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日照暖,北枝日照迟(2)

因近来人事颇多,此文又纯属日记类文,后日不再更文。







第一世,他是长在悬崖南的茑萝草,她是长在悬崖北的菟丝花,由于一棵百丈高的青松,二棵草牵挽到了一起,枝枝叶叶、纠纠结结,经历不知多久的风吹雨打,二草依旧纠缠在一起,从未分开过。不知多少的痴情男女去那树下许愿祈福,亦有的来悬崖边殉情,殉情之前在那树上刻下誓言,"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亦或是许下来生再见的愿望。菟丝花与茑萝草成了情人们爱情的见证者。终有一天,一阵火透雷劈,二草分开了,百丈松被劈断,二草由于再无法见面,故双双干枯而死了,在天雷劈他们的时候,他们约定下辈子再见。

第二世,菟丝投胎成了水中锦鲤,茑萝草投胎成了枝上栖鸟。鲤鱼先认出了他,他是一只鸳鸟,每天都有鸯鸟相伴,锦鲤潜在水下,偷偷看着双宿双栖在合欢树上的他们,每天对唱着,嘤鸣着。她知道此生他过得很幸福,已经忘记了前世的约定了,某一天二鸟戏水时,他发现了池底潜游的她,他忆起了前世的约定,但他们已是两相伤的鱼与鸟了。他告诉她来生,他为蜂蝶,她为蔷薇,他们永远不分开,蜂须永远伴着花蕊。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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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柳,你觉得我的妆怎样啊,梅花妆适合婚礼上用吗?"

雪柳望了望自家公主便说:"公主眉如远山,齿如瓠犀般洁白,肤若玉脂般晶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真的会是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呢。″公主听完雪柳的话高兴之后又有些失落,望望折叠的云母屏风,又取下钗饰,长长的秀发拂向脸的一侧。

"徐粲真的很爱我吗,他只在上个元夕对我笑过。"公主肘倚梳妆台略带微笑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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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元夕

元夕即为古代情人节,男男女女会在那天出门看灯猜灯谜,更重要的便是去邂逅相遇一个心怡的姑娘或公子,公主和徐粲就相识于那天。

公主和侍女共坐在七香车上,身穿一件淡雅的青裙,似着一袭青水于其身。她笑着对侍女说:"雪柳,一会儿就喊我海棠,定不能吐出公主二字了。"

"是,公主",雪柳捂下嘴"是,海棠"。海棠见雪柳着一件鹅黄色衣裙,更像初春的新柳了。又浅笑着对她说"雪柳,我们是姐妹嘛。"说完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亦有一青衣的翩翩少年,手中持剑,背后一小丫头背着书,书童的样子。

雪柳朝公主的目光望去,立即会意并对车夫说道:"停车,你且去问那公子可否愿同我家小姐共乘香车"。海棠赶忙拽下雪柳衣袖,并说"不可,把这画扇给他,就说是请他题诗的"。雪柳又因自己的冒失而羞涩地低头笑了。

"阿粲少爷,你真的好意思自己赏花灯游街市,让我背书篓吗?"一旁的丫头恼怒地对他说。

"春晓,我买你来何用啊,还不是看中你力大有为了,一篓书而已嘛。"他笑着说,又继续持剑向前了。春晓则恼了,怪这个粲少爷不等他,因此听闻了车夫的话就更不肯走了,"阿粲少爷,你就上那小姐的车嘛,人家很累啊。"春晓摇着徐粲的胳膊,撅着嘴巴说。徐粲禁不住春晓撒娇,"好,上车,你来题画诗"。

海棠见徐粲仪表不凡,风度气质举止皆透出风流儒雅,又剑眉星目,面若冠玉,望向其手中的剑,又觉他一身正气,心中满是欣喜与欣赏,外表却含而不露。"公子可否为这海棠图扇题诗呢?"海棠微笑着递给雪柳,让她传阅。

徐粲觉得题诗当然没什么,但他一定要让春晓题,以罚她偷懒负气,"这是我家小妹,力大无比却又极富文采的,交给她吧″。

"阿粲……你"春晓还未说完话,折扇已被递了过来。春晓望望折扇,思量着思量着,徐粲在一旁笑她,海棠望向他笑的脸,二人相视而笑了。海棠却陷在那笑容里再无法自拔了。

"公主,快醒醒,您这相思之病可有点重啊。"雪柳用手拂过海棠发呆痴笑的脸。海棠则又低头用手把玩那幅题有海棠诗的折扇了。一边摩挲,一边吟诵"细雨濛濛下,海棠粒粒香。惜花人惆怅,解语洗新妆。徐粲真的写得很好呢。″雪柳低下头叹了口气笑笑说"我还是为您梳头吧"。

公主极为平静详和地等着婚期了,徐粲却心乱如麻了,他已是解元第一又状元及第了。公主很好,倾国倾城且惠质兰心,但是徐粲却并不爱她,徐粲生性爱自由且风流不羁,只有春晓是了解他的,春晓知他沉迷秦楼楚馆十年之久,美女过尽千帆皆不是,但仍爱自由。

春晓急切地拽着他袖子说:"阿粲少爷,你带着春晓逃婚吧,以公主的知书达理,她不会怪罪你的。″徐粲听完也决定逃了。

"你背上书篓,咱们去终南山暂居,我再给阿爹阿妈留封书信。″

徐粲刚一出门就见到了悄立在芍药旁的海棠,又见春晓背着书篓,急忙要拦。

"公主,我家阿粲少爷他并不适合你且他还要闭关读书,不能过早婚配的。"春晓低头弓腰说到。

海棠听完一改往日的从容,径直地拽住徐粲衣袖,"徐公子,你要成为我的夫君了,不要走了"。

徐粲回头用手摘了一支芍药,簪在了海棠的步摇旁,平静却饱含深情地对她说"一枝剩欲簪双髻,未有人间第一人,公主是徐粲见过的最美的人,但是吾生性爱自由,须去尽丘壑之美。"他说完,海棠也松了手,徐粲便头也不回地步入花丛小径,朝回廊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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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知道她再也留不下他了,只恨他不肯为自己停留且收了那放荡性子,霎时间梨花带雨般哭了起来,那株红药被她摘下,被她派人插到了胆瓶里,不时地有蜂儿蝶儿来她的后花园内,也有的直接落在那胆瓶芍药上,见这些蝶使蜂媒飞来,大为热闹,但是因为徐粲不在,却倍感凄凉,她知道繁花留给她的是绵延不尽的对徐粲的思念。

渔舟逐水爱山村,忽到庞公栖隐处。

春晓与徐粲则开始自在地游湖,两岸开满了红色的木芙蓉花树,又有莺儿不住地啼叫,春晓一边问着高山上亭台楼阁的名字,一边把鞋放脱下,将脚放入水中,水随船自在地游动,她哈哈地笑着,徐粲则细看着岸上每一处有刻文的石,每一扇柴扉或石扉,"

"阿粲少爷,咱们还没到南山吗?"春晓依旧脚尖拂着水面,敲来敲去地望着徐粲问。

"这儿的山花开得很早呢,辛荑花你喜欢吗?"徐粲立在船上百无聊赖地望向春晓。

"我去给你摘吧,阿粲……少爷。"春晓本想叫徐粲名字,但没叫出囗,只停顿了一下,但徐粲却并未留意到,他只想早早登上南山,一直的坐船游湖看树,他真的极累了。

转过石桥,见到崎岖的山石小路,"靠岸吧,春晓,咱们上去。"徐粲露出一路未有的笑容,他快步跳上岸。

"阿粲少爷,你等等我啊,我把你书倒水里了啊",春晓又觉得阿粲不体贴她了,心里有点气,加上累了,眼睛眯得很小。

徐粲见这个素来力气大,又丰满俏丽的春晓也会累成这样,便觉又好气又好笑。"扔掉了,你负责手写书卷了,恰好让你沉静些",但徐粲还是停下来接过了书篓。山路上的岩石时高时低,他开始扶着春晓走,他知道她的脚疼了,二人相互搀扶向上爬又在向北的盘山路上走了很久,才见一破旧的茅社。

"就暂住这里吧,你去扫扫院子,咱们开条路径出来。"徐粲抹净了木几上的灰,又搬来较为方正的岩石,便看起了书。春晓则在一旁用扫晕打着蛛网,又拔了很多深密的山草,累到头上脸上满是灰尘与松英子。

"少爷,你看",春晓跑到徐粲身边指给他一个方向,徐粲见她那副狼狈的样子便大笑,向北望去竟有一条布满女萝的小径,旁边满是松竹,二人都有些好奇,这条小径究竟通向哪里,况且徐粲真的饿了,想去找吃的。"这些女萝藤蔓我好像在梦里见过,我们向前走走吧。"徐粲对一旁的春晓说。

春晓先是笑,后又说到"原来阿粲少爷心里除了红楼上的佳人还会梦到这山野之物呢。"

徐粲不理她了,径直向萝径松林走去,春晓喊他,他只背手扬䄂说"给我去野人家寻只鸡来,再配上山菇",春晓真的极担心徐粲没她保护会出问题,虽有剑防身,但在她心里他也只是个文弱书生罢了,但阿粲一会儿便走远了。

徐粲虽然武功不及春晓,但他性格里有爱冒险的成分,他一路向前走,时时拨弄着树梢竹叶,一路的子归啼鸣,又有含着露珠的山花,紫色的桔梗、鸳尾兰,红色的山桃花,白色的风铃草,他似乎迷了路,一路载饥载渴,见一山涧聚成的水潭,又听闻有水声,他只想跳入涧中去喝干那清水,山溪是东西流向的,夹在两山之间,涧潭在他所在的山脚,他喝过水,但脱掉满是露水花泥的鞋子,光脚顺着小溪水向前走,溪水拂过脚面是那样的舒服,子归仍在不停地啼叫着,两山之上的红色木芙蓉落满了溪水水面,他踩在水中细沙或是卵石上,又踩在花瓣上。向前有几块巨石,似乎又是个水潭,溪水分流到西面与北面,他这才发现鞋子丟了,前方满是紫色梭鱼花和蓝色蝴蝶草,溪边又开满了紫色荆花,石上似乎有绿盈盈的一片,再近前发现是衣裙,这才发现原来池中一小阿妹在洗澡,她望见他了,徐粲括起衣服赶忙回头,"这位兄台,我帮你看衣服吧。"池中女子见他拿走了自己的衣服,便更紧张了,虽然水面有各种落花,但潭水依旧澄澈见底且向下游哗啦流淌着,她压低嗓音说"你把衣服继续放那石上吧。"

"原来是姑娘啊,小生未看清,见笑了,不知姑娘芳名,你告诉我,我就放回去。"徐粲带有调戏又假装严肃地说。

"我叫山竹子,二八背面秋千下,你呢。″那女子急切地说。

徐粲把衣服放在石上,仍背向她,等她取走衣服才说"我叫徐粲,三六泣春风"。那女子听过直想笑,想着竟知其化用的是李义山的诗。未等她开口,徐粲又道"不过姑娘不该唤山竹子,应该唤做山猪子"。

该女子想着"山株子"也不错啊,便又说"我的名字不是那山上的翠竹,而是那种红色的五角星星花。你回头,我指给你。"

徐粲回过头来,见眼前一眉清目秀的小村姑,但可能是身居山野的缘故,她不及以前接触的女子肤白,但仍旧给人一种"春风春雨洗妙颜"的空灵逸秀之感。

"山株子,阿株,在天山上有一种格桑花,和这花极像呢",徐粲刚说完便觉头上一阵痛,倒了下去。

阿竹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同游木溪,木溪着一袭白衣,常戴着斗笠出现,在阿竹眼中木溪就似那云中仙鹤,加上他家住在悬崖上的茅草屋,常给她一种"公子似仙人"的感觉,但是木溪却并非不近人情,也不冷傲。

"阿竹,这个轻薄你的人是谁啊?"木溪生气地间,辛荑花打落在他的斗笠上,又划过肩膀落入溪水中。

阿竹望向木溪秋水般澄澈的眼睛,又望望溪石上被打昏的徐粲,杏眼圆睁地说"他是个好人儿哪,并非是狂蜂浪蝶之辈啦。既然你把他打昏,现在再由你把他背到我家去疗伤吧"。

阿竹的家处在南山与西山交接的山坳处,南方有一林的绿杨沙沙作响,房门前有两棵可数人合抱的银杏树,院子里有一头水牛。篱笆院墙可直接通到邻居家。

阿竹怕父母发现徐粲,便先以见到湖岸边好多活蹦乱跳的鲤鱼为由,支开他们去抓鱼了,让木溪悄悄把徐粲放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撤下帷幔,又找来蒲公英根与茵陈草为他疗伤,屋内火炉煮着山野的浊泉,壶内浮着几边小野蔷薇花骨朵。

″阿竹,你在屋子里干什么呢?我进来啦。"原来是母亲在喊她,她忙用被子把徐粲盖好,自己也假装睡着了。此时窗外刮着瑟瑟的风又下起了潇潇细雨伴着鸣雷,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滴滴嗒嗒打在屋瓦、石阶、银杏叶的声音了。烛火有些微颤,她望着眼前头受伤的人,想着:他是多么好看啊,含情脉脉的双眸,宽阔的臂膀。刚用手触他头上的伤,他却醒了。

"阿株姑娘,你把我打昏放到你床上干什么?"徐粲眯着眼问她。

阿竹忙起身,把熬好的汤药取来,″你快喝了吧。"

"这都是什么啊,杂草汤煮蔷薇吗?″徐粲故作生气地问,其实他也很饿了。

"才不是呢,那是白果,也就是公孙树的果儿。"阿竹解释说。

徐粲:"公孙果是什么意思?″

阿竹:"因为此树可活上千年,故为公孙果了。"

徐粲真的有些生气了,"什么爷孙公孙的,我要吃些好的,你给我杀只鸡来,蔷薇花鸡汤应该不错。″刚说完,他想起了春晓,一日未见他,她会急疯的。可此时他头疼地厉害,又望望山窗外发抖乱颤地竹子,便不想动了,仔细观察起室内简单的陈列来,只一竹炉,一几,床头的书卷,绿色帷帐亦是极旧的,整个屋子只有木头的颜色,又将目光投向绿衣的阿株,又觉得十分温暖。

"阿株,你上来睡吧,地上很冷加之风雨交加的,我又动不了。"徐粲很真诚地说。

阿株:才不要呢,我只当你是这山间受伤的精灵,把床让给你了。

一会儿,阿竹母亲进来给她加被子,她仍旧躺到床上装睡,阿粲又被盖住。二人都不言不语了,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暖,闭眼听雨声淅淅,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阿竹醒来,发现徐粲扒在自己胸口,她轻轻地摸了下他的头发,软软的,山窗里透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纱制的帷幔。听到他口中喊着:"阿妈。″

听到有人敲打着竹窗,阿竹睁眼看原来是木溪,木溪又推门进来,刚好见到了这一幕,阿竹急把徐粲头挪到枕上。

"你们,阿竹你们……",木溪既惊又气地望着她。一旁的徐粲也苏醒了,他又惊讶地问怎么睡着的。

阿竹忙立身下了床,她知道木溪一定误会了,忙戴起了自己的斗笠,还笑着问"还要不要穿蓑衣草鞋",原来木溪是来约她钓鱼的,她有时也喊他"钓鱼郎",那是一种漂亮又满身雪白的水鸟,木溪又极爱穿白色衣裳,家又在悬崖之上,阿竹甚至怀疑他的前世便是那如梨花映雪般的钓鱼郎,今生才化为了风度翩翩的少年。

"你们要去钓鱼吗?我也去。"徐粲此时已能下床了,只是头很痛。木溪一副不想带他去的样子。"你这样子,去当鱼饵吗?"木溪说。

阿竹摘下墙上树枝挂的斗笠想戴到他头上,又想到他头上有伤,便把自己的小草帽戴在了头上,"好像还差点什么",阿竹笑着说。

木溪从门口中庭丝花架旁取下牛衣,递给了他。徐粲戴上短草帽,又披上牛衣,已完全没了公子的风流之气了,只觉面容仍旧俊朗,还有些英气。

三人沿山路又穿过杨林绿荫,来到长满了柳蒿的湖岸,湖面上惊起了几只白鹤,阿竹刚走到湖边,一条大草鱼便跃了上来,不一会儿又跃上岸一只红鲤鱼。

徐粲有些惊喜,"你怎么办到的?"

"还不快去弄些芦花荻草来,不然怎么吃烤鱼啊?″阿竹微笑着说。

三人在岸边吹火,烤起鱼来,烤好后又撒上身旁的柳蒿叶,香飘远山外了。徐粲吃着烤鱼,忽忆起以前在酒肆常吃的巫山烤鱼,又想起春晓,猜她一定在急着找他,他却不想她找到了。但因为两天未吃过饱饭了,三人在湖岸边吹火烤鱼吃的极开心。远山上的树木密密麻麻,阳光也显得轻柔。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逐春风寄燕然

正当三人吃得津津有味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阿粲,阿粲少爷",原来是春晓,只见一村姑打扮的人大步跑了过来,徐粲见春晓换下绮罗鲜裙而换上了黑色布麻衣裙,头上发饰也去了,只剩下简单挽的一发髻,他很想笑她,但自己也戴着草帽便没笑出来。

″阿粲少爷,你怎么跑这么远啊,昨儿一整日你都去哪儿了?"春晓蹲跪在徐粲身边,几欲哭出来了,但又见阿粲身边有白衣和绿衣二人,便未哭。

"春晓,我只是来享受山明水秀的,被那山涧子归召来的。″徐粲轻轻抚了下春晓的肩膀,并帮她摘除身上的葛蔓,卷耳。摘完便说:"你看你定是开罪了这些刺草,怎会满衣满头都是呢?下次多粘些鲜花来,好引蜂儿蝶儿观望啊。″

春晓听完便打落徐粲的手,哭着说:"你怎会知人家找你找得有多辛苦,还有空在这儿开玩笑。"

"我着牛衣草帽草鞋你也认得出吗?″徐粲有些惊讶。

"少爷的身姿,我是怎样都不会忘记的。但你怎这身打扮。"说完摘下徐粲的草帽,看见了他头上的布条。"阿粲少爷,你怎么受伤了,是不是他们?"说完望向旁边的绿衣及白衣。

"不是,我不小心摔到河边石上了"。徐粲赶忙解释,春晓还是觉得不像又说"真不知何样的石头让您头摔的这样不偏不倚,正中头顶"。

山竹看到二人这样亲近的举止,竟有些生气,便说:"一路向南,你们便能出了这南山河谷了,再向东有盘旋的山路。″说完又立身走到徐粲身边对春晓说:″下次不要让他来这山谷了,很危险的。"说完便和木溪沿垂杨林岸向山径上走去。

徐粲本想喊她,但头一阵痛便昏了过去。一醒来,自己又回到南山的竹舍了。他发现房间已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石凳,木几还有琴台,笔墨纸砚被放在画桌上,几朵山花落在画纸上。

院中也被开出了一条小路,竟还扑有鹅卵石。

"春晓,你怎生得如此强悍,这么多活你都干完了。″徐粲望着丰腴又秀丽的春晓,真不由得赞赏。

"还有呢,阿粲少爷,山芝炖鸡在锅里煮着呢,难得听闻阿粲夸奖,我不肥到无用啦?″春晓望着阿粲笑。

"什么,你是"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怎会有此等天成的春晓呢?"徐粲说完便去灶旁看鸡是否炖熟了。春晓则在一旁幸福的说不出话,想着:阿粲对我真好。

吃过饭,春晓进入徐粲的屋内,想帮他拭净书桌,却几见徐粲散着长发躺在桌台上,一手拂琴,一手执书,"记得绿暗分携处,一丝柳,一寸柔情。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青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春晓并不知徐粲怎么了,只觉他这样𥘵露胸膛,又开着山窗,吹着山风,一定会把头伤吹得更重的。她赶忙去扶他,又见他的画纸上是那绿衣女子,旁边还有个"株"字。

"阿粲少爷,你该休息了,头会痛的。"春晓拉起徐粲。此时月亮爬上松梢,月光映照在松竹林上,似乎那树上挂满了繁花,还在不断闪烁晃动着。

瘦玉削削伊水头,人间仙骥第一流

阿竹的生活又恢复到之前,她每日游走于山间,学堂在南山西角,木溪去学舍读书时,她会在窗外旁听。木溪与山竹子从小一同长大,两个人都爱鱼爱水,且在湖边认识,山竹喜欢木溪的秀气,又喜爱他飘逸,每次他出现,山竹子都会觉得他是从悬崖上飞来的仙人,他一袭雪衣,像极了岸边栖息的水鸟,她想喊他"钓鱼郎",那是当地特有的水鸟,飞起来就像一树似雪的梨花,且远远的归于山崖。阿竹喜欢把木溪的书放在床头,木溪喜欢很早敲她的竹窗,然后两人再一同去钓鱼。但是徐粲出现后,一切都改变了。

"阿竹,快点起来啊,该去湖边垂钓了。"第二天一早,木溪又来约山竹子去玩。

"我不想去了,我想去出山口看看。"阿竹呆呆地躺在帘帏闪说。

"阿竹,你不能去,难道你忘了以前你出了这南山会发生什么了吗?"木溪紧张地说到,停顿了一会儿又问到"难道你是为了那个什么粲少爷吗?"

山竹忙掀开帘子下了床,开了门说:"我们出去钓鱼"。

二人没有去钓鱼,而是骑着大水牛,在水田里走了走,木溪知道阿竹心情不好,便吹起了笛子,他喜欢吹奏一些不知名的曲子,悠扬的笛声可传到谷外。阿竹听他吹奏竹笛,总会很欣赏的望向他,这该是个心无纤尘的男子,他从不让人烦恼,而是帮你消解世俗的烦扰。

"阿竹,难道你不知道那个粲少爷是个纨绔子、名利客吗?你不能对他动心的。"木溪放下笛子说。

阿竹坐在后面望向一旁说:"你见过哪个名利之人来南山这种地方的,他一定是个游侠且满腹才华。"

"游侠会被我轻易打倒,还丟了鞋子和配剑的?″木溪有些急切地反驳到。此时整个田地绕遍了,到处的菱花莲叶,稻苗似剪过的那样整齐,芦花苇草里有觅食的白鹭与鸥鸟。木溪横在牛背上睡着了,阿竹坐在田垅上望望红白双色的荞麦花和绿色起伏的稻海,再望向出山囗,她想去找阿粲了。

徐粲自从离开南山山阴,他每日都会抱着琴来到箩径上弹奏,那里可以通往阿竹谷底的家,可以通往那条满是辛荑花的溪流。有时他坐在石头上弹奏又有时坐在芳草上,数着花瓣的数量,望望归巢的鸟儿,再眺望远山上砍柴的樵夫,阿粲很怕错过了谷中人的消息,他想听到溪水潺湲、叮叮作响的声音,但他只能听到风吹竹松的萧萧声。

山竹虽然兼有守护大山的责任,但她还是要去找阿粲的,从第一次看见那个英俊的游侠,她就喜欢上了他。由于从盘山路出去会被别人发现,所以这次她选择走徐粲来时的路。山竹提起裙子又把鞋子放进袖里,沿着溪水逆流向上,她知道会到达出山囗的,一路上踩着细沙与光滑的卵石,再望望溪水两旁红粉的山花山树,心里更期待山外的风景也更期待见到徐粲了。又到了那个山涧,那个水潭清澈明净,可以发出妙音来。她终于快爬到了南山的顶上,但似乎一脚踩空踩到悬肠草上,伴着悬肠草一直下坠到山间平坡、又滚落到了潭水边,躺倒在满是香花的潭水边陷入了昏迷。旁边有几棵藤萝树,还有两三棵并枝生长的松树,有一株树蔓爬到了阿竹的手上。

山竹醒来时发现自己蜷缩着睡在用藤蔓树木搭就的小窝篷里。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阿竹,为什么你那么不听训诫,从小便是。"木溪坐在箩蔓暖篷的外面说。

"木溪,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出不了这山涧之谷,似乎上天在惩罚我似的,每次都让我受伤昏迷。"山竹初睁眼透过枝叶缝隙望向木溪说到。

"不只是你,你看南山上的几棵苍松,前日还遭了雷击火燎呢。阿竹,再也不要出这山谷了,南山涧需要你。"木溪不由地落泪了,他并不想考虑山中生灵谷中人的问题,只是他自己太心痛阿竹了,每次面对她的伤,他都无能为力。

山竹子见木溪在哭,便温声说:"木溪,我根本就没受伤,那些花草软软的,躺起来很舒服,再打几个滚,岂不美哉!"山竹子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是失望自己逃不出这深涧山谷。在阿竹养伤的这三日,木溪一直守在篷外,且为她烤了火,以免山中巨大生灵的袭击。

"木溪,我们去湖边钓鱼吧,我不想躺在这里了。"阿竹仍旧无法起身,不过也很奇怪,阿竹的身上没有什么伤痕仅头有些疼痛,只手腕上有个伤囗。

木溪背山竹子来到了湖边的一条小船上,那个小船有个顶篷,可以挡雨雪,却不避风,那是他们从小钓鱼的工具。秋季钓不到鱼时就空钓秋水,冬季便独钓江雪,累了便睡在船内。

这次木溪并未钓鱼或钓水,而是又吹起了竹笛,"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阿竹伴着笛声,又陷入了昏迷中。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海棠每日行走在红药花丛之间,徐粲簪在她头上的芍药早已经凋谢,她把花瓣缝制在锦囊里,每日黄昏都要去登上江楼,眺望着远帆,也许徐粲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了。

她想等阿粲回来,她一定寄给他江南最美的梅花。每日望着天边的飞花,独自行走在阿粲待过的花园里,每日让人清扫落花,常想等他回来一起携手赏花。

"公主,你不能再饮酒了,您的身子本就虚弱,尽日消酒落泪的,我为您拭泪怎么都拭不干呢。"雪柳哭着对花间酗酒的海棠说。

"雪柳,你休要管我,让我在花间烂醉吧。"海棠独自跑进花丛里,撞到了一棵合昏花树,在树下她见到了徐粲。

她忙抱住徐粲,"阿粲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你看你送我的芍药花,我一直佩带在身上的。"海棠取下香囊,盈盈的泪眼望向他,又开始泪落千行更万行了。徐粲也抱她更紧了,"海棠,你怎变得如此憔悴了,我好像在抱一株柳枝。其实我每日都在这合昏树下,我扫落下的香叶,见来往的粉蝶,见你红楼之上的灯灭我才离开。″

海棠听后哭得更厉害了,又接着说:″你想见我就去扣我的窗子或是给我寄封书札,可为何一去便无消息呢?"海棠只觉胳膊一阵的疼痛,但他更痛的是内心。

″我要走了,海棠,我会寄信笺来的,你照顾好自己。″说完徐粲转身要走,海棠用力去拉他的䄂子,"不要走,阿粲,不要走,我不要你再负我了。"

这时雪柳在花丛之内找到了海棠,发现海棠在花树之下与月季对话,又转身和芍药对话,裙带被花枝划扯了,白晳的玉臂上有花刺的划痕,但仍见海棠公主在花间轻歌曼舞,仿佛一直说着什么。一会儿又抱住了月季花,还大哭起来。雪柳忙上前去拉她唤她,可她仍旧不放开那丛月季花树。

″公主,公主,你快醒醒啊,这不是徐公子啊。"雪柳大声嘶喊却又不敢再拉她,怕她抱得更紧,伤得更重。一会儿,海棠睁开了眼睛。

"雪柳,阿粲说他一直在的,你快去把这园中的落花梧叶都扫干净,不然他不回来的。″海棠说着说着又大哭起来,发现园内唯有各式花儿以及芳香的花树,伴着几声晚鸦凄鸣。吟到:"去年紫陌青门,今霄雨魄云魂。断尽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便昏倒在地。

"公主,你醒啦,早膳已经备好了。您先不用下床了。"雪柳低头说。

"不行,我要梳洗打扮好自己,去江楼上等徐粲的,这样腻着头,干着脸怎么可以?″说完,海棠来到妆镜台前,刚要取宝奁里的胭脂水粉以及珠翠,抬眼望到自己绿云扰扰的青丝皆成了白发。雪柳忙要阻止她望铜镜却已来不及。海棠的白发愁丝垂到腰际,仍旧很美,但一夜白头让她断肠。

继而又是转身泣涕如雨,哭倒在床上。此时正是梅子成熟的季节,窗外的喜鹊,金笼中的画眉叫得正婉转,海棠却病倒了。满园的姹紫嫣红她望不见,只能见到窗槅之外飞来的落絮,又对雪柳微笑着说″这些不是我吗,你看她们扑到我的绣榻上了呢。"雪柳见海棠苍白憔悴的脸庞,哭得更厉害了。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徐粲仍旧坐在松竹径上细数落花,望着归巢的鸟儿,花间的蝶儿,他想去找阿株,但又怕春晓会舍不得他,因此每日坐在通往山溪的幽径入口,听着萧萧作响的风入竹声。

"这位公子,天这么晚了,您坐在这这是要干嘛,是要入这南山谷吗?"一个砍柴路过的樵夫问徐粲道。

"老伯,我是想进这谷中,但上次我迷路了,已记不得去路了。"徐粲起身对樵夫说。

"公子啊,我还是劝你不要到这谷中去,那里少有人进得去的,长年与世隔绝,谁知会生长出什么来?"樵夫神色异常恍惚地说。

"啊,老伯您有所不知,这谷中我去过,那里人美景美,恍若仙境一般的,还有各式房屋,田地,学堂呢。"阿粲以解释并宽慰的囗气对他说。

"哎呀,什么?你去过,你可知那谷底就没有人出来过,有人传那里是仙境可也有人说那里没有人的。"樵夫神色更惨凄了,阿粲则觉得这老伯有些夸大了谷底的神秘性,毕竟自己是从那里出来的,而且还遇到了纯良美丽的阿株。徐粲不再解释,而是坐下抚起琴来,并开始吟咏。

″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独敲初夜罄,闲倚一枝藤。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僧。"徐粲边谈,花儿边落,已沾满了他的衣襟。

"算了,天太晚了,公子你真是不听劝告,这山里天气也怪的很,常半晴半雨的,你小心点吧。"说完,樵夫赶忙沿着石路下山了。

春晓出门见阿粲仍在那松竹径处抚琴痴等或是徘徊沉吟,手抚着门,望向他哭了起来。

"阿粲公子,春晓求你忘了那谷中人吧,什么绿衣白衣的,我们都不要想了好吗,当年的海棠公主你都可逃,怎么今日偏鬼迷心窍,无处逃脱了呢?"春晓跑过去,拉起徐粲对他说到。

但徐粲偏是个叛逆性极强的人,"不行,我就要回去找阿株,你不许拦我,这谷内就是仙境是桃源,而绝非什么无人之境。"徐粲忙转身要进入松竹径,那条入囗幽暗深邃,春晓更不放心了,忙去拽他,却未拦住。

"阿粲,你不要去了,不要去了。"春晓对着入口大喊,阿粲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春晓也忙追了过去。

阿竹仍旧睡在船上,醒来却听不到木溪的笛声了,她想钓鱼郎定是去钓鱼了。又继续在船篷中酣睡,她虽从高处踩空坠下,但却只手臂有点痛,她想真要感谢这山中的花草了,为她织起了天然的软垫,才不致受伤。

"阿竹,吃点东西吧。"木溪进入船内,手中拿着新熟的木薯。

"木溪你从哪里弄来的?我竟不知咱们南山涧有它。"说完阿竹接过木薯,试着吃了起来,忽而对着木溪大笑,"哈哈哈,真的好吃。"

"我是从悬崖上采来的,你当然见不到了。"木溪又看着阿竹吃,自己也开心地笑了。

阿竹又说:"瞧我怎么忘了,'钓鱼郎'会飞呢。"

"快吃吧,我先去钓鱼,然后一起去学堂读书。休要想什么浪荡公子了,安稳要紧。"木溪又开始静坐钓鱼了。阿竹望着他随风飘起的衣袂,不觉又想起满身雪白的水鸟,"雪衣公子立芳洲"亦或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都该用到木溪身上,才这样想着,发现木溪头上落满了玉兰花朵,湖面上泛起层层微波,几只蓝蜻蜓飞来飞去,似在点水,又有的直接落在了水面的莲叶上。他们才发现船已泊得太远,泊到苇草荇菜深处了,上了岸,上了杨柳岸边,再往里就是学堂了。

阿竹立在窗外听着学堂里的先生讲课,学堂在半山腰上,她向南可以望到山下似棋盘的水田,向东可以望到山溪潺潺流动。她好像看到阿粲了,直欲奔冲到山下溪边去到他身边,但是又想,还是让他自己爬上来吧。

"阿株,你在哪里啊?″徐粲走到了山溪的尽头,已来到柳岸边了,但仍不往山上看。阿竹心内也很焦急,但她在学堂需要听先生讲学,旁边的水牛还在吃草,她离不开那里。终于等到下课了,木溪出来发现坡上的牛不见了,阿竹也不见了。又发现岸边有两个人,似是阿竹。

"你怎么又来找阿竹?"说完,木溪一手抓起阿粲的衣衿,由于阿粲走了很久的山路与水路,竟一下子坐倒在地。

阿竹忙去扶他,又拦住木溪说:"他是个好人的,让他留下吧。"

"他手无缚鸡之力,留下又有何用呢?论功夫你不如我,那就考你的文才吧。"木溪又恢复了平静,可能是阿竹拽住他手臂的缘故,心里想着阿竹好久没有这样和他亲近了。

阿粲忙起身站到木溪身旁又拉过阿竹,"好,什么题目?"

"今日先生讲了雨诗,我要你随即组出四位才子的雨诗,并合辙押韵。"木溪望向阿竹,阿竹又望向一旁,似是生气。

阿粲来回走了几步便说:"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白雨如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阿竹开始佩服起徐粲来,阿竹素知木溪文武双全,却未曾想阿粲也文采斐然又有捷悟的本领,她知徐粲武功不及木溪,便拉起徐粲说:"阿粲,我们走,不用理会他。″

木溪见状,更觉生气了,"等等,阿竹你带他去哪儿?如果他可以下田的话,我可以让他留下。"

阿粲第一次进入满是水与泥的水田里,他挽起下裳,露出膝来。

"啊,好像有东西咬我。″阿粲疼痛地说。其实是木溪事前往水田里投了几条无毒的蛇,并且水田里也会有吸血的水蛭。

木溪在田埂上微笑着说:"你抓几条蛇再出来,我就答应阿竹让你留下。″阿竹见到阿粲受伤便觉自己也痛了起来,竟昏厥在一旁。

徐粲见阿竹昏倒,手抓着两条蛇,满身是泥且脚踝带着血上了岸。他一下变勇敢了,把蛇丟到了木溪的鱼篓内又用河水涮净泥土。

"山株子。"徐粲用被蛇咬伤的手抱起阿竹。木溪刚想去拦,阿竹却醒来了,"怎么了?你怎么受伤了?"阿竹像是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

此时春晓忙跑了过来,"阿粲少爷,你这伤,又是他们。"春晓生气地望着木溪与山竹子,徐粲放下阿竹,才发现脚上肿起一个包,手也开始痛了。春晓忙扶过阿粲,带他到旁边溪水里清洗伤囗,又帮他吸吮出毒血。阿粲昏迷着,春晓嘴微肿且泛着青紫色,似乎中毒了。

"你们不许再伤害我家阿粲了,一定不放过你们。"说完,春晓背起徐粲朝出山口走去。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徐粲的伤势渐愈,但春晓的嘴唇依旧青肿着,徐粲看了也很是心疼。

春晓拉起伏案作画的徐粲,跑到了茅草屋外。

"春晓,你拉我去哪里啊?"

"去了就知道了,我带你去一个神秘的地方。"春晓调戏地对徐粲说。徐粲心里想:难道还有比南山谷更神秘的地方吗。

他们一路上行经了各种农人家,又走过了沙路,翻越了一座山岭。徐粲望着山下有一方池塘,似明镜般,又继续沿山路上爬,一路踏着山花山草,两旁开得最明艳的是野菊花,有白色的、红色的、黄色的,还有紫色的,春晓已釆了满把,抱在胸前,又在东西向的山路上横出了一条南北向的小径。

春晓停下来,拉起徐粲沿小径向北行走,"春晓,这路可以走通吗?"

"当然可以,相信我"春晓仍旧开心地笑,徐粲见她中毒的唇仍然心痛,以前的丹唇变为了青肿的唇。

他们上了一个坡,再向下是满是山果的果林,树上挂满了青嫩的梨子,新红的枣子,橙黄的杏子。中间是一簇簇开放的小雏菊。

徐粲躺在满是菊花的芳草地上,往上看是摘果子的春晓,向下眺望有池塘,池面飞着捉鱼的水鸟。徐粲拿衿袖里的书,书内是阿株的画像,一个身着绿衣的昳丽仙女。

"阿粲,吃枣子了,你在看什么啊?″见春晓走来,他忙揣起了书,春晓坐地抚身喂他吃了一个果子,又拉起徐粲的一只手,套上了一个手链。

"这是什么串成的?″徐粲望望春晓问。春晓今日着一件淡紫色花衣,浅粉色下裳,与周围的野菊花海似融为了一体,且今日她头上簪的也是小菊花簪,头发披散开来,徐粲有些心动。

"这是那日去找你,我见那溪旁边的树上结了好多子实,玲珑剔透,红润圆滑似链珠,我便为你穿了一条。还有这个地方,是在给你找山菇山鸡时发现的",春晓慢慢趴到了阿粲的胸前。

阿粲仍摸着手链,说:"怎么是血红色的,似那相思子,即'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的红豆。″又发现春晓已躺到了自己胸前。

″阿粲,少爷,我可以这样唤你吗?虽然我只是你的书童,尽日帮你背书篓,但三年的朝夕相处,从你买我回来,您视我为和您一样的人,向来不分主仆,我爱你,阿粲,以后我们不回去做官,也不去那山谷,让我们留在南山,我照顾你一辈子吧,阿粲。"说完春晓抱住徐粲,并未等他说话吻向他。

阿粲的书掉了出来,他忙推开了春晓。又忙拾起书起身向林坡上跑开了。留下春晓躺在花海中望着山下的波光粼粼,起风了,摇动着身边的花儿,满满的花草香涌入鼻内,不知怎的,泪水似细丝般流了出来,春晓闭眼想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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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得佳名绕树芳,依依相伴向秋光

"春晓,你要离开吗?"徐粲望着已收拾好行囊的春晓说。

"阿粲,春晓暂回帝乡了。您的书篓,以后只能自己背了。既然你不想回京娶海棠公主,又不想我在,那我走便是了。"说完春晓便沿岩石路下山了。

徐粲虽然不舍,但却不想再挽留了。便从案几上拾起往日为春晓所作之画,赶上去说:"此地一为别,又不知何日再见了,晓,你珍重,我再也不让你辛劳了。"说完把画递与她。

春晓见画上有题诗:"年年检点人间事,唯有春风不世情。"风儿吹得画卷萧萧作响,春晓见画中女子紫衣红裳裙,脚下又遍满雏菊花。原来他还记得那日相期于山中的事。

"阿粲少爷,我会珍重的,我因见你每日以酒浇肠又尽日去那竹谷入口,你去找那绿衣的村姑吧,你要记得期限一过,你要回去赴任作官的,不可在那谷中久留。"春晓眼泪簌簌落下,似有千千万万行,但她急忙冲下山去找渡船了。徐粲望向山下水边的木芙蓉依旧开着,水面落满了桃花花瓣,春晓走时穿的是素衣,桃花将其裙子点缀得似水墨画般,仿佛桃花仙子划船远去了。

再回到草庐,发现锅内正炖着山菇炖鸡,书卷以及画作都被归了类,这才发现近日画中都是阿株,未有过别人。亭院中的落花也被春晓扫过了。徐粲踩在卵石路旁的青苔上,有些惆怅。在天近向晚时,徐粲独自背上书篓掩了门向萝径走去,依旧是萧萧竹声,泠泠松声,又开始了翻山越岭,一路穿越树枝花丛,踩在韧伏的山草上,不断地跌倒再起来。依旧伴着子归的鸣叫声,心里想着:若不是追随子规鸟的叫声,怕是自己早就迷路或是跌进涧底了吧。

阿竹那边虽然依旧头昏,但心里仍旧念着阿粲。木溪虽然依旧钓鱼,但却不再吹横笛了。

"我爷娘为我订了一门亲,是那女子家向他们求取的。据说是个曼妙端庄的闺秀。″木溪坐在船上,背对着阿竹说。

"那你快去娶了她吧,既是人家先追求你的,你们相约去采桑,去游湖,去钓鱼吧。"阿竹有些难过的说。她也不知道她听完木溪有了求婚之人为何会难过。"把船靠岸吧木溪,我要下船了。"木溪仍旧没有回头看阿竹,而是小心地划着船,阿竹也望向船的一侧,开始采摘水草莲花,今日才留意到原来蓼花那么蓝又那么红,水草叶也有心形的,上面的露珠晒干成了泥珠。

夜深只恐花睡去,故烧高烛赏红妆

"公主,你怎么了,你不能受那寒凉之气的。"雪柳努力为海棠披着棉袍,只听得几声草间蟋蟀鸣和花树间的蝉鸣,原来海棠又来到合欢花树旁,去抱那株月季花树。

"阿粲,院子里的落叶扫净了,你终于回来了。"雪柳见到披散着银丝的海棠又开始呓语了。雪柳不敢再去拉她,只抱住她的公主。此刻正值宫禁之时,已经子时了,见海棠不说不哭了并抱树睡着了,雪柳扶海棠进了玉殿内,放下水晶帘,并为公主加了几层棉被,又放下纱制帷幔。她望望公主曾经似绿云扰扰的青丝,竟有些怪罪起徐粲来。

雪柳整理公主的妆镜台时,发现公主还留有那把题诗的扇子,并且书卷里满是夹了芍药花的信笺。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雪柳一句一句读着公主的信,倚栏望向楼下花园里的清河,想到海棠如此思念徐粲,便把信笺扬到了河内,还有那些芍药花瓣。

"公主从未这样害过病,也从未与我生疏过。这个′阿粲公子'竟然负心于公主。″说完扬的更厉害了,眼里含着泪光,想起公主小时侯,她们一起在星空之下望天,一起在芳树下舞动裙裾,手拉手地转啊笑啊,总以为再也不会有伤心那种事,转累了便躺在草席上纳凉,并观察着花丛之上飞舞的蝶儿,总以为那些时光会一直存在。月色流照下更加晶莹,只听到风声水声以及雪柳哽咽声。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木溪已经有了婚约,阿竹有些难过,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仍旧划着船四处荡漾,似乎以后再也不会共同游湖了,船靠岸了,木溪才回过头来看阿竹。

″阿竹,我不会离开你的。"并抱住了她。

阿竹也哭了,"我知道,我再也不去找别人了。"说完便觉头痛,昏了过去。

阿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水潭旁的石上,怎么又来到上次摔伤的地方了。她努力睁大眼睛,发现了徐粲。

″阿粲,为什么我们在这儿啊。"阿竹手开始流血,并把周围的草染红了。

"阿株,你怎么样,我看你一直流血却无奈不能帮你止住。"阿粲手握着她。但阿竹一点也不疼,她看到浑身草叶和被荆棘划破的布衫,竟大笑起来。

"你又变成绿色荆草了,鞋子定又丟在山脚了。"

"你竟偷拾我的鞋子,我是绿色的荆条,你是绿色的山株子花,甚是般配。"

"下次我不穿绿衣了,免得与山中花草分不清。"阿竹说完看见阿粲手上的红色相思子,好像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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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手串看着很亲近呢。"阿竹摸了摸阿粲的手腕。

阿粲才又想起春晓,"这是我的好兄弟送我的。"他笑了笑说。阿竹见那穿彩线的细孔以及颗颗匀称红润的样子,便觉这是出自女子之手。

"是你那个女伴赠你的吧,你来南山涧里,她没有同行吗?"说着,阿竹走到一棵苍松下,去采撷下微绿的小松果,手被刺得很痛却仍旧采着。阿粲见她手上的血止住了,水潭边的花草又由红变绿了。

"采小松果做甚,它们还未成熟,又吃不到松子。"说完阿粲望见峭壁上的岩石生了许多石莲花,便摘了一枝,并将它簪到了头上。

"我听到石莲花在喊痛,她不希望你把她戴头上,也不想与石壁上的众姊妹分离。"阿竹用手抚摸了下崖上的石莲,见其流下绿色的汁水,似是泪花。

阿粲有些惊讶,"难道这花也知痛吗?你又怎么感受到的。"

"可能是从小在山坡涧谷里生存,这里的草木鸟兽在说什么我都听得到。例如有几只杜鹃鸟在望着我们,还有水底的游鱼,见你这生人都躲到树根之下了。每天我都会来这溪边,可能来这涧谷的人们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会辜负对方的约定,但是与花花草草鱼鸟约会则不同了,它们一直在这儿,永远忠诚,永远守候,永不失约。"说完阿竹的手串竟也穿完了,她用溪边的韧草穿成的链子,戴在了阿粲的另一只手上。

徐粲则觉得被棘刺划得很痛,"这个是刺刺草吗?我这只手还如何作画舞剑。"他的手很痛,却并未摘下。

"只是不希望别的人再对你的手感兴趣了,天上的紫霞仙子不是也有一对手链嘛,就当为了保护你吧。"二人仍沿着山溪行走。阿粲由于丟了鞋子又饥肠辘辘,便要求休息一下。恰好到了辛夷花水湾。

"你先去找些果子来吃,我实在走不动了。"说完阿粲躺到了水边的巨石上。那白矾石,经过溪水冲刷风霜侵袭,让徐粲觉得很光滑,他有种躺在玉簟冰床上的感觉。刚想唤阿竹时,发现竟不见了人影。

"阿竹,阿竹,你不能丟我一个人在这山溪涧谷啊″说完,他走到水中,想着洗净脚上的泥土,又解下上衣,摘净了草叶和鬼针草。

阿竹用衣服兜了许多红色黄色的山果,刚刚坐到红色滑石上,便看到赤膊的阿粲在河边洗衣服。″你好瘦啊,在荒山野岭会被野兽叼走的。″阿竹大声喊他。

阿粲十分害羞,忙用一旁的芭蕉叶子挡住了自己。″你真是一山野小姑,不怕我吗?"

″你既已到了这山中,这里的一石一木,一鸟一兽我皆不畏,又因何独独畏你呢?"阿竹说完躺在了石上,石旁有一株野合昏花树,树上栖息着一巢白鹭。风吹起阿竹清浅新绿色的衣袖以及眸前的头发。

阿粲也极累了,日光流泻一地,慢慢从对面的西山下落,似被山尖衔咬了一囗。他也累到摊在石上,两个人背对着,阿粲望向西山的落日,阿竹倚着侧望合欢花一朵朵在风中纷纷下落。

″你什么时候离开南山呢,徐粲。"

"你什么时候离开呢?我带你去领略世上的繁华与喧闹。"

"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山谷,守候南山的田园山水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了。"阿竹说完露出微笑。

"那也好,这里就像一座琼楼玉殿,可以吃到你采的浆果,饮到山溪,见到你这样的山野‘精灵′,岂不妙哉?"阿粲说完又指了指从山顶流下的玉带般的山溪,以及水潭之上如素布的瀑布,"这一定是当年王母娘娘在瑶池失手打翻的玉液琼浆,倾泻到这里的。以后你就是我们宫殿里公主了,我受你的统治。"

阿竹听完觉得阿粲并非是个逐利追名的人,她回转头望向他。

″阿竹,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木溪出现在了辛荑花树下,他知道阿竹一定来这儿了,却不想会见到徐粲。他忙推开徐粲,两人这才起身,但二人才注意到阿粲的上衣未着,而是晾在了旁边的山石之上,刚刚身上掩着芭蕉的叶子。

木溪见到这番情景,推徐粲到水中,便沉默地走开了。阿竹又赶忙去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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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竹跟在木溪后面,但他这次并未等她。

"阿竹,我很快就要和金家小姐成婚了。已经收了彩礼了。"木溪跑到池塘边又转头奔向山中学堂读书了,他也很快要参加会试了。

阿竹又喊道:"你不是说永远不离开我的吗?不是说好永远一起钓鱼的吗?为什么啊,你这么快改变,难道这近十年的同游之情都是假的吗?"阿竹又背向木溪。

这时阿粲一瘸一拐地跑来了。

"阿竹,是不是有这个外面的少爷公子在,便没有我了呢?"说完木溪亦不回头地走到柳林内的山路了。阳光流泻在他的白色衣衫上,觉得木溪更加俊朗飘逸了。不过他的拂袖而去阿竹却未顾。

"阿粲,你为了来这儿,真的把同伴都抛弃了吗?可是,我是不会离开南山涧的啊。"阿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株儿,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来见你,似乎被什么牵引着,让我遇到你,一个以为不存在的山中涧谷以及仿佛生在世外的你们。"徐粲有些开心地讲着这些,阿竹见他的脚似乎受伤了。

"对不起,遇见我总让你受伤害,上次是头被打还有被蛇咬,这次你又伤到了脚。"

徐粲听完忙道:"没事的,我仍旧可以下到池塘摸鱼采莲蓬的。"说完又跃到了池水中。

"里面淤泥太多了,阿粲公子还是出来吧,你当真要采吗,那你把岸那边心形的白蘋水草采给我,还有蓼花一并采来,要没有枝蔓,中通外直的那种。"

阿粲由池塘中摘取了白蘋递与阿竹,满是水泡的脚又浸了泥,很是疼痛但还是忍住痛露出质朴的微笑,″把它们一并插到你的胆瓶里吧。″

木溪从山上学堂下来,对阿竹说:"阿竹,我有话要和你说,钓鱼湾等你。"说完看看岸边的阿粲,便沿河岸走远了,不知道为什么阿竹没有去追他。

阿竹偷带着阿粲回了家,把白蘋和野蔷薇养在了一起。

渐行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阿竹,邻家的约你出去玩呢。不要尽日和那户悬崖上的小子出去鬼混了。"

阿竹一听是娘亲的声音,便忙又把阿粲藏在了帷帐内,过了一会儿对阿粲说:"不行,你在我家太不安全了,邻居家那后生会发现你的"。果真,又有人来敲阿竹的窗子了。他们都没有出声,但有人在窗上砸了果子进来。

阿竹很生气,但因为徐粲在便没有出声。

"我家太危险了,等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天近黄昏,父母皆去参加秋社了,开始祈福并庆祝丰年了。阿竹拉着阿粲跑了出去。

木溪一直等在水湾边,由清晨一直站到了日暮,他看着眼前的白鹭归巢,又望着鹭鸶捕了一天鱼。自己的小船被风吹到了另一处长满了红色蓼花的地方。他又吹起了横笛:"渔父,渔父,青箬绿蓑,细雨斜风,归暮,归暮,横笛一声何处。"立在浅水处石上的他哭了,望望悬崖峭壁又望望苍松游鱼,他哭得更厉害了,阿竹失约了,她并没有来。

阿竹领徐粲到了一个山洞里,洞囗常年被藤萝掩盖,洞旁有几棵青松,上面栖息着叽喳的画眉与黄莺。

"这里是我经常读书或者逃避各种人的地方。"徐粲见洞内有书卷以及油灯,还有茅草铺的床。

"外面常有野兽出没,你要小心啊,什么狼啊,狐狸啊,还有这洞内不是有小松吗,小松鼠也有很多,天明鸟儿们会唤你起床的。"

徐粲看了看洞内四壁上满是红色的爬墙蔷薇,又拭净了石凳上的灰尘,随手拿起了书卷来读,忽想到春晓不在身边了,再也没有人为自己研墨听自己吟诗作画了,他的琴也未带来,他摘了一朵蔷薇,低头陷入了沉思。

"株儿,在这洞内,我饿了吃什么啊,总不能餐花饮露吧,小松鼠也还有储存的松果呢,快入冬了啊,出洞找吃的又要防野兽,不要,你还是不要走了。"阿粲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阿竹看了他一眼,便出去了。

"不要,不要走,阿猪。"徐粲在洞囗喊到。一会儿,阿竹回来了,采了很多药草,先是捣碎了帮徐粲涂上,又从怀䄂内取出几个蛋。

"外面的林子里有很多的野鸡,随手可拾到鸡蛋,若是被野兽或树枝划着了,旁边便有草药。"说完把鸡蛋放入火炉内煮了起来。

″那吾欲食鸡肉又该如何是好"?阿粲挑起他明亮的大眼睛问。

"这儿的野鸡都不许你吃的,目前是这样,等隔些日子,它们都识得徐公子了,我复去问它们,大概定会有许多主动献食的吧,不过你食了它们的蛋还嫌不够啊?″阿竹边用扇子扇着火边对徐粲说。

"那蛋煮好了吗?"阿粲一脸不情愿地问道,心里想着若是春晓,一定不会这么对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替他捉来鸡。

"你不能再走了,这里怪荒僻的,我一堂堂美男子留在这里陪小松鼠过夜,你忍心吗?"

阿竹看看满天星斗,又听到谷内传来狼嗥叫,真的有些放心不下他了。

"阿粲,你知道吗,其实这洞内原是住着狐仙的,但是由于有人捉走了小狸,狐仙便再不见了踪影……″阿竹开始讲起了谷内的各种传说,徐粲吃完东西便听睡了。阿竹将他扶到草床上,倚在桌上借烛光望向他,心里想着:怎么这样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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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徐粲被鸟鸣唤醒,一阵蔷薇花香扑鼻而来,睁眼看到满桌的烛泪,陶瓶里是蔷薇和他昨日所采之蘋花。

"株儿,阿株,你去哪里了?"

阿竹在洞外喊他出来,"徐粲,昨日我好像误了什么事,我负了木溪的钓鱼湾之约了,他不会还再等吧?"阿竹焦急地问。

"应该不会吧,现今有几人还似尾生那般留有抱柱之信呢?失约便失约了,辜负便辜负了,还去管什么'女子不至,抱柱而死'呢?我不信,他能在河边等你一日一夜。"阿粲随口说。

"可是很多女子便是那样痴情的啊,'化去石,不复悔'的望夫石,'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的长干女,既然存在海誓山盟的爱恋,你又为何去否定木溪,反对尾生。"

他们划船去了钓鱼湾,发现木溪仍屹立在芳洲之上,衣带随风起舞,横笛声如泣如诉,袅袅声入了林谷。

徐粲见到此种情景,想到海棠,想着她不会也在这样彻日等待着自己吧。

"木溪,对不起,又让你等那么久。"

木溪回头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真后悔上次那一棍子,打得太轻了,让你一次次来骚扰阿竹。阿竹其实也有很多委屈的,你看她的竹窗,都快被人砸烂了。"木溪说完划着船走开了。

"阿株,我会保护好你的。"

"你怎么保护我,你看到你采给我的蘋花和蔷薇花怎样了吗?我把它们插在一起,发现蔷薇谢了,这就像不同生长环境的人就不能在一起一样,你以为蘋花似莲般出淤泥而不染,但她终究生于污泥中,最底层要承受各种黑暗与脏污,而蔷薇则不同,沐浴万物天地之精华,每日受清风洗礼,胸内无尘。就像我和你,你近不惑之年可以胸内无尘,童心未泯,而我二八年华则要承受各种非议,无人信你的不染。"

"阿竹,求你不要这样说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便是各种水中的花儿,她们高洁,且永远清白正直的亭亭立于水中。"

听完阿竹哭了起来,"可是薰莸不同器啊,你就不怕我不是中池中的莲花,而是岸边的臭草或是狗尾草吗?"

"你就像那洞内的蔷薇花,永远都给人以馨香,没有华丽伪饰,也不挑剔生长环境,可能朝生夕死般消亡。但'纵留尘土有馀㿦′,化泥入尘也是好的,就像自己以前亦是过尽千帆,遇到过各种人,见过各种色艺双绝的女子,尽日的沉湎于烟花柳巷,听她们唱歌,看她们舞腰乱旋,涂各种淡香的胭脂水粉,似云雪般飞舞的衣袖,夜光杯里的清酒,各种色彩交织变换,觥筹交错,美到迷人眼。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薄幸于女子,饮酒烂醉来逃避现实,都让我对自己失望。″

阿竹听完徐粲的话觉得心中枷锁解脱了不少。"那我们只活好当下,不陷在过去,不沉湎于悲伤,也不沉迷于享乐,遇见你真好,原来风流的公子也有回头的一天。″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公主,快些垫上这个龙须褥吧,外面飞雪了。″雪柳扶起病恹恹的海棠,"不如我帮您打扮一番,我们一同去赏雪吧。"

″都入冬了,阿粲走的时候还是春天啊。那扶我起来。"雪柳扶起海棠才发现公主的头发已垂到膝盖了,海棠换上了一件淡雅的黄色衣裙,又将头发剪去一半,垂到腰际。

她们来到花园河中的赏心亭上,雪柳准备好了避寒的酒,海棠便连续喝了起来,吟起诗来: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公主,外面太冷了,加之您又禁不得这雪重风寒的,咱们还是回室内吧。"

海棠又持起一杯酒浇入中池冰上,风吹起她似雪的长发,落梅花飘到她的杯中,又伴着雪沾到衣裳上,"这梅开得真好,'天与色香天自爱,不教一点上蜂须′。"海棠捻起一片梅花花瓣说。

雪柳一旁附和着点头,又浅笑盈盈地问:"公主,这诗有些好笑,冬天本就没有蜂蝶啊,梅花自然一点也碰不到蜂须啊。"

"属你机灵,这'蜂须'也指男子胡须,故借代男子了,即开在冬季的缃梅不轻易让蜂须亵渎,就像女子一样。"海棠说完便坐下弹起了琴,边弹奏边叹息一声道:"对啊,冬天本就没有什么狂蜂浪蝶,自是不会有人来招惹,就像阿粲似不复归了。″

雪柳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她好像听到了冰雪结晶碎裂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公主的琴声,"公主听你的琴声,似与这池上的风景融为一体了,您听到有什么东西碎了吗?似碎片,又似花苞碎裂声,种子爆裂声,到底是什么啊?″

″碎的不是花,不是种子。而是我的心碎了。"海棠说完又开始落泪了,起身倚在碧玉阑干上,又将酒壶中的酒一泻到了河面上。

"如今我的鬓发胜雪了,再插不得梅花了,那日我寻我书内芍药,竟全失了去了,是不是你?″海棠问雪柳道。

雪柳一听要问她说,慌忙说:″公主,这中池满河的冰雪且只剩枯荷听雪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去暖房内赏花吧。"

"不去了,我并不想去赏花,只是不想回房,阿粲究竟在哪儿,他隐栖之山是否也在下雪呢?″海棠的泪水又似雨而下,似有千行万行,随着脂粉一齐流下。雪柳忙用丝绢替她拭,"您不要哭了,会结冰的,我们快些回去吧。"哭完海棠昏倒了,雪柳扶起她,才发觉公主消瘦憔悴了很多,忽而团扇从衣襟怀内掉落,雪柳哭着拾起,又赶忙扶海棠进了房中。

半夜子时。在温暖的室中海棠醒了,发现雪柳已熟睡,她缓缓移到妆镜台前,望着镜中人,那么陌生,再不复往日那般丰盈似润玉了。绮窗映照出明亮的光芒,又发现了题诗的团扇,持起把玩道:团团似明月,裁为合欢扇。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断绝。难道自己似秋扇见捐了,倒不如那候鸟自由,候鸟还可南北往来,还可携手共度,而自己被禁于深宫,又何时得自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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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姿琼骨净无瑕,数点溪边苍崖下

溪河中秋水渐渐退下去,露出各种青白的石头,农人们有的去淘虾,有的去采玉。徐粲和阿竹在溪边路上遇到了一块巨大的玉石。

"阿竹,这么珍贵的一块玉石,为什么无人采拾走呢?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阿粲指着玉石对阿竹说。

"不会被拾走,你看那玉石上写了名字,代表已经有了主人了,只是暂放于此的,而对于采玉人来说,别人的东西再值钱,他们也不捡,就像苏子所言:"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是物与我之无尽藏也。"

"那么多钱放地上还不捡走吗?"

"除了清风明月可以共享,是大家的宝藏,其余的皆物各有主的,不属于自己的就不拿,采玉人的规矩。"阿竹说。

两个人一起趟过了溪水,阿粲回了山洞,阿竹回到家中。

″有人来过吗?阿妈。"

"是有个人等了一夜,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的。″

"等了一夜,昨夜不是下了大雨吗?站在我窗外面吗?"阿竹听完觉得有些愧疚,不该让人等那么久的。

几个月后南山开始飘雪了,木溪的婚期也一天天临近了。

"木溪,你去哪儿啦?为什么每次找你你都不在。"阿竹这些天里都会去悬崖上的房子里找木溪,但他每次都不在,阿竹只能采些地瓜给徐粲用作饭食。

"为什么又吃地瓜啊,真的吃不下了啊,难道这么大的天地里只产这个,去帮我捉只山鸡,鸡蛋也行啊。"徐粲恳求着,表现出可怜兮兮的眼神。

"谁让你来我的世界,来我家的,现在又嫌弃没有吃食了,我又不是你那个同伴,支使我做甚?"阿竹有些生气地说,"你看外面的大雪,都封住了山路了,山中禽鸟都不愿意出窝了,给你携了瓜儿,竟这般嫌弃。"

"我该如何过冬呢?该不是和小松鼠一起吃松子吧。"

"对不起,徐公子,我真的没办法照顾你了,你还是离开吧。"阿竹说完便跑出了山洞,两山之间的沟壑深得似无底,阿竹未抬头看,跑在满是雪的路上,看着盖满雪的松枝,她第一次感到害怕,不知是对深渊的恐惧还是对高空的恐惧,亦或是别的什么。

两旁的山并未使她害怕,似乎阿竹很久没有来过这个沟壑了,这次回家途中,她去了相反的方向,她想向上爬,她知道爬上这两座山山脊的位置,她就可以逃离这个涧谷,逃离宿命了,两旁的松树橡枝上覆盖着雪,不时地听到竹枝被折断的声音,雪地上只有简单的鸟儿的脚印,还有自己初踏的脚印,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一只白兔,它在雪地里蹦跳着,阿竹忘记了方向,忙追起了兔子,她翻过一个小山丘,踩过巨大的山石,发现了一座石桥,她想去石桥上走走,也不去追兔子了,回过头发现有人在看她,他身穿一件深蓝色衣裳,手中拿着折扇,似乎比木溪和阿粲都年长。二人远远的对视着,阿竹看着他,他向前走了几步,阿竹觉此人长相俊逸,颇有名士风度,大概是个学堂里的先生吧。

"您好,是来这石桥赏雪的吗?"阿竹问。

"我是见溪边有几树梅,便上了这石桥,恰姑娘身着红衣白裳,竟与这雪梅融为一体,物我合一了。"他说完便走开了,阿竹向身旁望去,江边果真有一树早梅。阿竹挼了一枝梅珠,玩了起来,这才想起她迷路了,她还要回去的。

忽然石桥上又走来一个人,原来是春晓,她是来找阿粲回去的。阿竹带她去见了徐粲,自己便又去了木溪的悬崖小屋。他仍旧不在,阿竹开始在雪地里徘徊,她由悬崖处的篱笆走到悬崖下的溪桥边,来回徘徊着,但栏门依然紧闭,她终于明白等待的滋味了,一直都让很多人等她,她因为各种事情失约,子归鸟依旧鸣叫着,她有时想这鸟儿真好,既曰子归又曰思归,叫着"不如归去",但真正的归宿又在哪呢?雪满山川时思念一个人,却难以再见。这样想着,忽听到有欢笑声从江边传来,原来是两个人在垂钓于江船之上,船篷里传出爽朗的笑声,能隐约看到二人还在江上对饮,再仔细看竟是木溪的钓舟。待他二人下船时,发现了山路上的阿竹,阿竹的红衣上落满了雪花与梅花,木溪忙跑向她。她望着木溪身旁的女子,杨柳扶风的纤细身姿,又有着清秀精致的眉目,头上簪着蝴蝶发簪,两缕簇带垂到腰间。阿竹头上只系一发带,人也冻僵了似的,见他二人来忙跑向溪桥,向山谷里去了。


阿竹回到山洞时见春晓正为徐粲捏肩膀,并且又靠在了阿粲身上。

"徐公子是要走了吧,你的人都来寻了。"阿竹抖掉身上的花朵,将自己桌上的书卷拿走,又把那朵青瓷里的花儿扔到了洞外雪地里。

"徐粲,其实你不知道瓶里的花儿早就死了,是我每日换上新的蔷薇,但是那蘋花依旧活着,原来是他们两相伤啊,水生和土生的花儿又怎能插到一起呢。″阿竹说完垂下了头。

春晓又上前对阿竹说:"无法在一起,就不要强求,我家少爷是要娶公主的人,且他要回朝庭为官的。怎可一直隐于这深山涧谷中。"

阿粲忙拽了下春晓袖口说:"我不想回到帝乡,吾性爱丘山的,但是这次我真的要赴边打仗了,这是我的理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现在正发战乱,在这里隐居避世固然不知,但外边羽檄交驰的,我不能不顾。"

徐粲走到阿竹身边,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她手里,原来是一串珍珠,他串成了手串。″阿珠,其实你就像这珍珠一样,我踩遍了整片水塘,只找到这一蚌,等我回来。″

阿竹忙扯下阿粲手上那个小松手串,"珍珠只不过是蚌生病时腹内所含的沙砾罢了,野生的珍珠既使罕见,但是阿粲什么珍玉宝器没有见过,估计您的珍珠已经堆满箱箧了。"

"阿珠,让春晓留下来跟随你,可否?″徐粲望向春晓,春晓飞了一个白眼,一脸不屑地望向阿竹。

"阿粲公子,我可是您一个人的书童,留在这里陪她干什么?这里荒山野岭的,您不担心我被野兽叼走吗。"

"你武艺高强的嘛,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如果不是个女儿身,怕是早成了将军了。现在我去赴边打仗,大概和我不做官有关。这一去就不知何日归来了,你们只管好好生活,不要为我伤心,只记得我们往日的欢乐就好,长相思来长相忆。”徐粲很快跑到了河边,上了游船。看着跟随的两个人,他还是戴上了那个刺刺的手链,还有山洞里阿竹的一朵蔷薇花,放入了随身的香囊里。阿竹不忍见到他离开,便独自一人去了木溪的船上饮酒,梅花落了一地,分不清哪个是梅哪个是雪,她戴着徐粲给的手链,想想和自己亲密的人原来都已经离开自己了。灯火已经灭了,她独自点起了油灯,开始大哭,想到黑暗的江水之上,没有人会看到她哭的,她哭过就睡着了。

春晓折了柳条,徐粲也是,但他却不见阿竹出现,想着原来阿竹还是不爱我的,他要离开这个峡谷了。那个他们一起雪里找食物的悬崖,那个长满石莲花的山壁,这个一起吹火的江岸,那些跃到岸上的鲈鱼。回忆着船已经走远了,他听见春晓在喊他,但却越来越不清晰了。

阿竹仍旧在船里酣睡。她醒了,忙撑着竹篙去追徐粲的船,她的船很快,她追上他了,但是她叫他,他却听不到,她跳上他的船,抱住了他,徐粲也紧紧的抱住了她。抱着大哭起来。

“为什么不承认你是爱我的?”徐粲问她。

“那春晓呢?”

“我拿他当我妹妹的”。

阿竹好像听到了笛声,“阿粲,你听”阿竹一抬头发现阿粲不见了,一睁眼原来是木溪在吹笛子。她拭了拭眼泪,袖子已经全湿了。

木溪握住阿竹的手,“阿竹原谅我,我和金大小姐真的只是知己,她喜欢游湖,喜欢钓鱼,她还琴棋书画皆一绝。”

“终于找到了能与你匹配的人了,你们真的是同路的,你亦是精通诗书画的。将来你中了状元,你们更加伉俪情深了。”

阿竹望了望江水,她想:该去送他的。阿竹跑开到了岸上,又上了石桥,她很想遇到上次赏花的先生,因此又立在了树旁。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徐粲先回了京城去见公主,但却被雪柳拦下约在了后园。

"你跪下",雪柳让徐粲跪在了刺花树下。徐粲一脸淡然。

"徐公子可知公主夜夜呓语并常夜游到此吗?可知她等你而三尺青丝作了雪吗?你的一去不复归,暂避白云里的确隐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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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木溪从河岸边的蒿草里发现了一黄衣女子,他把她背到了阿竹的家里,忙去敲阿竹的窗。

"阿竹,快救人,她溺水了。″木溪焦急地喊到。

阿竹忙开了门,将该黄衣女子放在竹席上,此时虽已是初春,但她见该女子身着翠绣锦制内衣,又极其单薄,决不似那山谷中的乡野之人。又细看她玉臂丰满,身材虽不及春晓但也极佳,阿竹帮她盖好被子,春晓为其熬制了鱼汤。

"新钓的鱼,如今倒便宜了这女子。"春晓望着床上这女子,觉得面熟又觉未曾见过,只觉该女子平头正脸,也还可以,但不似阿竹那般标致灵秀。

她醒了,丹唇微启,眨了眨她那双丹凤眼。"这里是哪里啊?她抬眼望望木溪,又望望阿竹,却独未望春晓。春晓说道:"你是哪里来的鱼儿,一双鱼眼还不够,怎么还半夜跃上河滩来了?快点喝些鲜汤吧,穿这样单薄,是鱼来钓人的?"春晓有些怪罪又关切地对她说。

阿竹喂了她汤又说:"是木溪救的你,他素爱钓鱼,却不曾想钓来一条肌肤如玉的美人鱼来。″只见那黄衣女子低头微笑却依旧不语,又抬头看看木溪,觉得该少年明朗又英俊,且白色衣袂更显其风度翩翩了。

阿竹看她望木溪出了神,忙说:"你叫什么名字啊?家居何方,我们好送你回家。"

该女子摇头道:"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似叫西凤,但却不记家中有谁,也不记家居何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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