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和酱(十)

走了?走了?微安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一周之内他便失去了两个朋友,其中一个还是他心爱的女孩。微安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突然有什么东西硌了屁股一下。他从屁股底下抽出一个麻布袋,这是迪库拉的礼物。布袋里装着7只小瓶子,瓶子上分别标注着:野花种子、小鹿的睫毛、雅蜜的眼泪、孩童的微笑、思考、对未来的希望。这是迪迪酱的原料,瞬间压抑在心头的酸楚化作眼泪疯狂的溢出眼眶,他拿起最后一个瓶子,瓶子里有一些散落的梭形白色颗粒,瓶子上挂了一个好大的标签:爱门罗花店的芳香,微安最好的朋友的过去。微安颤抖着倒出一颗,才发现那是一朵白色的花蕾,一颗不争气的眼泪滴在花蕾上,瞬间白色的花瓣从花苞上绷开,花朵尽然在眼泪中绽放了。微安双手捧着这朵小花放在嘴唇上,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横流,时光消散。

一年后的夏天,热浪翻滚着卷走繁花满枝,一层层厚厚的绿叶压在树冠上。微安瘦了很多,虽然汤铺的生意一如以前,但他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坐在储藏间研究新配方了。做汤只为了生存,吃饭为了活着,其余时间就交给思念好了。

雷声笼罩着老巷,就要下雨了,夏天的大雨是消散酷热的神器。微安蜷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待着大雨的洗礼。这时老拉斯亚拄着拐杖踱进汤铺,微安不觉有些奇怪,拉斯亚很少在老巷走动,更何况他刚刚得了一场大病,现在却在这种天气来汤铺,莫非真的只是为了喝一罐汤?

“爷爷,你怎么来了?是……来喝汤的吗?”微安站起来扶着拉斯亚坐进靠窗户的座位里。

“当然,就来一个薇薇汤加那种酱。我还从未尝过人们口口相传的汤,正好今天来尝尝。”老拉斯亚把拐杖靠到墙上,顺便将一个用羊皮纸包裹着的厚厚的东西放在窗台上。

微安点点头进厨房将早晨预先熬好的汤加热了一下,端到拉斯亚面前。老头慢慢吸吮着勺中的汤,每喝完一勺总要长长的舒口气,再闭上眼睛静静回味一番。像每一个第一次喝这种汤的人一样,喝完最后一勺后老拉斯亚的眼眶湿润了。孤独了一辈子的老人,也有自己愉快的过去,不是吗?汤铺今天没有客人,微安便静静坐在爷爷对边发呆。

“怪不得现在老巷里的人这么爱讲故事。一定是这个汤惹的祸。它让我想起小时候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光,哥哥把我架在肩头,去爸爸工作的工地的路上。好汤,人的情味和巫的趣味,在我快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尝到如此美妙的东西真的值了。”拉斯亚很久之后才放下汤勺,睁开眼睛盯着眼神呆滞的微安。“微安,亲爱的小家伙,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为什么不快乐。虽然我不常见到你,但我可以感知到。”微安抬起头想要争辩自己很好,但拉斯亚抬手制止了他:“微安,巫族解放了,你知道吗?”

呵,微安怎么可能不知道。去年年底有一批巫师光明正大的入住卡波拉巷,虽然只有五六个,但是他们的到来已经将卡波拉长久以来的平静打破。也正是他们的到来将微安的心情推入了谷底,他问过每一个能见到的巫师向他们打听迪库拉的消息,但没有人认识这个小女巫。不应该啊,巫族解放了,那么就意味着迪库拉自由了,她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见任何她想见的人。微安曾专门去了南方迪库拉呆过的榕树林,除了那棵榕树下的几根没燃尽的木头,别无其他。他还去了维特里克山谷,但大部分巫师早就离开了那里,德西西也不知去向。微安只能回到老巷等待,希望获得自由的迪库拉可以回来看看她的人类朋友。但春去夏来,巫师们越来越多的进入人类的生活,惟独不见自己期望的身影。迪库拉为什么不来卡波拉呢?难道她已找到了父母去了海外?还是忙着自己的事情忘记了远方的这个朋友?她会不会已经和某个男巫成家了?微安就这样每天在猜测着,等待着,终究没有一点消息。

“微安?”老拉斯亚关切地看着微安。

微安点点头,小声的说出了自己的心事。“我就是无法停止胡思乱想,而她的离去给我带来太多疑问。如果知道哪怕她一点点消息我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像现在这样还不如彻底断绝我的希望呢。”

拉斯亚默许的点点头,“送你样东西,这可能是你最不希望看到的。但或许从某一个方面来讲对你也算是最有用的。”拉斯亚将牛皮纸包裹递给微安,微安疑惑的接过那个大块头,完全不懂拉斯亚会有什么有用的东西给自己。他撕开牛皮纸,是一本旧书,他将书翻过来一股寒气瞬间冰冻了自己,封皮上赫然印着《逝去》。他知道了,他可以预感到自己即将看到的东西。他翻到最后一页,冰冷的泪水划过灼热的脸庞,眼前的画像刀一样狠狠地剜掉自己心头的一块肉。画上迪库拉穿着那条绿色的长裙坐在一棵老树上,看着天边斜斜的太阳,那是朝阳还是夕阳呢?这时迪库拉的影像从书中走了出来,她快乐的在地板上绕了一个圈,做进微安身旁的座位。

“嘿,汤师,你们在喝什么汤,我好像都可以闻到它的香味。拉斯亚老头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啊?”迪库拉的胳膊肘搭在微安肩头,但是微安感觉不到她依靠着的重量。

微安颤抖着问她:“迪库拉,你你遇到了什么,迪库拉,你为何离开了。你……”

迪库拉将头放斜看着微安,无奈地说:“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些,我其实很好啊,我在榕树上看太阳啊,这样不会有别的烂七八糟的事情打扰我了。解放后,巫师联盟就解散了,我和朋友打算去好好享受一下自由带来的不同,就在一个海边,我们被一只残余搜捕小队抓到了。正因为巫师的解放导致他们以后要面临审判,所以为了报复就把我们——额。”迪库拉的手在脖子处做了一个杀死的动作,然后就站起来在店里四处转悠。

这算什么故事,这算什么结局,愤怒和压抑搅浑了微安的大脑。他一把将桌上的汤罐、盘子砸到地上。也不顾拉斯亚还在看着他,便疯狂地将凳子拿起来摔倒墙上。摔断的木椅划伤了微安的手臂,他钉在地上望着流血的伤口,将手指尖戳进扯开的皮肉,就像吃了麻醉药一样,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继续用指甲扣着伤口里的肉,拉斯亚跑过来想要制止他但微安只是那样扣着,他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感觉不到任何想要感觉的痛苦,眼泪已经不再流或许眼泪也会像河流一样干涸吧。迪库拉的影像也飘到了微安身旁,但她无能为力。她在喊叫,在哀求,这又有什么用呢?

我爱你,但是你却在哪里啊。我望着属于你的东西,回忆着有你的世界,可是这一切又将带我去何方?生命竟然消逝得如此之快,让我们之间已隔开一条岁月的长河。细细碎碎的阳光,在风中跳出一种节奏,一种你在时常跳的舞步,一种你在时世界扭出的奇妙,你指尖划过空气,划出一条带口诀的彩虹。天啊,我将如何填补你走后带来的空白?这空白像一个奇怪的玩笑慢慢吞噬了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声音,我大声的吼叫着希望有人可以给我回应,可惜我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好吧,这就是你留下的。一遍又一遍熬着那种你喜欢的汤,放了一勺又一勺你做的酱,然后再将它们倒掉。如今它们只会让我更加痛苦地私念你,这种思念如同怪兽把我固定在墙上使劲想要将我的皮肉从身上扯下一样,因为融得太深让分离变得如此艰难,或许根本没有可能。自己被抽成了真空,我已不再是我,我所想的全部都是你,为什么偏偏带走了你,为什么偏偏带走了你啊。和别人在一起时,我与世界平行,与你在一起时,世界便与我无关,当你离去时,我已不是这颗星球上的生物。

正如迪库拉所说《逝去》可以让你听到想念人的声音,看到他真切的站在你面前,但这只会增加自己的痛苦。开始微安会在每天睁开眼的第一刻将书打开放出迪库拉的影像,直到自己连最拿手的汤都无法熬好时,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打开那本书。他将书锁进一只箱子,又将箱子放到柜顶。

时间是疗伤的良药。渐渐他开始重新尝试着做新的汤,做汤肯定是要从材料入手。现在的材料和以往有了大不同,微安从卡波拉的巫师那里得到了很多好东西,他的汤铺也吸引了许多巫师的光临。笑容重新爬回微安的脸庞,他还收到了爱门罗从城里的来信,她有了宝宝,与丈夫一起重新开了一家花店,花店离东尼叔叔的书店只有几步远。在去年冬天,一个男巫买下了微安汤铺旁以前爱门罗的花店专卖小零食,那些小零食可乐坏了老巷的孩子们。他们怎么会想到含在嘴里的糖果可以有10种口味,巧克力饼竟然会唱歌,饮料可以喷果冻。

不久前微安去了城里,他曾答应阿伦特如果自己找到酱的配方一定要告诉他,没想到这一晃便是三年。微安去了阿伦特在城里的家,碰巧阿伦特的大女儿莎拉曼也在家。莎拉曼刚刚结束了自己的学业,二十出头的她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水亮的大眼睛透着少女特有的柔情,恰到好处的身材可能也只有大厨家的女儿才有。微安沉寂了许久的心又一次被拨动,他红着脸不敢再看莎拉曼一眼。阿伦特听了微安的寻找配方的故事后很是激动,一定要微安留下吃晚餐。在餐桌上,他偷偷看了一眼莎拉曼,才发现她也正红着脸偷偷看他,两人炙热的目光一相遇便很难在离开。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的阿伦特微笑着注视着两个年轻人。

回到老巷后,微安便开始给莎拉曼写信。每当他收到莎拉曼的信后总会一遍又一遍的读,直到烂熟于心。那种名叫爱情的东西重新在微安心底发芽开花,爱情到来的同时也激发了微安的灵感,他研制了一种全新的汤,里面除了有一些基本材料还加入了迪库拉留给自己的爱门罗花店的花香、热带草原土著的歌声和自己对莎拉曼的思念(这是他要求邻居巫师给自己做的,但是邻居仿佛并不理解他要这个做什么)。他将汤命名为——莎啦啦,并决定将这种汤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莎拉曼。莎拉曼生日这天,微安穿着专门订做的衬衣和裤子进了城,在东尼叔叔家熬好了莎啦啦汤。晚上,当他端着汤罐和一捧白玫瑰出现在阿伦特的家时,莎拉曼激动的眼泪夺眶而出。也是在那一夜,微安在阿伦特公寓的凉台上借着月光向莎拉曼求婚。

“爸爸!!!那个箱子里是什么啊?”

“是一个女巫朋友离别是送给我的礼物。”

“我要看,我要看,昨天杰米还送给我一颗糖,我也收到巫师的礼物了呢。”

“当然可以,只是上面灰尘不知道有多少。去问妈妈要梯子,爸爸给你取下来。”

“亲爱的你慢点,诶,小东西不要动梯子,你爸爸会掉下来的。”

“哈哈,土落到爸爸身上啦。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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