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永不停歇的资水江将落魄的历史小城邻海齐刷刷地分割成新老两个泾渭分明的城区。同是一江水养育的两岸儿女,却像亲妈和后妈带出来的两个相差甚远有着高低贵贱之分的孩子。
江东岸,高楼林立,繁荣昌盛,一派生机勃勃。
江西岸,老屋破败,商业凋零,满目疮痍萧瑟。
曾几何时,临海人口中流传着“宁要江西一张床,不要江东一套房”的调侃。可随着江东大开发,政策的倾斜,短短数年间,就翻转成了“从前对我江东爱答不理,如今让你江西高攀不起”的揶揄。
市政府和相关机构统统搬到土地资源更丰富的江东,随之带动的是商业街区一个个圈地而起,有钱有权和有社会关系的本地人,也陆陆续续开始形成迁往东岸居住的热潮。几年下来,浪潮带走的不光是人脉,还有人脉背后的社会资源。很快西岸商业萧条,曾经窄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现在了对岸江东宽阔气派的步行街上。
该走的走了,能走的走了,日趋衰落的老城区,只剩下了想走走不了,不想走空悲叹的老少妇孺。穿城而过的资水江,不知道自己已变成这座荣辱共存的小城,贫穷与富贵的天然护城河,照常日日湍急如流地奔向下游,继续灌溉着这片热土。
驶下大开发后新建成的气势磅礴的资水江二桥,小型越野车开上了邻海西岸田地贫瘠劈山而居的老城区的斑驳公路。城市抽血断流式的畸形发展,让老城区的市政道路大多年久失修,有些路段车子颠簸得像在江上行舟。康城就像摇橹的船工,左右摆动着方向盘,小心地驾驶着。
他瞥见副驾驶座上的凡靓依靠着车门,左手托腮,面向车窗一言不发,整个人乖巧得像只蜷缩着的小白兔,散发着忧郁的气质。
最初康城以为她睡着了。在经过一座涵洞时,车内变得昏暗,于是车窗玻璃上诚实地映出她清晰的脸庞,眸子里闪烁着的由岩壁反射而来的晨光,显示少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世界。
对于她这样一个外地人,应该会对沿路的风光感到新鲜又好奇吧!康城完全理解初到异地的心境,他从扶手箱摸出一瓶矿泉水,用瓶身碰碰少女的手臂。凡靓半转着身子接过水,浅浅地说了声谢谢,就又抱着水瓶,保持着原来姿势的发呆。
11月13日,这是这对新搭档达成契约三天后的第一次出行,目的地是海子山坠崖案第一位坠崖者的住所。
第一位坠崖者,名叫严岩,是一位籍籍无名的作家,住在老城区临江的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里。
这片居民区原先处于老城区不错的地理位置,但随着城市的发展,它渐渐变成老城区里靠近城乡结合部的地方,街道破旧,交通不便,居住环境十分恶劣。
邻海市政府似乎也意识到老城区这种釜底抽薪发展的弊端。去年市政规划会上,就已经将这片居民区划入旧城改造的重点区域,打算打造沿江风光经济带。
落寞中总是会有希望,正因为这片区域是在西岸沿江一带,政府对这样的门面民生工程自然乐此不疲,愿意花费巨资来装点自己的执政业绩。
在路口等红绿灯时,康城望着车窗外为生活忙碌的各色原住民们,心想这里也许很快就能旧貌换新颜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正是沿江,虽然西岸整体落后于东岸,但这一片依仗得天独厚的沿江优势,逐渐发展出一些旅游项目,倚江而建的一些民房也被有头脑的当地人改造成特色民宿。
由于西岸生活成本远低于东岸,一些善于运作的资本进入市场,将沿江一些整栋楼房打造成拎包入住的公寓楼,供东岸开发区的精英阶层或有商务需求的人士使用。
海子山第一位坠崖者——严岩的家,当时就租住在其中一栋公寓楼的顶层408室。
但当康城和凡靓找到那栋公寓楼时,发现它却不止四层,在之前所谓的顶层四楼上平白无故冒出了几层楼来。
“是不是找错了?”仰头望向公寓楼上层建筑的凡靓小声嘟囔着。
“应该不会呀?”康城再次抬头察看招牌,确认地址,朱红色的楼体外墙上大概在四层左右的位置,贴墙竖立着一个白色灯箱招牌,上面红色的大字分明写着“吉祥商务公寓”。
“没错,就是这!”康城一字一顿地读出招牌上的汉字,十分笃定地回应凡靓。
“那怎么……”凡靓用手指指比原先变高的楼房,还是十分困惑。
康城也摸着下巴,迷惑地抬头四顾。很快他轻轻哦了一声,像似发现了端倪,指着不远处一栋正在楼顶施工的楼房说:“我找到原因所在了!你看,那栋楼其实是在加盖,它原本是栋已经盖好的楼。”
凡靓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不远处斜坡上的那栋楼房施工楼层的下面明显能看出来是已经使用很久的老建筑。
凡靓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她无意识地咬着左手食指的指甲,思考着转头看向眼前这栋物理上变高的公寓楼。这栋公寓楼从整体外观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加盖的模样,并不是刚刚启用的外立面涂层,却异常的鲜亮,丝毫看不出风吹雨淋的痕迹。
“那么——”这对还在磨合期的新搭档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然后心有灵犀的相互点点头。
康城走向斜对面楼下的小超市,很快他从里面出来,一脸笑容地走到凡靓身边:“没错,是加盖的,刚刚粉刷的外墙。”
“那这是为什么呀?”
“一会儿就知道答案了!”
踌躇在门口的两人不再犹豫,推开公寓楼明亮大气的金色包边玻璃门走了进去。
迎面是一个不大的门厅,左侧对角放着一长一短两个商务沙发,半环绕着一个长方形的玻璃茶几,右侧是一个半人高的L型前台,前台开口处的墙壁上有一个玻璃门,打眼望去能看到办公桌椅,应该是管理办公室。
门厅响着淡淡的轻音乐,轻柔的乐曲营造出轻松的氛围。前台一位穿着深蓝色职业套装的年轻服务小姐见有人进来,礼貌地站起身,投以问询的微笑。
康城简洁地说明来意,服务小姐原本堆笑的俏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她轻声说句稍等,就转身快步走进前台侧面的管理办公室。
少顷,康城看到办公室的玻璃门打开,从里面疾步走出一位中年职业女性,她边走边优雅地拂拂头上的发髻,以确保自己保持着整洁的妆容。中年职业女性客气地给康城他们打招呼,然后把他们让到门厅左侧的会客区。
自称是陈经理的中年职业女性把查看完的警官证双手奉还给坐在长沙发上的康城,听他们说想要查看408房间,随和的脸上不免露出愠色,语调有点尖锐地说:“康警官,那个事情我们公寓也是受害者,自从新闻传开,很多人都知道住在我们这里的客人跳崖了,对我们的声誉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你说——我们合法经营,无辜躺枪,招谁惹谁了?!”
陈经理不等康城说话,吁一口气,换回和颜悦色,又降低声调面露难色地说:“我们为了挽回名声,专门改换门庭,重新做了装修,现在那个倒霉催的什么狗屁作家住的408房间,早就被打扫干净粉刷一新,什么也看不到了呀!”说完,她做出求饶的表情,示意康城就不要再打扰她们做生意了。
康城想起案发时这个公寓楼确实不叫吉祥这个名称,可能为了消除影响,才换了这么一个吉利的名字吧。
他望着这个看似和善待人实则霸气刁钻的自称经理的女人,思忖着她可能就是这个吉祥公寓的老板娘。在邻海这个小地方,商铺多半都是老板娘亲自坐镇,如果是一般的店员,事不关己,见到警察早就乖乖配合了。看她这个架势,康城觉得自己的猜测十之八九。
虽然现在无法勘察到第一位坠崖者当时的房间原貌,但通过房间布局和周边环境,还是可以大致推测出当事人当时的心理状态,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上去看一看。
康城心里有了分寸,决定先安抚一下她的情绪:“你说的我都明白。确实你们也是受害者,想来生意上一定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吧?!”自称陈经理的老板娘头如捣蒜般使劲点点头,表示完全赞同康城的说法。
随后康城抛出定心丸:“你放心,我们这次来只是看一下房间里的布局,了解一下死者……不,那个作家的生活环境。你看,我们为了不叩扰到你的生意,并没有开警车穿制服,这已经体现了我们最大的诚意了!”
自称陈经理的老板娘垂下目光,薄薄的眼皮随着眼球思考时的转动而轻微的跳动着,片刻,那女人抬起头,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那好吧!但康警官——请你一定不要打扰到别的客人。”
“太好了,总算打开局面了!”康城身旁一直没有言语的凡靓忍不住高兴起来,自称陈经理的老板娘望望她,问康城:“这位是?”
“哦,”康城扭头给了凡靓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含糊其辞地搪塞道:“这是我的助手,一个小学妹!”
“那康警官,跟我来吧!”女人又瞅了一眼凡靓,这才转身领着康城他们走向楼梯,并抱歉地说:“碰巧电梯正在维护,要辛苦你们爬楼了!”
康城对她笑笑,望着她的一步裙心想:辛苦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走在前头引路的老板娘,脚踏着高跟鞋,身穿剪裁合体的职业套裙,每向上迈一个台阶,她那宽大的胯部,就带动套裙里圆润饱满的臀部,随着肢体的起伏左右摆动。那摆动极富韵律,不由自主地吸引了康城,他不得不尴尬地将目光看向别处。
走在康城侧后方的凡靓,拉拉他的后衣襟,康城扭头看到少女忍俊不已的调皮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