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安殿内,宫千婉贴近燕后在榻前坐下,画月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将盒内的枸杞淮山粥和几样精致小菜一一呈出来。
宫千婉取来汤匙,小心地将粥盛入一小瓷碗内,奉给燕后,道:“母后近来受寒,太医嘱咐说要喝些暖胃的粥汤才好得快,故而女儿方才向膳房的嬷嬷学着做了一些小食供母后品尝,只是女儿手不巧,味道比不上嬷嬷们做的,还望母后莫要嫌弃。”
“你有这份孝心已属难得,本宫又怎会嫌弃呢?”燕后接过碗,欣慰浅笑,又想起已逝的燕君宫栾,不忍蹙眉道:“若你父王在世,见了你这副模样,想来也定深感欣慰。”
宫千婉将手盖上燕后的手背,细心劝慰道:“可若教父王见了母后如今的模样,怕是不免心疼怜惜,母后近来皱眉的次数比以往日加起来都多。”
随后宫千婉又揽着燕后的手靠入其怀中,撒娇道:“征儿近日正思度着是否应去向宫外的杂技师傅们学着变戏法,如此来逗母后展颜呢,母后以为如何?”
“你莫不是借此寻个由头出宫吧,本宫见你整日在宫里待不住,如何有一国公主的样子。”燕后被逗笑了,半笑半批评道,想起她这个女儿自幼便不让人省心,又叹道:“待为你寻了一门安定亲事,本宫兴许方能宽慰些。”
宫千婉见燕后又提起此事,不由噘嘴抗议道:“如此说来,母后莫不是嫌弃征儿聒噪了,想把女儿早些嫁出去讨个耳根子清净。”
“你丫头的这张嘴,也不知是随了谁,这般口快无遮拦的,本宫说不过你。只不过此事是你父王的遗愿,女儿家的总要找个人家安定下来,之后方可有所依靠。”燕后看着女儿,心中五味陈杂,既担忧又怜惜,“更何况如今燕国局势已变,你多留在宫中一日,便多一分凶险。”
“本宫见你与子瞻素来关系密切,你若是有心思,本宫便下旨赐婚,如此既成全一桩姻缘,也了了本宫长久以来的心事。”燕宫回想道。
宫千婉自幼与谢衍一同由宫中夫子教学诗书,又时常一同相邀酒肆茶楼游玩,之间关系确实比一般友人亲密些,可全然没有男女之情。
宫千婉无奈一笑,解释道:“母后,此番你可误会了,子瞻与征儿间纯属兄妹之情,郎无情,妾无意的,如何成就姻缘?”
“既然如此,那也罢了,只是当今燕国适龄子弟中本宫觉着合适的本就没几个,偏偏你丫头心气高,那几个又都入不了眼。”燕后叹气,她早已选好几位氏族子弟,本想着过几日便借宴席之名传旨召几人进宫,适时让宫千婉从中挑选中意之人,如今看来只能作罢了。
宫千婉不以为意,嫣然笑道:“征儿自小崇拜父王那般的英雄,择婿必然也要是一等人物,居万人之上,当今燕国,唯一人而已。”
燕后刹时变了脸色,怒容满面,放下粥碗,愤然起身,责道:“你如今竟还在惦记着那萧朔!”
“你难道忘了你父王是怎样逝世,你二皇兄又是如何被逼出逃的吗?他是宫千澜的属下,便与我们不共戴天!”燕后挥袖斥问,语气愤恨阴沉,似恨不得将萧朔千刀万剐,以泄心底之愤。
“母后,父王之事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那当日围宫逼位是谁带领士兵包围王宫?又是何人清杀掉了我们宫中的所有亲信侍婢?他踩着千万燕国子民的血才登上如今的新武侯之位,他的刀剑下不知有多少人命……他是宫千澜逼死你父王的帮凶,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你竟在此鬼迷心窍地说他无罪!”
燕后每多说一句,宫千婉的眼眸便黯淡一分,心也渐渐凉下来,两种情绪瞬时交杂翻滚,在腹腔中郁结成一团,堵得无比难受。
侍女们立于帘外,见如此情形,皆心惊惶恐,吓得一身冷汗,埋头不敢作声。
只有画月冒险轻声在旁边提醒性地喊了一声:“公主!”警示宫千婉勿要与燕后发生冲突。
可是,宫千婉并未理会她,她固执地抬头,一字一句道:“昔日,父王健在,母后您说萧朔出身平民,与女儿尊卑有别,故而不能往来,女儿遵从了,因为女儿相信他终有一日会跃居人上,适时母后便没理由再反对了。”
“可如今,燕国换代,他跃居万人之上,母后您又说他辅佐新君登基,与女儿阵营相对,故而依旧不能在一起,您甚至希望女儿恨他一辈子!”宫千婉也站起身,走至燕后身前,表情执拗而坚定,她红着眼眶,质问:“可是母后,您当真有为女儿想过吗?女儿要的不是仇恨,也不是王位皇权,女儿从始至终所求的不过一心爱之人罢了。”
燕后的脸色越来越煞白,袖中的手掌颤抖着,几欲爆发。
宫千婉入情已深,并未有所察觉,继续说道:“父王逝世,错不在萧朔,他所选阵营也不过是迫于无奈,当年是父王安派他在三皇兄身边作为其左膀右臂,此番若真要追究,想来是父王早就为三皇兄布好的一步棋,只是母后你一直不肯认清这事实罢了。”
“啪!”燕后重重地扬起手打了宫千婉一巴掌,厉声道:“你父王尸骨未寒,你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今日本宫便代你逝去的父王教教你什么是礼义廉耻,燕国没有你这样一位不知羞耻的公主!”
“公主!”画月心中暗叫不好,急忙上前扶过宫千婉,检查她的伤势,也好借此机会中断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执。
孰料宫千婉挣脱开她的手,兀自冷笑道:“呵,想做的事不能做,想爱的人不能爱,这公主还不如寻常百姓来得随心自在,这种身份不要也罢!”
宫千婉固执地站在那儿,一袭浅色衣裳,没有捂脸也没有让侍女们靠近,而整半张脸肿现出的红印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如同被雨淋过的梨花,此刻却依旧傲然如雪。
“你不想当这公主,那本宫今日便成全你。来人,拿鞭条来!”燕后命令道。
“娘娘三思啊!”殿内众侍女、嬷嬷们见大事不好,皆进殿内来,瑟瑟发抖地跪于地上为宫千婉求情。
其中一个宫龄较长的贴身嬷嬷叩首劝诫道:“娘娘,公主年纪尚轻,未经世事,此番必定是一时心急口快,才说了如此无知之言,还望娘娘三思啊!”
“太后娘娘,公主是您与先王唯一的骨血啊,此番鞭子打在公主身上,不也是戳娘娘自个儿的心头肉吗?娘娘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呢?”嬷嬷又磕了个响头,跪求燕后开恩。
身后那群宫女亦是又惊又怕,不敢轻易妄言惹怒燕后,只有不断地随老嬷嬷一同磕头求情。
宫千婉看着脚下那些侍女和嬷嬷,不由心酸,可心中的另外一个信念不允许她此刻心软卸甲认输,她继续僵持着,目光似冰魄般坚毅,而此时她的身姿恰如凝竹殿外的那一丛翠竹,虽然瘦削,却迎风而立,巍然不倒。
“求娘娘三思啊!”侍女们如此反反复复磕了近二三十个头,燕后都漠然视之,丝毫无反应。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那带头求情的老嬷嬷年老体弱,现早已支撑不住了,昏倒在地上,头上已磕破一大块皮,让人甚为不忍,而其他侍女额上皆已青肿起来了,若是再磕下去,怕是都撑不住了。
“母后,您要罚便罚吧,征儿甘愿受罚,何苦让这些侍女们受我牵连代我遭罪。”宫千婉突然跪下,虽低头垂首眼眸却依旧清亮如星,语气如水,温润却透着力量,字字坚定不移:“此番领罚只是因女儿言语顶撞了母后,实为不孝,甘愿受罚,可方才女儿所言皆出自肺腑,女儿并不觉得所言有何错。”
“你……你竟还不知错,当真是被那姓萧的奸贼迷了心窍,今日本宫若不教训你,如何对得起皇族的先辈们,如何对得起我燕国子民!”燕后激动地指着宫千婉,再一次下令道:“来人,给本宫拿先王的鞭条来,违令阻拦者皆杀之!”
宫千婉丝毫未有动摇,跪在地上命画月道:“画月,去替母后将鞭子取来。”
“……公主!”画月支支吾吾地站起身,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
“快去!”宫千婉冷言命令道。
“……”画月将那一指半粗的鞭条从架上的匣内取来,犹豫不决地呈给燕后。
燕后一把夺过鞭子,扬起那鞭条便往宫千婉的背上打,丝毫不留情面,第一鞭挥下时,她说道:“此第一鞭是罚你不思进取,枉费你父王与本宫十五年以来的苦心栽培!”
宫千婉只觉背上火辣辣地疼,紧咬着唇不说话。
紧接着,又一鞭下来,燕后道:“此第二鞭是罚你不忠不孝,忘却先王遵嘱、顶撞母妃!”
宫千婉依旧咬唇闷声不语,但额头早已沁出冷汗,脸色逐渐发白。
“此第三鞭是罚你黑白善恶不分,为那些心怀不轨之徒说话!”说话间,鞭条那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宫千婉此时唇色和脸色皆是一片惨白,她双手死死掐进大腿肉里,掌背青筋冒出,默默承受着背上的疼痛,拼命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而未等宫千婉喘息片刻,头顶又是一鞭重重地挥下来,抽打在宫千婉背上细嫩的皮肤上,燕后的声音混杂着鞭子落下的声响一声声传进宫千婉耳中,无比清晰,“此第四鞭是罚你不知廉耻,与萧朔纠缠不清!”
一刹那,宫千婉只觉得背上皮开肉绽,那疼痛似尖刀刮着心头,似永远不会终止般,从背上逐渐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一滴汗滴落在玉砖上,很快就有第二滴,汗滴落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就这样,宫千婉看着水滴一滴滴落下,突然视线模糊起来,耳边一阵嗡鸣,背上的痛意也似乎感觉的不是那么清晰了,她看见画月的唇动了动,好像在对她说什么,但她听不清,如今她只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她有点累了……
“公主!”画月见宫千婉已然支持不住,喊她。
宫千婉浅浅一笑,然后“嗵”地一声,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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