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拿把小铲子,团个塑料袋塞兜里要去菜园,走到院子里回头问我去不去。中午吃了饺子满满的,正好出去消消食儿,再说,这次也的确想去看看了。
跟着父亲出门沿房前屋后,七拐八拐的穿过十来户人家,出了村庄眼前开阔起来,杂草丛生的小路看起来不多有人走,路边也有干枯的芋头茎叶,突兀昭示着初冬深埋土地里的丰硕。萝卜白菜该是赶在寒露霜降前及时从地里收获走,远远只有大片的麦田显得格外空旷,裸露的土地还没来得及铺满青绿。地里的庞然大物——电力风车缓慢的转动,在一圈圈固定的轨迹里旋转,而它却从未见证过这片土地的繁盛。
还是那个老地方,却早已经不是那个菜园子。走过小时候充满神秘、诡异的孤坟,只有枯黄的衰草凸起,成为古老的记忆。整个菜园被麦苗和菜籽几乎全部覆盖,仅有三四块生长菜的地方只有父亲种的最像菜地。长方形的地有几分见方,横向划分成大大小小不同的长方形块,行列整齐的种植着七八种菜,颜色大小高低错落各不相同。最大一块地里生长着菠菜,厚实油绿的菠菜一点也不怕寒冷,左边紧挨一片翻心黄,右边是稠密的黑白菜苗,这些是耐寒生长的蔬菜。十几棵比拳头大多的生菜就顶不住寒冷,像包头菜一样生长,紧紧包裹的叶片外围开始泛黄,父亲说这些生菜趁霜冻前赶紧剜回去分了,冻坏了可惜。半个月前还鲜嫩水灵的柏菜出现不少干叶卷边,父亲说等过完冬,一开春就活泛了,到时候还是一样好菜。中间最高处像丘陵一排孤零零几颗大葱,父亲咂咂嘴:“可惜了,垫这么高还是让水淹死了”。暑假里带回父亲种的一指粗细的葱,卷烙馍就显大多了,水灾中幸免的那几棵葱无比粗壮,比外边卖的不知要好多少倍。
剜了三棵生菜几根香菜和一些菠菜,在地里摘干净装进塑料袋带回家,晚饭后淘洗干净控水,备第二天早上烙菜馍。
早饭后八点多,我决定上午回去,父亲执意让我带回家青菜,其实,上次带回去的紫茄子冰箱里还有两根。我跟在父亲身后,前边是蹦跳可爱的小侄女畅畅。风比昨天大,一路上小姑娘叽叽喳喳问个没完。
父亲先剜生菜,我一边收拾黄叶一边小心装进袋里,小侄女也来帮忙。父亲心疼小孙女,给她找个背风地方坐着等我们,她却蹲在菜地里大喊:“不好了!爷爷!我们的菜被坏家伙偷吃了!你看!这些圆圆的洞被虫子们吃了!”四岁多的畅畅奶声奶气的普通话比歌声还好听。她一会自言自语,一会给爷爷唱幼儿园新学的儿歌,“我想奶奶了!妈妈说萌萌姐姐是奶奶带大的,我是爷爷一手带大的……”不知是她说给我们俩还是自说自话,我鼻子一酸朝东北方望时,父亲也猛然抬头愣了一下,迅速又埋头抚弄手中的菜。
我猜,这大概是小侄女第一次到这块菜地。她不会知道,多少年前,和她一样大的姑姑像个小尾巴似的老爱跟着眼前这位爷爷。父亲从青年到壮年直至老年,一天天从早到晚都在这块土地忙活,播种、浇水、除草、施肥……菜园子记载了父亲从什么时候长出花白的头发,弯曲的腰身不再挺拔……而我,只记得这块土地曾经是我的乐园。
那时一到夏天,菜园里明晃晃一片片,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紫的紫,热闹极了,味道也是酸甜苦辣一应俱全。不仅是微微泛黄的沙瓤番茄可口;清早挂着露水的黄瓜尖尖带刺不用冲洗,直接咬上一口,脆爽无比;摘完一把把细长的新鲜豆角,捡最好看的手腕上绕一圈做镯子,再一口口吞吃,满口汁液。和小伙伴们在一人高的豆角架里钻来钻去捉迷藏,踩秧踏瓜碰落花,为此没少挨大人呵斥惩罚,可是谁家又能避免这些孩子不去菜地,我们即是捣蛋鬼,通常又是家庭里担当大任的人。到每家做饭时候,缺了下锅的菜,大人只顾忙碌,闲着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菜篮子使者,腾云驾雾去,姗姗而迟回家,少不了又是一阵唠叨挨骂,大人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菜园里干了啥。
我顶喜欢读《祖父的园子》,每一次读起来应该能回想的就是在父亲的菜园里的情景:父亲栽瓜我种瓜,父亲除草我拔草,父亲灌溉我浇水,父亲戴顶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花帽,父亲喝口水歇脚时,我缠着父亲把我捉的大青头蚂蚱用线拴着腿,我带着它神气的逗耍。我在这片天地里听风唱歌,和虫子说悄悄话,累了躺下仰望蓝天,和白云对话,甚至直视刺目的阳光,丝毫不畏惧正午的热辣。我自由自在追逐蝴蝶、蜻蜓,在泥土里翻找蚯蚓的家。我像父亲菜地里的一棵小苗,一片两片三四片……一天天茁壮长大。
这片菜园子老了,父亲也在渐渐老去,也许有一天这里也会简简单单种成麦子,就像早些年总爱开辟荒地种菜的爷爷,如今再也没有力气走进自己的菜园。以后回家应该多和父亲去菜园走走了,没事去看看那一片麦田里的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