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拉了清羽灵向快先行辞行道:“打搅堡主多日,甚是过意不去,在下这便带了她离开,今番恩德,永感于心。”
快先行听他要走,忙劝阻道:“哎,幕少侠何以如此急着离开,不妨坐下来吃顿便饭再走不迟。”
云游想这饭多半就是鸿门宴了,是以推辞道:“堡主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小仙女脸上的伤势要紧,不想耽搁,以免误了治疗时机。”
快先行微微笑道:“小张仪果然是性情中人,此刻仍旧念念不忘儿女私情。快某不才,倒也识得林城中几位医术精湛的名医。若是信得过快某,不妨留下来小住几日,这位姑娘在此治伤,快某还有要事与二位相谈。”
云游心道终于切到正题了,当下只记挂小仙女的伤势。想若是自己带她四处寻访名医,能不能寻到尚是未知,且一路要奔波劳累多耗时间。
治伤宜早不宜迟,既然这里便有名医,何必舍近求远?
虽是百般不愿留下来听他们的所谓要事,但为了小仙女,这又算得了什么?
“如此,只好有劳了。”
“哈哈……好,那快某现在便去请名医到此替这位姑娘治伤,二位请随我到大厅议事。”
说罢云游扶了清羽灵回房,转身欲出。
清羽灵突然又自他背后紧搂住了云游,娇声道:“小猴子,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我一个人在这会害怕。”
她一人已在此住了多日,虽是悲苦,可她性格坚强,却也不对陌生环境如何畏惧。
向来独立自理惯了,又极是聪灵机警,在普陀山时便经常偷跑下山游玩。
只身一人游荡江湖从未吃到过什么苦头,还混了个小妖女的名号,说她胆大包天也不为过。
而今在云游面前,竟莫名的将自己弱小无助的一面显露无遗。
清羽灵说害怕却也是发于真心,想万一那名医也治不好自己该怎么办?万一小猴子见了我的丑样不再理我了怎么办?
越想越多,越想越是心慌,只想云游陪在自己身边才心安。最好一直这样,不要什么名医,不抱希望,小猴子才不会失望。
云游转身拍了拍她头,柔声安慰道:“傻丫头你放心,我去去就来,你好好休息,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哪怕你就是一直这样,我也喜欢的很,你是小仙女便永远都是。”
说着云游不自禁的右手小指勾起清羽灵右手小指,大拇指和她大拇指相对一压,这一幕兀自让他想起了水星城的君子之约。
清羽灵被他这突然的行为逗得“噗嗤”一笑,嗔道:“你真是个幼稚鬼,把我当小孩子哄么?”
云游拍了拍她头,微笑道:“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永远都是最为纯真可爱的人。”
清羽灵勾着他小指,拉了拉,抿嘴笑道:“好吧,我且当你是在夸我了,那咱们可是拉过勾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可不许骗我这个单纯的小孩儿。”
云游笑了笑,双手捧着她那缠满绷带的脸,叹声道:“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算尽不如君。你这个单纯的小孩儿,我早已死在你手上不知千百回了,可纵是死,那也是甘心之至的。”
清羽灵虽是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这话已让她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心里石头落地一样,欢快的将他送出了房门。
云游右脸敷了些药,伤口固然是好了,可这剑痕深及颧骨,即便是伤势痊愈,也多半是要留下疤痕的。
幸在他并不以为意,于自己的皮相身子看得也越来越轻,心中宽解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这样一想还是在行善了,瞬间觉得好接受的多。
值时快先行已在厅中设了茶宴,并配以小食点心放在几上。
云游见这大厅气势恢宏,穹顶高达三丈,敦煌飞天,雕刻精细,各种古玩随意摆放,显是并不上心。
墙壁四周挂满了字画,每幅字画都附有一首古诗,五言,七言,律诗,骈文等等一应俱全。
不想这堡主还有此等雅好?
快先行见云游和南山正在欣赏壁上的字画诗词,有些不高意思道:“让二位见笑了,这些都是犬子的喜好,文人墨客的迂腐见识,也只能在这诗词里发发牢骚。”
云游倒觉得颇合自己胃口,向着四周看了看,嘻笑道:“堡主生财有道,这气势哪里是武林各派能比的?相形于敝教,那真是让人汗颜啊。”
说着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双腿叠在一起,将太师椅的两脚悬起不住翘翻。手抓了茶几上的点心清茶,大吃大喝,毫无顾忌。
旁的南山正襟危坐,侧睨了云游一眼,现出鄙夷之色,耻于为伍。
终于受不了他的丑态,正声喝道:“这里不是你家,能不能规矩一些,真是个没有礼数的家伙。”
云游吃了点心,喝了口茶,打个饱嗝,抹了抹嘴,嘻笑道:“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
失礼失礼,在下饿极,也顾不得这乱之首也了。”
快先行只微微一笑。
南山则大怒道:“一派胡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般无礼,岂是做客之道?”
云游本是个不规矩之人,当下腹中空空如也,见了吃的,便自顾吃了起来,也没想那么多礼不礼的。
见南山生气,是以嬉皮笑脸的应道:“好弟弟,若然你去我三九教做客,便是破履烂衫浑身恶臭,我也求之不得,又怎会不欲呢?
我虽有失礼仪,却也非不欲,况乎施于堡主身上,你又怎知他欲是不欲?
此非普陀山,即便是普陀山,你不欲,那也得问问三姑欲是不欲吧?”
南山只气得满脸胀红,碍于客理,也不便在堡主面前发难。
快先行则哈哈大笑道:“欲,欲……你们二位能驾临本堡,快某欲之已极。不必拘礼,怎么舒服怎么来。”
云游向他双拳一伸,大拇指一竖,赞道:“堡主大气,有这等胸襟,那你这生意,日后定会红红火火,客似云来,财运亨通……”
他嘴上夸着,心里却暗骂道:“呸,你这奸商,丧尽天良,什么快活城堡,就是一个坑人城堡。”
南山瞥了云游一眼,轻蔑道:“马屁精,无耻小人。”
云游听他对于儒家入世之道似乎有所误解,是以苦笑道:“儒家是入世之道,讲人与人的相处之道,积极进取,为太极之阳,乃是人之道。
道家是出世之道,讲人与天与自然的相处之道,清净无为,为太极之阴,乃是天之道。
人道与天道殊途同归,都是大道。
入世本不易,出世更是千难万难。
二者只修其一,皆为行入邪道,孤阳不生,独阴不长。
我小张仪这辈子都在入世之道上,追名逐利,不断满足无限贪婪的欲望。金钱,权利,女人,从一无所有,到现在拥有了越来越多物质层面的东西。
然而精神灵魂却是空虚,当物质拥有的多了,失去的也就多了,离看透这个世界的本质真相也越来越远。
佛说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讲的是人与心,境由心转,相由心生,心即宇宙。
生于混沌又将归于混沌,无中来,无中去。
无我才是真我,物本幻象,不可长存。你思故物存,我思故我在,意识和灵魂才是永生和主宰的。
外视者昏,内视者明。是故载我者身,用我者神,用神合真,可以长存。
一切有形有象的都是梦幻泡影,都是一团能量因缘聚会而成。你太过表面看我,那也难以看出我是何人。”
他表相是入世,为了生存,实则却有一颗出世之心。只是这心也不易显露出来,身上羁绊太多,放不下的凡俗之念也过重。往往物质丰盛了,却会觉得心也累了。
南山和快先行都是一脸错愕的听着这异类之言,叹为止观。
过了一会南山冷冷笑道:“就你这小人也配谈圣人之道?可笑啊可笑,这些话自谁口中说出都是可信的,唯独你不足与人信。”
云游笑了笑,心想不可与夏虫语冰,不可与井蛙语海。
对这世界不在一个思想认知层面的人说再多也是无用的。十年苦参,不如一夕顿悟,到了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快先行呆了半天,忽地哈哈大笑道:“你们二位可真是亲兄弟么?”
“是”“不是”
二人同时脱口,彼此看了一眼。
云游伸手欲向南山来个击掌,嬉皮笑脸道:“兄弟齐心呀,连说话都这般默契。”
南山怒气冲天的瞪了他一眼。
快先行明了云游意思,哈哈笑道:“你们二位真是阴阳两极的亲兄弟啊,不过我这城堡比于那魔头的水星城那可就差得远了。”
云游一听他提及水星城,不禁呛了一口茶,不住咳嗽道:“堡主这话何意?”
快先行与南山云游二人对向而坐,抿了一口茶,幽幽笑道:“传闻那水星城金砖为道,宝珠美玉成桥,钻石作瓦,奢侈珍奇遍地。又兼有武林各派武学秘籍。更有什么两仪四象山,哈哈……还有出水晶石和夜明珠的奇异怪树,这等仙地,你焉能不知?”
云游心下一惊,暗骂是何人在丁公凿井,这般瞎说非把水星城给害死不可。当即否道:“堡主可真爱说笑话,那水星城说来是城,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小村落而已,原始的很,哪有什么珍宝。”
“哦?莫非小张仪当日所说全是蒙骗世人的?亦或现在否认是想要自己独享不成?”
云游这才想起当日自己自那水星城而出,在众百姓面前口无遮拦所说的大话,不由得暗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心道我真是嘴贱,可那日所说也没那么夸张啊,这些人哪是添油加醋,直如加鸩毒添砒霜一般恶毒。
“堡主见谅,江湖中人谁不知我小张仪爱说大话爱吹牛,这坏毛病一时半刻也改不过来,当不得真。”
快先行想这小子不老实,还在虚以委蛇,望着他有些不悦的冷笑道:“若是快某当了真又如何?”
云游心知这堡主是打起了水星城的主意,是以嘻嘻笑道:“堡主要当真那便是真。那水星城可不止有这些,什么长生不老药啊,返老还童丹,起死回生丸,摇钱树,七仙女,八大仙,通天柱,包括仙鹤道人也在里面呢。”
快先行听出这小子存心是在消遣自己,当即脸色一沉,生出三分怒意,喝道:“小张仪,休要胡说八道,快某当你是客,正经和你说话,你却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云游只意在拖延小仙女治好了伤势便走,无心和他们扯什么要事。知是和水星城有关,更是东拉西扯不想回应。
随手抓了一粒蜜饯向上一抛,张口相接,“啪”的一声,蜜饯落地。
再夹了一粒又向上一抛,仰头再接,不慎蜜饯打在了他受伤的右脸上,“啊唷啊唷”的大叫起来。
快先行气得脸成酱紫色,瞪视着这小滑头,双手握拳“格格”作响。
旁的南山看不下去,厉声喝阻道:“你玩够了没有?”
云游嘻嘻笑道:“不慌不慌,最后一粒,我还不信接不住了。”
说罢,中食二指一夹,向上高高抛起,云游双脚踩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仰头张口。
只见蜜饯掉将下来,离他口余三寸之时,忽听得“嗖”的一声,电光一闪,随而又是“啪”的一响。
云游“咦”了一声表示奇怪,并未看到什么,连那蜜饯也无。
正自疑惑间,门前蓦地出现一位白衣胜雪的少年。
这少年面部俊朗,眉清目秀,年余二十上下,腰间别了数柄短刀,双手抱胸,英气勃发。
不待云游发问,那少年大步进门,向着云游走来,冷冷笑道:“素闻三九教的小张仪是个无耻下流的小淫贼,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云游定了定神,自扶手上跳下,走到那少年身边,绕了两圈,打量一番,嘻笑道:“小兄弟,你说我小张仪是个无耻下流的小人也罢了,怎么就踩在椅子上吃了几粒蜜饯便成小淫贼了?你这于理不通呀?”
那少年笔直了身子,似乎要和他比个头一样,怒道:“本公子说你是你便是,你犟什么犟?在这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教我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