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渐浓,金銮琉璃的王宫殿外,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只是如此盎然春意此时却无人有闲情欣赏。
晨起,燕后的寝殿朝安殿内,一个侍女正跪于帘外汇报连夜查来的消息:“娘娘,奴婢派人查过了,那宁夫人只是个二阶官员新纳的小妾,身出烟花风尘之所,昨日李老太爷大寿设宴,以此女的出身本不该随行出席,只因那位大人的正室夫人突然卧病,不便外出,此女便借此机会缠着一同前来了,想来她是早已有所准备。”
“一个青楼贱婢倒死不足惜,偏生将公主牵扯了进去,如今要紧的是摸清此事幕后指使者。”燕后昨夜反复思忖了一宿,对于那幕后之人的意图已有几分了解,道:“那人既已从公主身上下手,那便说明他对于燕宫内的局势已然了如指掌,先前按兵不动,如今却欲从征儿处寻突破口,他怕是打算要让燕宫内部分崩离析。”
“如此说来,昨日太后罚公主禁足,其实是为以防那歹人再次暗算,此举实则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只是不知公主是否能明白太后您的苦心。”
“本宫不指望其他,只愿她能安分几日,少出宫招惹是非,如今燕都风云诡谲、局势不稳,早已不是她父王在世时那般安定太平,足以她无所顾忌地出宫胡闹了。”
忆起昨夜去凝竹殿内,女儿跪下向她百般解释时的那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燕后虽心疼万分却不能表现出心软,只因如今燕宫遍布宫千澜的耳目,她母女二人身处其中必须步步谨慎、事事小心,更何况她对女儿寄予厚望,要想成大事,又怎能不严厉几分呢。
“此外,你另派人将那些曾经与宁夫人有过来往的官员、富家公子一一调查清楚,但此事要秘密进行,切不可让皇帝知道,迫不得已时可动用朝中的力量。”燕后下令道,她在朝中还留有一些人手,大多是当日在燕国易主时侥幸逃过了被宫千澜抄家血洗的命运,如今位于朝上秘密为旧主效命。
“是,奴婢遵命,请娘娘放心。”侍女叩头应答,随后起身秘密离开。
如此一段密聊,不过半炷香的时辰,燕后方才借故打发了殿中的其他侍女去准备早膳,那被召见的侍女一走,宫千澜派来监视的那两个宫女便回来了,开始伺候燕后梳洗用膳。
燕后揉揉太阳穴,心中不免有一丝烦躁,她如今身处监视之下,亲信下属大多已被革职调任或打入狱中,如今形势,断然不比昔日掌控重权时那般如意。
不远处的凝竹殿中,宫千婉梳洗完毕,换了件素雅的水青色衣裳,准备前往御书房内向宫千澜请安。
毕竟昨日李府之事,是他帮她平息了下来。
到了御书房,宫人将宫千婉引进帘内,留画月在殿外候着。
掀起珠帘,见宫千澜正与一人下棋,席间交谈甚欢,那人不是当今的新武侯萧朔是谁。
“臣妹征儿来请皇兄安。”宫千婉半屈膝行礼道。
期间眼眸轻抬,见萧朔脸色憔悴不少,心中滋味顿时千回百转,一句“侯爷”还未道出,便只见身前人放下了棋子,欲起身告退。
“既然陛下与公主有事相商,那臣便先告退了。”萧朔语气平淡客套,一句“公主”彻底与她划清了界限。
“不急,朔之。”宫千澜摆摆手,止住了萧朔,又朝宫千婉道,“正巧征儿也来了,征儿,早前父王便称赞你琴棋书画六艺皆通,今日你陪皇兄我切磋一番可好?”
“臣妹棋艺不精,往日不过聊以打发时日,不足以与皇兄相比。”宫千婉不知宫千澜打的是什么主意,婉言推托道。
岂料触了宫千澜的逆鳞,他突然沉下脸,语气不明问道:“好一个'不足以与皇兄相比',征儿,你这个皇兄到底是指朕,还是另有所指?”
伴君如伴虎,君王性情阴晴不定,一愠一怒,翻云覆雨间便可能血流成河。
大殿内顿时气氛凝重,宫千婉眉睫一颤,朝萧朔望了一眼,又迅速收了回来。
宫千澜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底冷笑:他此举,不仅是要宫千婉难堪,更是在警告殿内的另一人———萧朔。
他要让萧朔明白,即使他如今位极人臣,他保护的女人在他这个君王眼中也不过是一枚草芥,他随时都可以要她的性命。
宫千婉手心的丝帕已被汗浸湿了几分,她眉眼轻垂,盘膝跪于席间,强做镇定道:“臣妹口齿愚笨,让皇兄会错了意,征儿方才口中的皇兄确实是指陛下,别无他指。”
往日的巧舌如簧到如今不过是委屈求全、苟且偷安。
宫千澜不语,眼色漠然地打量着俯首在坐下的宫千婉。
一头乌丝垂下,鬓角的芙蓉花钿轻摇,肤若凝脂,额间一点丹红,眼眸敛星辰之耀,薄唇紧抿,叫人怜惜……可若她只是姿色出众也便罢了,偏偏她又生了个七窍玲珑的心思、聪慧过人。
她身上留着与他一样的皇族血液,也有着与他一样的壮志野心……诸如种种,叫他怎么能不小心提防。
红颜祸水!
“……”宫千婉跪在地上,额头沁出一层冷汗,脸色苍白,指甲紧紧掐进了肉里。
如今身处宫中,当真是步步惊心,她背负着公主的虚名,在深宫之中苟且求生、强颜欢笑,如蜉蝣般无力反抗。
骄傲如她,这一幕本不愿让任何人看见,可如今却偏偏让萧朔见了,岂知她平生最不愿得到的便是他的怜悯。
恍惚间,她听见他那低沉嘶哑的嗓音,他说:“陛下,朔之的棋技是陛下教的,此番不如由臣代为与公主对弈?”
“也好。”宫千澜语气半是厌倦半是猜疑。
半个多时辰后,宫千婉执白子胜出。
此局于三人而言,皆是意料之中。
退出御书房时,画月迎上来,见宫千婉脸色苍白,忙问道:“公主脸色怎么这么白,莫不是身子不适?”
“无碍,画月,我们回宫去吧,我有些乏了。”宫千婉不愿多说什么,她只知道再不走萧朔就该出来了,这种情景下她不愿面对他。
不比幼时的坦然相对,如今让他看到如此落魄无力的自己,只让她觉得十分难堪。
她不愿做笼中美丽弱小的金丝鸟,也不愿臣服在谁的羽翼之下,她想与他站在同样的高度,共看这天下烟尘。
可如今看来,却苍白无力,可笑至极。
他封侯纳妾,醉酒欢歌;她丧父失宠,无所依仗……呵,这回终于是她高攀不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