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社沟里翻上两个坎才到七社地界,又转过两道湾,才有一个稍平缓些的山腰。
那里同样稀稀拉拉有几栋快要垮塌的旧房,沿土坯路开建的一排五栋新屋,也只一两栋有人砌砖墙。
宋老师领了两人到位置最高的那栋旧房去,那里住着刘国富、宋兰香老两口。从土坯路上来就曲曲折折一条小路,也已经被野草灌木掩没。秦月怕蛇,有宋老师带路,也还是折了根木棍在手,一边走一边拨开挡道的枝叶。
远远就看到那栋旧房高高的院坝边上,一个勾腰驼背的老太太拄着一截枯枝向沟里张望。宋老师扯着嗓门喊“老辈子,你站稳些,莫摔倒了哦!”宋家按“兰桂其芳”排辈,宋兰香老人可不是宋其文老师的老辈子么!
老人耳朵背,宋老师那样喊都没听到,倒是她家的狗跑出来一顿狂吠。宋老师几步赶到前面,又喊了几声老辈子,老人才望过来。看到宋老师,她一边颤巍巍迎过来,一边也是大声嚷:“其文啦,你舍得走啊,又来看我这老太婆啊!”
三人上到院坝里才看到,这栋房子哪是旧房,分明是就要垮塌的危房啊。一栋四排三间加个偏搭的房子,屋瓦破漏,四壁透风,柱石倾斜。几人只敢在外面看看,谁也没那个胆量进屋去。
突然听到有咳嗽声传来,秦月才看到房屋右侧空地上有顶蓝色的帐篷。宋老师带两人过去,刚掀开帐篷门帘,一股热烘烘带着馊臭的气味就迎面扑来。
秦月脸侧向一边,憋着气向里瞄。就见里面一架破旧的木床,一个老头子斜倚在床头,大热天的还捂着一床看不分明颜色的棉被。宋老师说这就是刘国富。他又喊老辈子,老头睁开浑浊的眼看他,只微微点头,喉咙里唿噜唿噜响,间或很费力地咳嗽两声。也不说话,或许已经很难说得出来了吧。
出来坐在院坝边的石头上,宋老师又大声向宋老太介绍秦月两人。她表情很茫然,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宋老师就自顾介绍了这一家子的情况。
宋老太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都已成家另过了。目前户头上只有这两个老人,已经没有劳动能力。生活完全依靠政府给的低保、农保和老龄补助这些钱。有了钱要买东西回来也困难,好在摩托方便,只要给钱,一个电话就有人把东西给驮回来。
儿子一家人在广东务工,好几年没见他们回过家。大女儿在外省务工就嫁在了外面,差不多有十几年没回来。二女儿嫁在县城,前几年倒经常回来看老人,这两年也没见回来过。幺女儿倒是嫁得近,就在邻村,前些年回得也勤,从老头生病卧床,也没见回来了。
秦月很纳闷,“平常有人回来,老人病了怎么反倒没人回来了?”
“老的种得动庄稼时,有吃有喝,逢年过节儿孙满堂,热闹得很。又可以打米榨油带走,还有腊肉香肠,当然回来得勤!”
宋老师看着老人喊:“老辈子,他们问你儿女有没有回来看你们!”
宋老太站在旁边貌似在听着,却没有一点反应。
“现在回来看了又怎么办呢?是留下来服侍还是把老人送到医院去?看病钱哪个出?耽搁了务工的损失怎么算?”宋老师淡淡地说。
“还说养儿防老!生了这么多又有啥子用?喂条狗还晓得看个家摇摇尾巴!”黄主任气愤愤的说。
“你也莫气,这就是现实。现在他们老两口都还在,再照顾不好也算有个照应。如果去了一个,那日子才叫难过哦。”宋老师说着悠悠叹了口气。
“这些事村里不管吗?”秦月疑惑。
“管,怎么不管。可是有用吗?给他儿打电话,他儿说要供小孩上学,供一家子吃喝,自身都难保;给女儿打电话,大女儿一听老人的事就说她老早就嫁出去了,家门在哪方都不晓得了;二女儿干脆不接电话;老幺说养老该是当儿子的事,我们找她是找错了人!”
“对这样的人不可能就没点办法吧?”秦月不甘心。
“有办法,可以告他们遗弃老人罪!可老两口不干啊,一问就只说儿女都有一家人,各有各的难处,不怪他们!”
两人默然。
听着帐篷里的咳嗽声,想到开始闻到的那股气味,秦月知道那个老人时日不多了,心里堵得慌。
黄主任问,“这么热的天,怎么住在帐篷里?”
“他这房子眼看要垮了,谁敢让他们住里面,只好临时这样解决了。村里早就给政策让他们建房,他们自己没钱,儿女又都不出钱,才拖到今年。实在没法了,除了该享的政策,村里又找帮扶单位赞助些帮他把房子建起来。”
宋老师指着山腰里已在封顶的那栋房子,说:“那就是给他们修的,当时老头子不让修,说修起来他怕是也住不上了。村里让施工队最先给他建,也是想让他早点住进去,就看他熬不熬得过去了。”
宋老师向老人告辞,宋老太倒是听见了,一手拄着枯枝,一手抓着宋老师的手不放,“你们水都还没喝一口啊!再坐会儿嘛,再坐会儿嘛!”
几人沿着崎岖的小路向大道行去,谁都没有心情说话,一路沉默着。走得很远了,还看得到夕阳映照下那个孤零零勾着腰的身影。
天将黄昏,落日余晖下群山莽莽,竟有了几分苍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