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红着脸的少女才从卫生间扭扭捏捏地出来，坐回到沙发上。

康城想活跃下气氛，抽出一张纸巾，伸出手对着她扬了扬：“呐，这个你需要！”

少女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坏人！你才需要呢！”

康城望着眼前纯真无邪的少女，心想她刚才一定是以为自己要赶她走。一个居无定所无处为家的人，好不容易有个安身之所，突然又要再次失去，再次回到漂泊流落的生活，那种慌张和无助的滋味一定特别难受吧！

想到这，他内心蓦地升腾起一种感同身受的酸楚，眼底竟然浮现一丝湿润来。

少女有点惊讶地看着他，随后似乎也懂得了他的柔软，眸子里射出的感动在康城的脸上扫来扫去，让他瘙痒得越发不自然起来。为了打破这阴郁的氛围，康城清清嗓子，低沉地说出了今天兴致不高的原因。

原来康城因为上次救凡靓坠入江中摔断肋骨，这两个多月来，一直在悉心调理身体。虽然半个月前他已经回到工作岗位，但八月初的那起坠崖案，他暗中的调查也由此停滞下来。今天在赶来吃饭的路上，又再次惦记起这件案子，这才不由得情绪低落起来。

自己的毛病康城很清楚，一旦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他就会浑身难受，何况是牵扯到两条人命的案子，迟迟无法推进，挫败感带来的焦灼深深缠绕着他，搅得他心神不宁。

凡靓听着他的陈述，渐渐安静下来，整个人的气质由明亮变得黯淡。她抱膝蜷缩在沙发上，从之前的兴致勃勃，到偶尔插一两句话，最后一言不发。她双手撑着额头，低头看着地面，眼底变得空洞起来。

康城以为她有些困了，就从衣柜里取出一条毯子丢给她。少女无声地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个严实，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然后她把包在毯子里的头侧着放在膝上，望向阳台。

窗外正是午后时分，阳光不骄不躁，连风的脾气也变得温柔，徐徐推动着窗帘的腰肢，给这一派死静的房间平添了一丝活力。

康城看不到少女的脸，不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蜷缩在毯子里的少女似乎在微微颤抖。

他想也许是自己描述的命案吓到还涉世未深的少女，这也在情理之中。当平时茶余饭后的谈资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时，一般人都会失去往日里的淡定和洒脱，像她这样的反应，康城也不是没有见到过。

康城感到有些抱歉，正要张口安慰少女，一直沉默不语的凡靓却突然开口：

“你为什么要查这个案子呢？”

少女没有转头，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的身体好像已经不再颤抖。

“呃……”康城有点张口结舌，他不明白少女这话的动机，要怎么回答呢？说自己是个警察，这是自己份内的职责和责任？这样一本正经的官腔在这私人的场合显然不合时宜。那自己是为了什么才这样执着地要查这个案子呢？他眨眨眼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组织着合适的陈述。

“你认为凶手就是那个巡山员，而他的坠崖不过是畏罪自杀的怯懦行为么？”

康城觉得自己开始跟着少女的思路走了，这在审讯时可是大忌。好在这并不是审讯，他并不介意，回答道：

“目前的证据还不能这样判定，但巡山员的死很蹊跷，他跟第一名死者在同一个地点坠崖，这不能说是巧合吧？”

少女无言以对。她没深入了解案情，当然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那你会深入调查，直到你认为找到所谓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刻么？”

“我会！”康城回答得很干脆麻利。这决心来自内心的信念——那就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警徽赋予他沉甸甸的职业使命。

“那……”少女欲言又止。

“什么？”康城不明就里。

“那能带上我么？”少女终于动了。她直起腰抬起头看向康城，披在头上的毯子因此滑落到背上，她也不管不顾。

康城皱皱眉头，他不明白少女为什么对这宗案件这么热心？这远远超出康城对一个花季少女的认知，也完全不是她这个年龄所应该感兴趣的事。撇开这些不说，调查案件也不能让不相干的人介入啊。

少女看出了他的为难，给了他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你平时调查走访，有个助手总是方便很多吧，比如——打个掩护，放个哨啥的，另外男人不能去的地方，女人就……”她没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已很清楚。

这哪是侦破案件，听起来像打家劫舍，一定是平时电视剧小说看多了！康城不置可否地笑笑。

心直口快的少女看到康城的表情有点着急，一语中的：“带上我多个帮手有啥不好？再说你私自调查不也是违规操作么？你们领导还不知道吧？”

被击中要害，康城虎起脸，表情严肃起来。少女害怕他恼羞成怒，担心地把脸藏在手掌下，从指缝间偷偷地瞄康城。

康城缓缓情绪，他其实并没有生气，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打消她这个念头。

少女说得没错，他这次重新调查这起案件，完全是个人行为。从程序上来说，这宗案件已经了结，自己这样私自调查，万一有个不好的结果，到时很难向上级领导交代，还有可能有辱公安形象。但内心深处一直认为案件另有玄机的执拗，却又执着地推动着自己，欲罢不能。

他清清嗓子，抬起屁股把身体调向少女的方向重新坐好，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开导少女：“办案是件辛苦又危险的事，我们大男人有时遇到紧急情况都应付不来，这实在不是你们小女生干得了的，你去干些花花草草的事，不更好么？”

谁知少女压根不吃他那套，反唇相讥：“那你们公安局不是也有女警察嘛，难道说你有性别歧视？”

“那怎么可能！”康城大男子主义上来，条件反射般挥挥手，矢口否认。

“那不就得了，凭什么她们干得我就干不得？”

康城被她幼稚的逻辑搞得哭笑不得：“那可区别大了。那些女警跟我们男警一样都是精挑细选，经过多年的艰苦训练，掌握了各项刑侦技能才考核上岗的！这你可比不了！”

少女撅起嘴：“那你的意思，你这百里挑一的精英份子，平时还保护不了我这个平头老百姓喽？”

“当然保护的了！”话一出口，康城才知道上了这小丫头的道。他的回答明白无误的在说——你跟我在一起，我当然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耶！”少女打出胜利的手势，挺着胸脯骄傲地站起身，昂头得意地看着康城：“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收拾收拾，准备去应聘了，”说完抬脚就走。

“哎，你等等。”康城拦住能言善辩的少女，哀叹着软了口气：“行是行，但我们可要约法三章！”

“哪三章？”

康城转转眼珠，想想：“第一，办案时一切听我指挥！”

“没问题！”

“第二，没有我的指令，不得擅自行动！”

“可以！”

“第三，有关案情的事，要严格保密，不得告诉任何人！”

“这……”少女翻眼挑衅般看着康城，她的眼神让康城恍然大悟，她目前形单影只，又去哪里跟别人说这些呢。

他拍拍脑袋，挠挠后颈，看着少女不依不饶的目光，不甘地说：“这条作废，等想到再说！”

“成交！”

少女愉快地答应着，向客卧走去，她目前居于此屋。

“我去收拾一下，下午超市面试。你也早点去上班吧！”她头也不回，跟康城摆摆手，算是话别。

康城望着她宛如模特儿宽肩窄臀的高挑背影，心头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摇头驱散那不清不楚的念头，对着她的背影说：“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