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朋友天天从公司离职了。
临走的时候,她发了朋友圈,总共四张图。
第一张是日历:加入公司已经978天。第二张是公司给她的荣誉证书。第三张是如茵的绿草上用黄叶堆砌的“天天快乐”。第四张是一颗糖,糖纸上写着:“要记住每一个对你好的人,因为他们本可以不这么做的。”
这特别像天天会做的事儿。我当时就想。
我和天天认识两三年,虽然过从不密,但每一次都有会心。她是那种明媚的姑娘,借用古龙那句说滥的话:“爱笑的女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再紧迫的任务,再巨大的压力,好像没见她红过脸着过急。
天天在北京,我在上海,偶尔线下见个面,时间有限。在光影斑驳的咖啡馆里,我毫不识趣地口若悬河,天天耐心地听,长久保持着8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极尽体谅,细致周全,谁都会喜欢天天这样的人。
就夸到这里吧,毕竟也不是征婚广告。我的意思是,愿意聆听全世界的人,更容易感知人间的温存与美好。而他回报的,自然是动人的微笑。
2
转眼我离职也一年多了。家里蹲了大半年,又组了自己的小团队,搬进新办公室。
但我很少提起,在某些难以预知的时刻,我会想起过去的记者生活,那些朝夕相伴的人,那些日常惯用的物件,甚至在哪间办公室里,谁对我说过怎样的话。
它们潜伏在我的脑海里,是我不易捕捉又挥之不去的记忆,在清晨,在深夜,在10点喧嚣的街头和22点静谧的办公室里,时断时续,时隐时现。可能是矫情吧,它们构成了我的一部分,虽然无力控制,也不愿多说。
这一年接受采访,很多人问到离开传统媒体时的所思所想,最好还有点戏剧性的瞬间。我都会调侃自己的“绝情”:呆了四年,只带走半个小纸箱。但事情的另一面是,那些箱子里的东西,我还会不定期地翻看,眼前都是相关的人那些或哭或笑的神色。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念旧从来不是一种美德,但它容易上瘾。
3
某种程度上,我猜天天和我是相似的人。脸上没有太多的喜怒,内心却有千万种思绪——有些通向往事深处,有些关联故人旧地。像这样的性格,不容易高歌猛进,但跨越过的每一重险阻,都能从中领略特殊的意义。
而这些意义,在分手的那一刻,会得到集中而盛大的彰显。说得浅白一点,比起过程中的低沉苦闷忧愁愤怒,我们更在意有哪些东西真切地留在了自己身上。这些东西,才是跟着我们继续前进的行囊。
如果分手无可避免,这想必是命运最真挚的祝福了。
4
我写情感专栏,回答情感困惑,少不了要被“分手”轰炸。但凡想和陌生人倾诉的分手,又多是愁云惨雾,不是奇情故事,也算市井传说。
今天被谁劈了腿,明天被谁骗了钱,这会儿让欺瞒和伪善弄得要死要活,那会儿又“想想还是放不下”“要不还是原谅他”。
从感性出发,我当然替这些亲历者遗憾:怀揣着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却品尝着人性的千滋百味。分明错不在己,却要无端承受,流泪伤心意难平,再正常不过。
可一旦抽离出来,说得“冷血”一点,我并不欣赏因为分手就此生已了万念俱灰的姿态。
一段因缘,无论善恶,自有它存在的理由。
只有任性幼稚的人第一反应才是“我不要我不管”,成熟理智的人关注的是“为什么”和“怎么办”。“为什么”对应决断,“怎么办”对应出路。反倒是关注“为什么”和“怎么办”的人,常常不用等到分手,就能嗅出问题,寻求解决。
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遭遇不堪回首的感情,缠绵的伤口能否熬成挑选后来者的眼光和观念,也很考验当事者的心胸与格局。固然不是每次分手都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但释然和忘怀,甚至“就当他死了”,也好过怨毒地一次次想起。
有一种武断的观点说,你会忘记一个人,只是因为你不够爱。可我始终坚持,比起毫无必要的痴缠,当真情已逝,了不起的人能够笑着离开。
爱过痛过,怕过怨过,如果注定是分手的结局,不如看看经历的一切,在自己身上镌刻了哪些痕迹。毕竟,从开始哭着嫉妒,变成了笑着羡慕,时间是怎么样爬过了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最近网上流行山本耀司的一段话:
“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所以,跟很强的东西、可怕的东西、水准很高的东西相碰撞,然后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这才是自我。
在我看来,“很强的东西、可怕的东西、水准很高的东西”,不仅是外物,也包含内心那个理想的自己。你笑着和过往的纷扰说再见,离更好的自己也就更近一点。
辞职也好,分手也罢,我理解迟迟不肯放弃的苦衷,却更欣赏那些笑着转身的面容。
就像我喜欢李宗盛的《远行》,里面写道:“当所有等待都变成曾经,我会说好多精彩的故事给你听。”人生漫长,哭会成为咒语,笑会变身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