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连最后一丝云彩也黯淡下去。废园中的草木在夜风中摇曳,几朵野花在丛中忽明忽暗。四处寂静了下来,仔细一听却能听到几声猫咪的轻唤。
荒园就在我家的对面,当前年这儿的最后一个老人去世时,这园便彻底地被荒弃了。那时老人不愿与儿女住在一起,却顽固地留守这陈旧的老宅。在他老伴过世后,他养了一只猫。那只乖巧温顺的猫,伴着老人家走过过最后的人生之路。
老人过世后,那只猫就留下来看守这老宅。接着后来,那猫恋爱了。跟所有的母猫一样,它也摆脱不了被抛弃的命运。不久后,我们在荒园的草丛中看到了小猫的踪迹。它们蠕动着,翻滚着,但只要看到人类(这里只能用这个词,因为熟人生人都接近不了它们),这些小灵兽便稍即闪入不见。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猫,那身上的花纹绝无仅有。它们的毛色健康油亮,像柔软的天鹅绒。花纹不是普通的横条纹,而是那种鲜艳的块状花纹不规则地分布在猫身上,看起来非常地抢眼夺目。那眼更是明亮深邃,忽闪忽闪地,并泛着狡黠的光芒。
于是,我们纷纷猜测那个不负责任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我们比较了村上,还有临村的所有男猫,都找不出这种毛色的。最后我们只能断定,那个花心的负心汉是只野猫。后来我们讨论的话题逐渐转移到小猫的数量上了,有人说两只,也有人说有四只,我取了个中数,认为是三只。
那段时间我们常看到那母猫忙碌的身影,它穿梭于南瓜藤之间。南瓜是老人生前种的,如今老人已逝,而那南瓜藤却旺盛得很。藤蔓撑着一柄柄的绿伞,举着一朵朵张嘴的黄花。
再后来,那猫的母亲也消失了。或许它去寻找自己的另一段爱情了。留下的小猫成了名副其实的野猫。谁都不知道那群小猫是怎样获取实物的。总之它们生活得潇洒自在。逐渐地,这里的猫被人们渐渐地遗忘。倒是我家的孩子常惦记这儿的猫。我母亲认为老宅是“不干净的”,遂在荒园的矮墙口垒起了一道石阶,禁止孩子擅入。
那老人种的南瓜在秋后枯萎成干藤时,这荒园就现再也没有人收拾了。矮墙的益母草迅速地占领了这片肥沃的土地。那墙角的厥类也豪不示弱地向外扩张。四周冷寂,只有偶尔有猫在其间飘忽。这废弃的宅园里遗留着一段上个世纪的爱情、还有人和猫之间的相依之情,现在却演绎着猫和猫之间的恩怨别离。
园中的草木疯长,没有原先瓜菜飘香时的井然有序。不知何时,园中间长出一棵枇杷树,已经有成人的齐腰那么高了。然后就有人怂恿我去拨掉它,还说什么,再不管管它,以后等它高大成荫时,就不能再去动它了,毕竟这是别人家的旧宅。母亲也认为,不能留着这树了,如果等它长高,首先就是挡我们家的阳光。其实我也无心把它连根拨去,说不定那是我去年初夏时往园里吐的果核呢,而今它却发芽生根不断地成长。我就折了它一个主枝,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交待。以后每隔两三个月,我都要进园一次,去毁那枇杷树。有时也到园中取土种自家的花。有一次还在园中插了我剪下来多余的绣球花枝条。今年那老宅的后辈又破天荒地在园口的矮墙边种了三棵向日葵。
孩子们常站在园外对这几棵向日葵指指点点的,一边好奇地向老屋这边探望。我知道他们又在看有没有小猫出没。他们手里捧着鲜红欲滴的樱桃吃着,还把樱桃核吐向园中,嘴里不停地叫着:“小猫咪,小猫咪……”
前几天,连日的降雨,下得人心也湿湿的。那摇摇欲坠的老屋终于经不起雨水的冲刷,塌了一角的屋顶。那轰然的倒塌声惊醒了孩子:“妈妈,小猫还在里面!”孩子闹着叫我去看望那儿的小猫。有时大人们的思想被世俗浸染得污浊,变得迟钝。只有孩子才拥有纯净的心灵,才有保存一片无暇的净土。
隔了几日,挑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悄然潜入园中。几日前的雨水浸润着园中的草木,现在却也一片绿意盎然。棕榈树挺直腰干,笔直向天。益母草开着细小的碎花,引来几只蝶儿在期间流连。那些叫不出名的厥类像武装的将士,在园中俨然立阵。那向日葵穿着绿衫,业已亭亭玉立。被人随意丢弃在园中的仙人掌,攀着古老石墙,终于安顿了下来。我春天在这儿种的绣球花也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娇羞的花球……
我壮着胆进了门洞,那木门早被人撤去。走进去步,光线瞬间变得阴暗。那泥地光滑,甚至是细腻的。抬头望向老屋的屋顶上的缺口,有阳光斜射,洒下了一片光晕。屋内沉寂,哪有猫的踪迹。只有一只蜘蛛在殷勤地补网。幽暗的室内,飘浮着一些细小的微粒,空气凝滞,异常的诡异幽冷。
我确信那些猫躲在某一角落窥视着我,它们用猫眼察视着周围的动静。四周静止,空气也如同凝结。可在我耳边却传来一丝越剧的唱腔,“官大人……为妻好比是月边星……月也明来星也……”那音调从地底冒出,绕着旧梁,冉冉升上了烟囱。又有几双柔软的手向我抓来,眼前浮现几又半透明的眸子,围着我旋转。既而老屋开始倾斜,吓得我一身的冷汗,我踉跄地退出了老屋。
就在那门口,“嗖”地出现一只碧绿的大螳螂。瞪着大眼,翘着丰臀,举着镰刀欲将向我杀来。我绕过那绿色的生灵,快步迈出那荒园。
回想起在老屋内那惊悚的那一霎那,现在心还在狂跳不止。淋浴在阳光下,才知道多么的美好。我在自家的房前大口地喝着凉水,抬头却看见老屋的屋顶有一只猫在搔首弄姿,它歪着头,舔着足,一副悠闲的样子。还有两只在园中追逐嬉戏得正欢,这该死的猫!
月明星稀的初夏之夜,打开窗子,月光像流水一样泻入,一阵沁凉夹着一丝花香袭人。夜风吹着对面的棕榈树的叶子飒飒作响。老屋的顶上跳跃着那轻盈的猫,通透的毛羽与夜色融为一体。回风舞雪般的转身后,对我投来凄然妩媚的一笑。夜空中传来一阵甜腻的猫叫,那猫仰天呼唤,神情哀怨,“归来吧,归来吧……”
一些人一些事,会随着老宅的衰败而消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那些曾经的岁月被抽离,被封存在时光的角落。但总会留下些游丝般的痕迹,萦绕在无穷的无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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