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气渐消,枝头树梢也已染上了一丝翠意,阶前青苔点点,竹间鸟语轻啼,转眼间,又是一年四季春秋轮换。
燕国王宫内,宫千婉着一袭白色锦裘立于长廊前,注视着庭外风景,只觉物是人非。
“画月,你可还记得去年此时宫中的光景?”宫千婉未回头,只望着那庭外掠过的飞鸟,眼神朦胧。
“公主……”画月立于宫千婉身后,神色担忧地看向她,语气凝噎,不知做何回答。
宫千婉未予回应,兀自回忆着,昔日场景历历在目:“去年此时,父王与二皇兄皆在,母后逼我随郑嬷嬷学习舞蹈,我不依,扮了男装偷溜出宫与子瞻等人饮酒作乐,结果回来时因身上酒气被母后发现狠批了一顿,罚我抄写一夜女诫宫规。”
“结果一半还未抄到我便伏案睡着了,是二皇兄心疼我,彻夜不眠,仿照我的字迹一字不漏地抄好交予母后查阅。”讲起此段旧事,宫千婉嘴角微微扬起,半是欣喜感激半是心酸苦涩,故人不在,旧事已远,如今独留她一人回味其中滋味。
“当夜,父王也知晓此事,与母后的凤颜大怒不同,父王并未责罚我半分,只增派了贴身暗卫随时护我周全,不拘束我在宫中。”
忆起往日时光,宫千婉愈发神伤,满面悔意自责,眼望空庭叹道:“彼时,我觉得此事寻常,未有动容,可如今睹物思人方知追悔不及。”
画月见宫千婉这般模样,心中也不大好受,寻思了一番上前安慰道:“公主,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日日如此沉郁伤怀恐坏了自己的身子,适时太后娘娘也不免担心。”
“……罢了。”宫千婉轻叹一声,回身勉强挤出笑意,佯装平静状,对画月吩咐道:“母后近日常感气虚乏力,吃不下东西,太医道是脾胃虚寒,画月,你随我去膳房做些暖胃的汤粥,稍后去母后殿内请安时一同送去。”
“是,公主一片孝心,太后娘娘见了定然欣喜宽慰。”画月点头应允,紧随宫千婉一同往膳房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王宫的另一处,燕后的寝殿——朝安殿内,燕后正从妆匣内拿出一红玉手镯反复摩挲着。
此物已有些年岁了,这是当年燕君宫栾迎娶她时赠予的信物,这些年她有珍宝首饰上百件,价值在此物之上者不在少数,可她却一直将此手镯视为至宝,连宫千婉曾向她索要都未舍得给。
如今,燕君宫栾已逝,她便常借此物怀念已故之人,情至深处不免垂泪伤身,这才落得近日的虚寒之症。
方陷入沉思时,忽然一个宫女匆匆进来禀报道:“ 太后娘娘,大王来看您了!”
“……”燕后并不理会,未出外殿迎接圣驾,只将手镯小心放回原处,合上妆匣,然后步至堂前将掰好的石榴子一粒粒喂给笼中的绿毛鹦鹉。
而今她从一国王后变为太后,太后却只是一虚名,说穿了,她不过是被宫千澜软禁监视着的傀儡,已无一丝一毫的实权。
他如此对待她,难道还想她牵强着配合他演戏吗?
宫千澜早已料到燕后的态度,故而并未动怒,自个儿进殿来了,身后的侍卫被他遣退于殿外,只有两个宫女贴身伺候着跟了进来。
他步至殿内,朝燕后的背影恭谨地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不知母后凤体可有恢复如常?”
燕后并不应答,继续喂那鹦哥,只当未听到身后有人唤她一般。
“儿臣已问过太医,太医说母后此为心病,安心休养便可大好,如此儿臣也便放心了。”宫千澜自问自答道,语气一片真诚。
谁料燕后却愤然回头,冷言相对:“呵,担心?你心中其实恨不得本宫早日病死吧,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宫千澜闻言呲笑一声,一步步朝燕后走近,摇头叹息道:“啧啧,母后此言差矣,儿臣自然该对母后万般关心,就如同先前您对我母妃那般无微不至!”
“来而不往非礼也,母后,这便叫做礼尚往来。”宫千澜贴近燕后,压低了声音,语气威逼凌人,“况且这燕国的百姓皆爱看孝子的戏,儿臣身为一国之君,岂能拂了子民的意,所以还望母后耐心配合儿臣演完呢!”
“你,你……”燕后一时脸色气得发白,转过身指着宫千澜说不出话来,几欲昏倒。
宫千澜见状连忙示意一旁的侍女扶住她,面露焦虑担忧之色……在未听见方才那番对话的人看来,这俨然是一幕母慈子孝的祥和场景。
想来不需多时,此事便会被传至宫外,燕国百姓将开始传颂他们如今的这位君主是如何宽容大度、孝顺可亲,大街小巷、酒馆茶楼都可听见有人谈起这位君王的功绩美政……
而这便是宫千澜的目的,他不仅要无声无息地折磨着燕后,为其母妃报仇,更要使燕国子民对这出戏信以为真,完全臣服于他。
朝代已更,如今燕国只需要臣服于他一人的朝臣与子民,若是仍有人冥顽不灵,那便不能怪他心狠了。
既然此行目的已达成,那宫千澜也无需继续留于者朝安殿内了,于是他转身告退道:“朝中琐事繁多,儿臣便先退下了,改日再来看望母后。”
方至殿外,便迎上宫千婉匆匆过来,她身后的侍女手中提着食盒,见到他了,两人皆屈身行礼。
“见过皇兄。”宫千婉目光并不看他,空做出恭敬温顺的模样,想来内心对他意见颇多。
宫千澜笑脸相迎,谆谆教诲道:“母后近来凤体欠安,还需皇妹多来朝安殿陪陪母后。”
“这本是征儿应做的,不过近日因事疏忽了,此番多谢皇兄提点,征儿定不敢忘。”宫千婉轻轻点头。
宫千澜继而关切问道:“朕近日来往宫中都未见皇妹身影,担心是你身体抱恙,故今日本想看过母后后便去往凝竹殿看你的,现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朕也便放心了。”
“让皇兄挂心了,小妹前两日不过受了些风寒,不便出门,现已全然好了,皇兄不必担心。”宫千婉借口道,她这几日都出宫去了,宫千澜自然看不到她,而这些事定有手下告知他,他又何须明知故问,摆出一副兄长的姿态。
“那便好,近日宫外常有逆党出没,皇妹可勿贸然出宫,免被奸险之徒所伤。”宫千澜抿唇一笑,自顾言道。
“逆党?”宫千婉疑惑纳闷状。
“看来皇妹的确久未闻宫外事,对此事一无所知,前几日,有一群黑衣刺客潜于水下偷袭新武侯,图谋不轨,所幸已全部为新武侯诛灭。”宫千澜解释道,而后又说道:“至于其中是何人指使,朕已派人前去查探,无需多少时日便能将那居心叵测之徒抓回处置。”
宫千婉不动声色,只低眉浅笑道:“皇兄英明,那征儿便愿皇兄早日除去那伙异党,还都城太平安定。”
宫千澜一双鹰眼锐利地盯看着宫千婉,欲从其表情上察出异样,却未有所获。
他将目光收回来,道:“皇妹既是来探望母后的,那便让宫人通禀一声进殿内去吧,朕还有政事处理便先回去了。”
“是,恭送皇兄。”宫千婉轻言相送,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待宫千澜离去,宫千婉让殿内的宫女不必声张禀报,只带了画月一同轻声往内殿走去,欲给燕后一个惊喜。
却不想堂前的那只鹦哥扯着嗓门喊道:“征丫头来了,征丫头来了!”
这一喊自然惊动了内殿的燕后,她问外头的宫女:“是公主来了吗?”
宫千婉只好应声回答道:“征儿前来给母后请安。”
画月回头教训起那只鹦哥:“你这小家伙,教了你那么多次,怎还是如此不解风情,总是坏了我们公主的惊喜,该罚你关进黑屋子,不改不许出来。”
宫千婉听了画月的话,不由嫣然一笑,为鹦哥求情道:“它前前后后也只会说这几句,你若此时不让它开口,岂不是要给它憋成了哑巴。”
话毕,两人掀起珠帘步入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