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室果然早已没有了客人居住过的痕迹。
房间内的墙壁被粉饰一新,家私应该还是原来的旧物,边边角角沾了不少浆白色的涂料。灰白的被褥服帖得套在床铺上,那一尘不染的洁净,此刻却将室内衬托得格外苍白,显得死气沉沉。
想到这是那位坠崖身亡的作家曾经居住过的房间,虽然不是直接的死亡之地,但康城还是看到凡靓大气都不敢喘得紧张模样。他明白人们对死亡与生俱来的恐惧,早就深入到骨髓,这是时间和空间都无法磨灭的,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鬼屋故事,这间公寓也就不至于改换门庭了。
康城示意凡靓去房间外等候,自称陈经理的老板娘也借机溜之大吉,房间里很快只剩下康城一人。
没有了纷扰,康城终于可以安静地观察这间居室了。
这是一个带厨房和洗手间的套房,目测大概20个平方左右。进门的空间是一个客厅,有沙发和茶几,门后靠墙放了张硕大的书桌,往里右侧一个木质置物隔断充当墙壁,把最里面的空间隔成约8平方的卧室,整个套房的左侧分别是厨房和卫生间。
卧室的窗户对着邻海老城区的方向,临窗望去,可以看到成片成片低矮破旧的民居散落在其中,凋零之色溢满眼底。
整个楼层的公共走廊在所有房间的门前,从客厅房门处就可以透过走廊另一侧的整面玻璃窗,看到资水江。那奔流不息的水势,有着动人心魄的力量。
根据案宗记载,坠崖作家跟妻子带着3岁的儿子共同生活在这里。
康城望着毫无人间烟火气的房间,想象着坠崖作家一家三口生活在此的场景,那是幸福还是苦难呢?又是什么让善于开导人心的作家走上不归路呢?
有太多的谜底需要揭开,但康城站在这间曾经洋溢着坠崖作家生活气息的房间里,却怎么也无法扬起想象的翅膀,那脑海中的画面总是残缺不全,让人无法辨其全貌。
他不再揣测,掏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拍摄一张照片,然后走出房间,对走廊上望着资水江发呆的凡靓说:“我们下楼吧!”
并没有完全消除紧张的凡靓,闻言神色松弛下来,她没有说话,对着康城点点头,先他一步向走廊一端的楼梯快步而去。
看到少女如此慌乱不堪,康城体恤地笑笑,起身跟上。身形移动间,隔壁无人居住的407室洞开着门从康城疾走的眼前一闪而过,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一丝记忆。
下楼后却迟迟不见自称陈经理的老板娘的身影。康城拜托前台服务人员去寻找,老半天才见那女人从外面姗姗而来。
她换上待客的职业嘴脸,抱歉地解释自己外出处理急事,让他们久等了。康城明白她是故意躲闭,希望早点打发他们,便告诉她自己还有一些关于坠崖作家的问题,问完此行就结束了。
那女人把康城再次让到会客区的长沙发上,然后自己在对角的单人沙发上正襟危坐下来,抬起略施粉黛的眉眼,询问康城的问题。
认真听完康城开门见山的陈述后,女人沉吟一下,客气地埋怨自己忘记了给客人沏茶,随后扭转腰肢很有气场地招呼前台服务小姐用上好的茶叶沏茶。
安排完这一切,她这才不紧不慢地回过身来,慢条斯理地说:“要说那位作家平时都做些什么,还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基本上深居简出,整天就窝在房间写他那些不知所云的小说。”
“不过……”她故意放慢语速,像是在努力回忆,“他的房间总是吵吵闹闹,时常传来小孩的哭闹声。还有,他们夫妻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好。”
“哦,你快说说看!”康城抓到一丝希望,他身体微微前倾,准备详细聆听女人接下来的陈述……
半个小时后,康城驾驶着小型越野车,载着凡靓向来路驶去,他握着方向盘,一路回味着老板娘刚才的话。
“其实,要说有什么眼见为实的真凭实据,那也未必,只是——我听说……”自称陈经理的老板娘左右顾盼后,压低嗓音,身体前抻,以一种近似暧昧的姿态接近康城。这是喜欢嚼舌根子的妇人们准备开始家长里短的标准姿势。她们故作神秘,其实嘴里要吐露的小道消息,可能早就被别人以相同的方式咀嚼多次,已如鸡肋般索然无味,但她们却如口含珍宝,小心翼翼,生怕提前被人窥视一二,失了兴致。
可此刻,即使是这些不靠谱的家长里短,也是康城此行所能收集到的为数不多的消息。
康城侧身贴耳,那女人把嘴巴凑过来,一股淡淡的胭脂味冲进康城的鼻腔,女人略带清香的说话气息冲击着他耳廓上的汗毛,如微风拂过,隐隐瘙痒,让康城百般难耐。
坐在身边的凡靓也许是听不到耳语,好奇地侧身半伏在康城一侧的肩膀上,抻长脖子,听那女人如黄雀轻鸣的声音,道出一个让人为之一震的秘密:
“我听说,那个作家跟隔壁的女租客搞破鞋,被自己的老婆和女人的丈夫捉奸在床!”
康城和凡靓吃惊的眼神碰到一块,面面相觑。
那女人还意犹未尽,加上自己的评论:“咦,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还搞这让人耻笑的丢人事,这耍笔杆子的文人就是风流呀!”她不屑地撇撇嘴,这才心满意足的直起身来,给康城他们斟上茶。
婚外情?!
这在案宗里可没有记录。
康城把质疑的目光撒在那熟谙世事女人的脸上,正小口呷着茶的她,立马明白了这犀利目光的含义。她赶忙放下茶杯,神情尴尬地解释:“其实当时你们警察来问我情况,并不是我有意隐瞒,知情不报,而是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些,这是后来唠嗑时听来的!”
康城挑挑眉,不置可否,这种害怕引火上身的明哲保身,他在办案时也是见怪不怪了。
“那你知道作家的家人,后来搬到哪里去了么?”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个作家的奸情被撞破的当天,他老婆就带着小孩匆匆走了。至于去哪,这个我们自然也是不好多问的。”
“……大概是……回娘家了吧!”停顿了一下,女人还是忍不住补上了自己的揣测。
康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
“那个跟作家有婚外情的女邻居还住在这里么?”
“呦!出了这么天大的丑事,她怎么还有脸住在这呀,早就拍屁股溜走了。”
“搬走了?!”
康城想起一闪而过的房门大开的407。
“哦哦,准确的说,应该是事发两天后就全家搬走了!”
“跟她丈夫一起?”
“是呀,她男人高高大大,却只是个东岸工厂里的小技术员。他当时扯着那一儿半女来退房时,我看他不光是头上顶着绿帽子,连那黑皮的脸都是绿色的,哈哈……”
那女人像说起什么趣事,神采飞舞,侃侃而谈,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但回望间看到康城和凡靓相觑的严肃表情,又知趣的闭上嘴巴,硬生生收回笑声,尴尬得喝起茶来。
当事人离开居所搬走,这个康城是可以理解的,但在一定时间内,作为死者的结发妻子,她是必须保持通讯的畅通以配合警方对案件调查的。因而她的电话在结案前都是可以打得通的,这在案宗里都有所记录。
康城开始独自调查后,曾拨打过作家老婆的电话,可惜已经无法接通。电话语音了无情趣的提示:你拨打的电话,已是空号,请查对后再拨。
结案后,作家老婆已经没有义务再接受警方的问询。
“还有其他的情况可以提供给我么?”
康城希望能再多点线索,哪怕是一个电话号码也好,但显然她不会知道。
“没有了。我知道的都告诉康警官了!”那女人也许察觉到言多必失,嘴巴紧闭,不肯再透露什么了。
“那好吧。这次打扰老板娘了!”
康城把询问开始就一直拿在手上做记录的小本子合上,放回到口袋里,然后两手拍拍双膝,准备起身,临行前他故意点破那女人的真实身份。
“啊、啊,哈哈……”那女人见被识破,不好意思地晃着堆笑的脑袋,尴尬地摸摸发丝服帖的发髻,准备欠身送客。
“我有个问题!”
一直在旁默声聆听的凡靓见状,着急地高高抻起手臂摇着手,生怕谈话就此结束,向上莽撞的冲力甚至让她的身体也随之往上耸了两下。
被识破身份的老板娘好奇地看着凡靓,似乎在问这个身穿白色卫衣下套蓝色牛仔背带裤的宛如学生模样的康城助手,还有什么疑问?
“你们这个楼,怎么长高了?之前不是四层么?”
“奥,这个嘛!”老板娘挂回淡定的神色,她边回应边放平双脚,推膝而起,康城和凡靓也不得不响应她的送客之举,跟着站起身来。
她把手优雅地向门口欠欠,礼貌的示意康城先行一步,这才迈开步伐,与康城并肩朝着门厅大门走去。
“你们看!”走到包着金边的宽大玻璃门前,她并没有推门而出,而是指引康城他们看向斜对面一座正在加盖的楼房,“你们也应该听说,政府打算开发西岸沿江这一带,虽然正式的通知还没下达到我们商户手里,但大家都是聪明人,谁也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拆迁致富的大好机会。”
“所以……”她只扭转上半身,带动脖子,看向自己简约明亮的门厅,“我们就趁案发停业整顿的时机,也加盖了几层,并重新做了粉刷!”
“话说回来,政府也没有说自家的宅基地不能加盖房屋吧!”她扬扬下巴,把话头抛给康城,“你说呢,康警官!我们可是补过手续的。”
“呃……”康城一时语塞。
是呀,政府并没有明令禁止民众钻政策空子发家致富的行为。虽然有点投机取巧,趁火打劫,但投得是公家的机,打得是国家的劫,稳坐办公室的官僚们自然不会心疼财政的亏空,他这个小小公务员又能说什么呢?
他透过玻璃门看到有一只小鸟翻飞着穿过有点阴沉的天空,可阴沉之下,却是一派热火朝天加盖房屋的热潮。
“咚咚咚”,洋洋得意的老板娘的手机连着收到几条信息,她马上低头查看,却没有注意到并肩而立的康城可以窥到她的手机屏幕。
“在哪呢?你老公不在吧?”
“我都等了好久!”
“花都谢了!”
老板娘做了美甲的手指轻盈翻动。
“侯哥,就你猴急!”
“我马上过来,死鬼不在家!”
“你再热热身,乖乖等我!”
末了,还发了一个火辣辣的热吻。
康城对眼前这个描眉画眼得无比精致的中年女人,没有了半点搭话的欲望,他礼貌地跟她挥手道别,驾车离开了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