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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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打开手机小程序里蓝色雨滴般的“车来了”,查看公交车大概还有多久到站。哟,只有三分钟哎,慌忙放下手头的工作,大步流星朝站牌走去,边走边往身后瞅,看公交车还未出现在离站牌不远的转弯处,赶紧小跑会儿。眼看离站牌越来越近,再回头,315路已逼近眼前,忙冲着司机摆摆手,不奢望能停下来,只求到站牌跟前稍作停留。司机也挺善解人意,待乘客全部上完,等了一会儿,我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上车,掏出手机扫码,“嘀,请上车!”总算是赶上了。

随着窗外风景刷刷地往后退,公交车在道路上疾驶,十几分钟后,开始左转,怎么了,又加气啊?唉,加气又得好大会儿,算了,不等了,反正离家也不远,给爱人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手机那头愉快地答应了。等着也是等着,倒不如先往前走,边走边等。

沐浴着暖暖的春光,悠闲地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道路上。春风也不似前些天那般料峭,时不时调皮地撩拨着我的长发,尽显温柔地轻拂过脸颊,从路旁挺拔的杨树上飘下来一条条红褐色的“毛毛虫”,弯下身来,随手捡拾起一条抖落抖落,看似吓人,实则柔软;绿化带里,穿了一整个冬季塑料薄膜外套的各种花儿,果断地摆脱束缚,尽情舒展着娇嫩的身姿;松软的泥土里,小草悄悄探出嫩黄色的小脑袋,羞涩地随风四处张望;返青的麦苗挺直了腰身,相拥着喃喃细语;那条破烂不堪、时断时续的水泥渠道,也默默地退出了纷杂的世界……

抬眼望,路边那块拾掇得平平整整的田地,不是父亲生前侍弄的菜园吗?我不禁放慢脚步,伫立在田边。

宽阔的国道恍然间变得越来越窄,川流不息的大车小车越来越少,道路两边的绿化带渐渐下沉,露出两条杨树与野草混杂的侧沟,田边一条狭长的水泥渠道里,潺潺的水流声清脆悦耳,光秃秃的地头出现了一座小型简易的木板房……一切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似去年,似昨天。

时令不到清明,春风虽说不沾身,但很毒,如若这时在田间劳作,用不了几天,原本白皙的皮肤,经过春风的抚摸,定会让你脖子还是纯纯的华夏色儿,脸已俨然成了正宗的非洲色儿,所以下地干活的人屈指可数,而父亲却在不经意间早把一亩见方的菜园翻了一遍,耙得干净平整,松软黝黑的泥土,散发着早春的气息,一畦一畦光洁亮丽。

父亲选出靠在木板房边的两三畦菜地,撒上西红柿、茄子、辣椒、小瓜等菜种,拿来用竹片劈成的细长条,把折成五六十厘米左右的短竹条稀疏地插入菜畦四周,长竹条横竖交叉放在短竹条上,再用铁丝固定,用塑料薄膜围起来,覆盖好,这样几个菜苗大棚就齐活儿了。黄瓜苗成活率比较低,父亲便在捡拾来的一次性纸杯里装上土,洒点水,撒入黄瓜种,盖好塑料膜,如同一排排即将出征的将士,齐整整地码在菜畦边。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每天骑着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在家和菜园间穿梭,不是给菜地施肥,就是扒开挨着地边的水泥渠道,给菜苗浇水。

俗话说:“谷雨前后,栽瓜种豆”,看着菜苗也有一拃来高了,父亲更加忙碌起来。他用锄头在菜畦里均匀地刨出一个个半锄头深的坑,挑来水,挨个倒入坑内,再把从大棚里精心挑选出来的根部粗壮的菜苗,分门别类地种在菜畦里。至于那娇贵的黄瓜苗,父亲则剪掉纸杯,直接把苗放入菜畦内,这样就省去了缓苗阶段,大大提高了成活率。当然,菜园里也少不了要种一些豆角、菠菜、韭菜……只要能种的,应有尽有。

附近村子的人们知道父亲每年都育有菜苗,且苗粗易活,在土地变暖后,陆续来菜园买苗,于是专属我的幸福时光即将登场。那段时间,我会常常主动跟着父亲到菜园去,父亲不知所然,乐不可支地带着我,当有人买苗而父亲干活顾不上时,我就趁机给顾客多薅几根、十几根菜苗,随手把多出的钱悄悄揣进裤兜。这样等苗全部卖完,我也会有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哈哈哈哈……

转眼四月将尽,暮春刚刚悄悄地隐退在丛丛绿意之中,初夏便迈着轻快的脚步接踵而至。它既不像暮春的乍寒乍暖、浓妆艳抹,亦不及盛夏的热情如火、蛙叫蝉鸣,它低调、内敛,宛如一位慈祥的母亲,静静地滋养着万物。

这时走进父亲的菜园,目之所及是各种各样的绿:墨绿、浅绿、黄绿、翠绿、碧绿……绿得发亮,绿得出奇。浓绿的豆角和黄瓜藤蔓吐出了柔嫩的长须,纤细翠绿的西红柿秧随风摇摆,羞答答、娇滴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紫色的茄子秧乌泱泱地蹭蹭往上长,浅绿略带小刺的瓜秧,墨绿的菠菜、淡绿的韭菜……灿烂的阳光在绿叶上跳跃,偶有色彩斑斓的蝴蝶忽隐忽现。

父亲戴着一顶发黑的旧草帽,手拿从沟洼里砍来的比拇指略粗的一根根木棍,插入离豆角、黄瓜、西红柿秧的根部不远的土里,再用铁丝把四根一组、呈正方形的木棍的上端捆在一起,这样就算再大的风雨这些菜秧也不易倒下。

架搭好了,豆角、黄瓜藤蔓像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家一般有了依靠,吐出的细长、脆嫩的绿须一圈一圈紧紧地缠在木棍上,再抽出粗茎,斜生出枝叶,吐出长须,缠住木棍……如此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而西红柿秧就比较难伺候。在晴朗的天气里,父亲依然戴着那顶发黑的草帽,换上放在木板房里的旧衣裳,蹲在西红柿秧旁,仔细地把第一穗花下面侧枝的分叉打掐掉,再用剪好的细长的布条,轻轻地把秧捆在木棍上。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打叉?还非得大晴天?父亲根据种菜经验告诉我,打叉是为了减少养分的流失,有利于西红柿的生长,至于选择晴朗的天气,是因为天气好的情况下打过叉的秧苗的伤口容易愈合,不易腐烂。

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耐心地打叉、捆绑……父女俩打掐完,直起身来到田边的水渠里洗手,“哎呀,爸,我的手怎么成黄绿色了?还有一股青涩的铁锈味儿?”父亲笑了笑,说:“那是西红柿秧自带的色素染的,不光是你的手,衣服也会被染成黄绿色。”“啊?原来这样啊,怪不得你要换衣服呢。”说笑间来到木板房里,父亲躺在铺了旧被子、用砖块和木板搭的床上,翘着二郎腿,脚尖一颠一颠,饶有兴致地来上一段上党戏——《薛丁山借粮》,曲调或急或缓,抑扬顿挫。唱累了,美滋滋地睡上一觉,起来继续侍弄他的菜园。

盛夏,田间翻滚着金黄的麦浪,青翠欲滴的大个子玉米正在拔节、开花,遇上雨水充足,那真是一天一个样,肉眼可见的“咔咔”长呀;葱绿的一溜平的谷子也不甘示弱地秀出了毛茸茸、细长长的绿穗……

父亲仍早出晚归,马不停蹄地在菜园里忙碌,有时从家里挑来一担担大粪,扒开水渠,和着清澈的水流,浇灌每一株菜秧;有时拿着勾锄,趴在菜秧间松土除草;有时顶着烈日,背着药筒,对着菜秧喷洒农药……

父亲不懈地劳作,令菜园又是一番景致:黄瓜架上,金黄的小花仰着灿烂的笑脸,细长的、短粗的黄瓜带着小刺儿,随手摘下一根拧巴拧巴,秃撸完嫩刺儿,放在嘴里咬上一口,脆生生、清爽爽,如山涧清泉,让你欲罢不能;挎个篮子,把吃剩的黄瓜把儿顺手一扔,猫着腰钻进豆角架里,狭长白绿的豆角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探头探脑地透过绿叶向外张望,把篮子放在地上,一只手压着藤蔓,另一只手抓住一把豆角一噔,豆角纷纷落入篮中,来不及动地儿,便装满了一篮,倒入准备好的蛇皮袋内;待摘完豆角,青绿的、白绿的、红里透白的、淡红的、粉红的、红透了的……由深到浅的绿,由浅到深的红,三五一簇,大小不一的西红柿映入眼帘,父亲把所有泛红的西红柿小心翼翼地摘入竹筐内,喊我搭把手,抬进木板房里。“西红柿还没红,怎么就摘了呢?”我满脸写着疑惑。“等红透再摘,西红柿变软,就不易保存,这些微红的放几天也会红透。”父亲耐心地答道。挑一个熟透的,手往衣袖里缩缩,拽住袖口,拭去西红柿表皮的尘土,轻咬一口,哇,酸甜可口,沁人心脾,爽!

那边紫藤绿叶下藏着一个个披着紫袍的圆滚滚的茄子;这边荷叶般的瓜秧里,胖嘟嘟的碧绿小瓜在和你躲猫猫;田边那畦菜地里,红的、绿的、长的、尖的、长圆的、椭圆的,颜色各异、形态不一的尖椒、青椒簇拥着挂满了低矮的枝丫……

父亲把摘下来的各种新鲜蔬菜,摆放在路边浓密的树荫下,过往的人们总会驻足停留,买一些回家。

日子像握不住的流沙,在不经意间悄悄流逝,秋天庄稼的收获预示着菜园的萧条。趁着天气还暖和,父亲把蔫了的瓜秧、豆角秧、西红柿秧,连同木棍一同拔掉,撒上适量的肥料,深翻一遍,整齐地耙出菜畦,分别撒上白菜、萝卜、芥菜等菜种,期待着在入冬前再一次好的收成。

“喂!愣着干甚呢?叫你半天不理我!”爱人的叫喊声传入耳际,惊觉勤劳一生的父亲已孑然远行,乘风而去,山岳化为沧海,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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