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到了她家,她把我安排在她的卧房里,床榻柔软而舒适,屋子里摆了十来张课桌,我想大概是她妈妈当老师的时候辅导学生用的吧。有张课桌上摆着全家福,里面有她出车祸去世的爸爸,拉拉笑得好天真。突然想起住在医院里的李拉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晓慧姐拉住窗帘,窗外夜色如水,略有凉意,她帮我铺好被褥,动作娴熟得像我的妈妈,我说:你呢?她笑笑不说话,指指刚刚拎过来的手提袋。哦,我明白了,她不是因为一个人在家害怕才叫我来陪她的,而是另有原因。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我睡在柔软的被窝里看她展开布料开始裁剪衣服,灯光下她的睫毛又细又长,煞是好看。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又响起踩缝纫机的声音。我梦见仙女在天上飞舞。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看见缝纫机上整整齐齐地放着昨夜的成品,我明白了,她一夜没睡啊。我偷偷看了看,摸了摸,是上乘布料呢,而且是男款。这是她给心上人做的衣裳。
此时,天刚蒙蒙亮。
为了显示本人勤快守时,我一轱辘溜下床,赶紧穿衣叠被,免得误了人家做事。方天醉的店铺还没开门,我一个小孩子更没人看见。
新衣裳口袋里装着一封信哩,我不好意思看里头写了什么,赶紧给人家送过去,走了没多远就到了。这时店里已经开了门。店里冷冷清清,只有他一人在忙活着。
见到我这个小客人,他打趣说:这么早?
天醉哥,我是专门代替一个人来看你的。
他一愣,继而回过神来,我把塑料袋交给他,刚要转身走,他说:她还好吗?
她好不好,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说。
他面色微红,接着说:快开学了吧,听说今年的学费全免哩。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辞别了天醉哥,我跑到学校的公示栏里一看,果不其然。我有救了,哈哈哈。
自从金万山住院后,病情不但没好转反而急剧恶化。先是吐血,全身浮肿,接着是吃喝无法自理,最后只能靠药液维持生命。我娘和宝儿的姑妈轮流看护,寸步不离,第十天下午我娘回来了。只见她眼圈红肿,疲惫不堪,啜泣不止,唬得宝儿奶奶捉住她的手问儿子的病情。我娘边哭边照实说了,老婆子一个大趔趄差点栽倒,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健壮的儿子会患上不治之症!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不是要她的命嘛?
在这个世界上死亡与诞生随时都可能发生,任谁也左右不了。不过,要她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第十一天的夜晚八点零三分金万山永远闭上了眼睛。
我娘的第二任丈夫就这样走了。
金万山死了,我没有开心更没有痛苦,他算不上跟我有关系。既不是亲人也不是陌生人。当别人在他的墓碑上刻下:“养女金妞妞”五个大字时,我感觉怪怪的。对于我跟他的父女关系,年幼的我始终解释不了。
他的葬礼由他大哥金万龙一手操办,这家伙永远一副刚强能干的样子。他面孔凝重庄严,富有领袖风范,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从容不迫,镇定自若。跟我爹的葬礼相比,金万山的办得隆重而体面。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应约前来捧场。金万山的灵柩在家停了六天六夜,金万山的尸体躺在一口水晶棺材里,据说水晶棺材是专门为死人订做的具有防腐用途的高级产品。
或许人活着或死去,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挺普通的,不需要惊喜也不需要沮丧。
金万山入坟的那天,送丧的队伍排成长龙,人人头戴白色亚麻布,一路锣鼓震天,哭声不绝……
金家少了顶梁柱,幸亏有金万龙兄弟支撑着。对于我娘来说,三年之内死了两个丈夫实属悲哀。我娘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想用自己的双肩担负起家庭重担。既然当初选择了金万山,就应该扛起他丢下的一切。我娘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选择继续坚强。
这让我联想到婚姻,婚姻是靠不住的。这个世界上唯一靠得住的是自己。
死去的无法挽留,活着的要好好活着。
其实彩霞娘活着的时候金家已经被他们兄弟几个瓜分了。宝儿出生,金万山再娶之后金老太才过来帮忙带孩子。如今金万山过世,金家兄弟答应日后由他们共同抚养宝儿,关于彩霞嘛,他们没表态,大家心里明白,这不需要表态。彩霞大了,是要嫁人的。
彩霞奶奶逢人就说:再过两三年让她出去打工呀。过几天小灵要走了,叫彩霞跟着去。于是,从那以后,我就很难见到彩霞了。
小灵带走了彩霞去打工,而我则留在家里继续读书。
春节前夕,彩霞回来了,长高了,比以前漂亮了,变得开朗了。她找我娘聊天,都说的是打工的见闻。渐渐地,我娘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也想外出打工,把家里的自留地租给旁人种。过完春节,彩霞走了,我娘主意已定,直接找到支书说明情况。
我娘来到李支书家。
支书的老婆在用电饭锅做饭,老支书半躺在仰椅上打盹儿,我娘敲敲门,走进去跟支书夫人打招呼,一条狼狗猛地扑过去,扯得锁链哗哗响,张牙舞爪要咬人,我娘吓得后退几步,支书夫人连忙跑来阻止,李支书此刻也被惊醒,一下子站起来问:谁?啥事?进来进来。
我娘要去打工,我只好依靠我奶奶了,好在我上学不花钱,否则现在不知在哪里流浪。
作者的话:
我喜欢这些曾经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它们是那么神秘、深邃,营造属于自己的基调,无疑对一名创作者来说最有魅力。
这是一个关于时光的故事,写于作者梅晓珠十八岁那年(高二高三时),一个十来岁孩子的思想难免不开阔,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或许有偏激之处,文笔难免稚嫩,如有不当之处,还请读者见谅。《最美妙的是活着》中妞妞的善良和自卑折射出童年时代我们共同的回忆。爱,温暖,需要时刻警醒,最美妙的是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豆瓣评价:
梅晓珠的情感深沉,让人不容小觑。这则故事语言质朴真诚,诉说着对这个世界深刻的感悟,读完《最美妙的是活着》,智慧而精彩无比的句子比比皆是。梅晓珠的作品诠释角度独特,具有深厚的历史感,折射出复杂的人性,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