茂盛着,为地上枯黄的杂草遮风挡雨。树上的叶泛着秋天的颜色,于这冬天的寒风中瑟瑟发着抖。它们怕吹落于地,它们不会飘舞,也不愿离开自己的依靠。在枝头上,它们能捍卫自己的尊严,驱赶少量的荒凉。而在空中,它们的身子太轻,它们残留在脑中的意识得不到风的认可。而在地上,一切都是那么的静,死一般的静,它们不愿躺在枯黄的杂草身上,它们应该归根。在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它们就注定了只是一片树叶。经过春夏秋冬,摇落身上的绿,披上秋天的黄衣,成为落叶,在风中飘舞,在泥土中腐烂。
一张木椅静静的坐在我旁边,它满身的灰尘是它拒绝别人坐在它身上的语言。我读懂了,并按照它的意愿离开了。它破烂的的外表在园中独具一格。和地上曾经得到人们所喜爱的生活用品相比,它是美丽的。如今它被抛弃了,同时他也抛弃了喧闹,然后选择了残败的荒园。它只是需要这个园里的冷清来清洗自己前世眼里的浑浊,如今它已获得了新生,脱离了尘世所给予它的情感。
一只蝴蝶停立在木椅旁边的一处枯黄的杂草丛中,张开着翅膀,在我的面前一动也不动。我怕它愤怒的振翅飞去,我站在数步外仔细的观察着它。和枯黄杂草拥有一样颜色的翅膀上零星的分布着几处黑斑,在它的身上,黑斑和秋天的金黄构成了一堵铜墙铁壁,顽强的抵御着冬天寒风的入侵。在几分钟后,我动了,他依然没动。我慢慢地靠近它,试图捉住它,囚禁秋天里的自然英雄。它没有做任何反抗,我猜想它正在和这个冬天激烈的交战着,在双方相持不下时,我出现了,彻底的打垮了它的斗志。我轻轻地捏住它的翅膀,细细的羽毛长在金黄的翅膀上。头上一双眼睛正视着我,一对触须轻轻地摇动着。我猜想它正在努力的记住我的味道,然后让我的味道在它的记忆中腐烂生蛆。它的四只脚拼命的蹬着,终因空气的无情让它所做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我把它放在我的手掌中,它感觉到了我的体温,在我以为它不会飞走的时候突然振翅高飞。它舞着,在空中逃跑着,躲避冬天的寒风。如今它只是一个残兵,它仓惶的逃跑只会让它失去理智,提前死亡的时间。我看着手指上的一些金黄色的粉末,那是它翅膀上的东西,带有风的味道。我在它停留的那棵杂草上擦掉那些粉末,只有这颗杂草才配拥有那些粉末。
几位大妈闲聊着,在我进来之前到蝴蝶飞走后,一直喋喋不休。一位少妇正小心翼翼的教小孩走路,孩子脸上稚嫩的笑容不符合这里的冷清。那种笑容不适合它的处境,他没有经历过时间的洗涤,他注定与这里的一切无关。
我从几位大妈身旁穿过,试图走上那个看似坟墓的小山坡。正当我准备酝酿一下我该怎样去认识荒园时,一条瘦如干柴的流浪狗发出了第一声警告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三条流浪狗已向我奔来。如果对付一条狗,我相信绰绰有余,我的体力在允许消耗的范围内。但是是三条,或许有更多。我看了一下那处明媚阳光偏爱的空地,便走下小山坡,顺势弯腰捡起一根毫无攻击力的木棍。直到我离开它们所确立的领地后,它们才卷着尾巴而去。我有些紧张,我不喜欢它们肮脏且锋利的牙齿,也不喜欢它们身上的骨头和肉。在上山坡之前,我是没有发现它们的,但我却在它们的监视着。它们是这荒园的一部分,构成荒园的生命。而我只是一个过客,没有去小山坡的权利。
一位大妈看见我狼狈的从小山坡跑下来,好心的告诉我。那是一群下了崽的狗,我恍然大悟,对我的攻击只是一种它母性的本能反应。这里已不再需要我,那几只狗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这里的一切我都熟悉了,那种冷清已不再需要我的脚步声去装饰。我缓缓地走出荒园,没有任何留恋。
当我下次路过荒园时,它能叫出我的名字吗?我对它的认识是否会因为时间的无情变的越来越模糊。但我相信它能记住我的味道,因为那只蝴蝶还没有飞离这个荒园。
站在七楼的走廊上,它的半边脸庞依然没有生气,像个失眠的人,倦意十足的注视着每一个行人。或许它在等待着我的路过,再次熟悉一下我的味道。
它依然是它,而我也还是我。我没有再路过,也没有听到它呼唤我的名字。
若干年后,我留在荒园里的脚印将被新的脚印所覆盖。我的味道也将在它的记忆里腐烂生蛆,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骷髅,守卫这里的残败与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