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6期“酒”主题活动。
《苇子园》,是刘庆邦笔下一出浓情淡出的爱情故事。故事中没有风花雪月,有的只是郁郁葱葱、像竹子一样的苇子园。
隐藏在苇子园里的爱情化身小青,被村子里的年轻人明里暗里爱慕着,最终,被父亲安排,嫁出村子。
小青的爱情故事在梁子的笛音里翩翩然,在柱柱的编苇绝技中灼灼其彩,在母亲的一场安排中寓明结局,在柱柱和梁子的一壶酒中成为了追忆。
一支笛子
梁子带竹笛来钓鱼,却不吹,他对爱的隐忍透着计谋的痕迹。相传姜太公垂钓用直的鱼钩,他在等待一个机缘,时间到了,自有愿意上钩的文王来配合。梁子也是,他把竹笛挂在苇子上,就等那个愿意让竹笛吹响的人出现,那时,他的垂钓才是有意义的。隐忍许久,要钓的人来了,当笛子该吹响的时候,他还是“取过竹笛,理顺了流苏,慢慢吹起来……”那文雅的态势直逼当年的姜子牙。
梁子是极其懂得拿捏分寸的人,无论心中渴念之人的明媚多么撩拨到他,他都能让自己从容、镇定,因为他挚爱的小青,值得他这样有仪式感地对待。
梁子吹笛的世界里,有心中、眼前十八的姑娘,有黄河九曲,还有天空中断了线的风筝,从他的视线里,生活中消失。
当年读《红楼梦》时,一再对曹公不写一句多余的话而钦佩,他笔下的人物,从出场的衣着、言行和别人的评价,包括其所做的诗作,无一不映射这个人物最终的结局。在《苇子园》里,梁子吹奏的曲目,和断线的风筝,都是他心中的美好——小青的宿命。
一个技艺
柱柱跟梁子不一样,他不善于“动口”,他动手。他表现爱的道具也同样离不开苇子,他是编苇子的高手。柱柱也采用了曲线“示爱”。
柱柱手巧,他手下制作出的东西也有寓意。万马奔腾的走马灯,午马气势,欣欣向荣。喜鹊登枝和雪里红梅的画面,是待嫁姑娘最中意的嫁妆试样。包括他最拿手的苇编,也是鸳鸯和彩花样式,都是在为别人做嫁的喜庆款式。柱柱还特别会创新,编制一些小巧有情趣的东西。他不断送给小青弟弟一些自制小玩具,在引起小青注意后,他真正的诚意上场——用苇子编制的戒指和姑娘家用的首饰盒。小青就“突然悟出一点什么……”
小青悟出了什么?
小青什么都知道。她喜欢听梁子吹笛子,但是,她又怕听梁子吹笛子。她的宿命让她在梁子的笛音里想哭。她知道柱柱送的戒指和妆奁里,编制进了柱柱的一颗真心,但是,她也隐隐感觉,拿在她手中的东西,其实不属于她。
柱柱用自己的绝活技艺,向小青吐露衷肠,可是,当苇子被收割了的时候,正是小青出嫁的时候。技艺还在,苇子没了。
一次阴谋
“鸠占鹊巢”的一幕,在小说中赫然出现,而且,发起者是小青的母亲,柱柱和梁子都是参与者,柱柱获得爬树权。
小青的母亲想让自家梧桐树上鸟窝里的乌鸦,帮忙孵出小鸡,柱柱和梁子争着爬树去放鸡蛋,柱柱被选中。鸡蛋被裹上草木灰伪装成乌鸦蛋的模样,似乎被小青妈选中爬树的人,就是帮小青选中的人。而且,梧桐树不是要落凤凰的吗?怎么看都像是爱慕小青的柱柱和梁子中的一个,是那只要落在小青这棵梧桐树上的凤凰。这个时候的柱柱和梁子,不知道自己是原本的乌鸦卵还是裹上草木灰的鸡蛋,他们只想着要落在梧桐树上。
柱柱和梁子在这次阴谋中开始自悟。梁子是个文化人,他觉得自己的学识,在处处需要显示武力和生存技巧的农村,发挥不了大作用,他想柱柱是那个更适合小青的人。柱柱却也对本该是竞争对手的梁子产生惺惺相惜的感觉,他欣赏梁子的才学,认为小青嫁给梁子才会有更好的将来。
他们两个人权衡着,内心撕扯着,为了小青考虑,想让对方做那个裹上草木灰放进乌鸦窝里的鸡蛋。然而,大家都被算计了,小说最终让小青嫁给了一个外乡人,这个人做了放进乌鸦窝里的鸡蛋。柱柱和梁子都被换出了局。
一场酒
小青嫁出村子的时候,柱柱和梁子没有去喝喜酒。冷天冷地,两个人去了柱柱家喝酒。
寒冬腊月,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那时,苇子园里的苇子都收割了。梁子的竹笛没有地方可挂,听笛子的人走了,笛音不会再响起。这茬苇子没了,柱柱编制爱情的寄托消失了。
苇子的生命力,在想看、想让她在的一切时候,就那样恣意地,悄无声息地,铺天盖地,占据他们的眼,他们的心,他们的生活。
村子里的小伙子,他们的感情炽烈,像是“塘里射出的苇芽是紫的,是红的。”这里一个“射”字,有发芽生长之速度和不可阻挡的态势,苇子从生命初期就有蓬勃的生命力度。就像《水浒传》体现出的“逼”上梁山,一百单八将,每个人就都有了必然的故事。柱柱和梁子跟小青的爱情故事,各自精彩,肆意生长。
小伙子们当初对小青荡漾着的春心,像是“先知水暖的鲫鱼在水中苇芽上蹭鳞,苇芽晃动,搅出一圈圈细微涟漪。”温暖又阳光。这份感情,在苇子园凋零的时候,在小青出嫁后,他的酒,他们的酒,是在送别小青,是在纪念他们各自的情事。其实他们知道,一壶烧酒,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忘掉这场情事。借着酒精想要消除的惆怅,只能更加长久。
婚后,小青接连生女儿,也没能满足婆家的意思生出一个儿子。那个曾经在“两株如火如荼的花树所照耀的明处”存在的小青,那个曾经嘴也正好、眼也正好、辫子也正好、“无处不妙”的小青,有了白发,憔悴、瘦弱。
小青回娘家时,梁子和柱柱都见到了她。一个,劝她多保重,“不要再生孩子了。”一个,送她和她的孩子们一程又一程。那时候的他们各自的家庭幸福美满。他们当年为小青出嫁而喝的烧酒,延续着惆怅。
小说中,小青是爱情发生的焦点,但,同时她又是一个爱的旁观者。
故事中村子里的年轻人躲在苇子里偷窥,梁子到池塘钓鱼,吹笛子,柱柱送苇编手工艺品,她都知道原委。她听到梁子的笛音,“眼睛仍然笑着,却有泪水从眼中浸出来”,她心酸到不想活了。柱柱说给她编制嫁妆的时候,她马上说一辈子“就守在这苇子园”,她想守住的是他们的爱。
但是,她只是明白这些情。
梁子一次次带个笛子来苇子园钓鱼,她在旁边纳鞋底。邻出嫁的姑娘所做的针线活,大抵都是给情郎的或者是自己的嫁妆,也就是说,小青看梁子“钓鱼”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的婚事。她喜欢柱柱的手编,却还是告诉柱柱以后不用再编给她。当她的母亲选择柱柱或者梁子爬梧桐树的时候,“小青在一旁站着,微微含笑,不说话。”
小青清澈如水的眸子看什么都好,尤其是柱柱和梁子,但是,她想不远,看不实,“她常常是忘记自己,只剩下别人。”柱柱和梁子的这场关于爱情追逐的游戏中失去了主角。小青把自己放在了局外。
苇子一茬一茬地黄,在短暂与急促的生活中小青没有追随自己的想法,做从属内心的事情。小青、梁子和柱柱,他们的爱情,每一个人,从青涩到遍体鳞伤,都积攒了太多的服从和软弱。
在生活的冲击下,苇子园里纯粹的爱情,渺小又微弱。当某一天,泪流下时,无论喜极而泣,还是遗憾至极,烈酒所敬的,但愿都是我们曾经守护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