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1975年左右,我家搬到位于县城中心的县委家属院。人们习惯称呼县委大院儿。
那时,县委大院儿刚建成,一共六排房,一排有五户人家,每家两大间到三间不等。大间用砖墙隔开,形成几个小的房间,有客厅、厨房、还有个后院,在当时被称为七门八窗,算是比较高档的建筑了。
刚搬进去的时候,每户之间没有院墙,是大通趟,很快每家的情况都能数清:谁家住第几排第几家,谁家姊妹弟兄几个,谁家有个白发老奶奶,谁家养了只大黄猫.......
一个大院共用两个公共厕所。最早大院里没通自来水,用水要到相邻的县委办公区去提。我那时八九岁,经常放学后和姐姐的任务就是先去抬水,一只铁皮水桶,两人一前一后,摇摇晃晃,一路抛洒着到家。
后来,每一排房的中间位置装上了自来水管,水龙头下放置了一个石头水槽,水特别急,拧开水龙头,水哗的一下砸在石槽里,水花四溅,所以每次拧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
五户人家共用一个水池,洗衣服的时候,都是用盆接了水在一边搓洗,腾出空来让其他人再用,你洗完他洗,经常是说着话聊着天,衣服就洗完了。
刷锅洗碗的时候,往往都是先看看水池边有没有人,再选择时机过去。那时候家里还有大水缸,经常蓄满水,以备经常的停水之需。
有时冬天已经包裹的很严实的水管也会冻上,每当这时,就得有人点上火把,转着圈在水管下加热,然后慢慢的才会有水流出来。
我们那一排的张姐,人长得漂亮,很爱干净,衣服总是一尘不染。那时候她是上山下乡的知青,下乡的地方就在城边不远的村庄。
每到星期天回来休息时,都会用洗衣粉泡一大木盆衣服,然后坐在小板凳上,噗呲噗呲的摁在搓板上搓洗半天。
她有个妹妹和我年龄差不多,那时候经常腿疼,说是关节炎。夏天的时候,我们小孩都喜欢把腿放在水龙头下面,打开水管,对着脚面呲呲的冲洗,脚踩着凉鞋在石槽里来回蹭几下,鞋底的泥沙就被冲洗干净了,凉鞋冲洗的就像新的一样。
她的妈妈张姨,平日里脾气温和,待人亲切,但只要看见她把腿放水管下冲洗就会高声训斥,指责她忘了腿疼的时候了,她总是趁张姨不注意,偷偷的快速冲一下就赶紧跑开。
东头第一家的李伯伯那时候大概四五十岁左右,是县长,他中等身材,很胖,走起路来,两只胳膊向外架着,很是特别。他很喜欢小孩,见了面总会摸摸我们的头,亲切的叫我们的名字。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叫起“小丽”的名字来,拐着弯儿:“小~丽~之”象唱歌似的。
她家的刘姨长的瘦小,但特别能干,一天到晚不闲着。有时候,我们在水池边玩,她会站在自家门前给我们招手,让我们几个小孩帮她抬桶水倒进缸里。完成任务后,她会抓一把糖块分给我们,我们兴奋的跑出门,把手里的糖块含进嘴里,开心得不得了。
家属院里不断有新的邻居搬进来。那一次第三排房搬来一家,她家里有五个女儿,年龄大些的两个女孩忙着收拾满地堆积的东西,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踢毽子。她们都长着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扎着那个年代时兴的两个扫帚把。
一下新来这么多玩伴,我们几个小孩很是兴奋,站在一旁好奇的打量,跃跃欲试。孩子的心总是相通的,不一会大家就能玩儿到一起。
家属院和县委办公区本来是一墙之隔,但那时候的墙头几乎没有完整的一面墙,大都是嚯嚯呀呀,或者成半截, 或者干脆就断开来,中间是路,两边是参差不齐的墙面。
过来过去的,时常看见年轻的通讯员一手提两三个、一次提五六个暖水瓶,往领导办公室里送水;或者就是见他们骑着自行车匆匆忙忙,穿梭在家属院的大通趟里,诸如几点开会,几点集合等,全由他们口头下通知。
那时候,他们也就十八九岁的年龄。时间长了,院里的孩子们跟他们也都熟悉起来,私下里还给他们起了外号,“小马蹄儿”、“小黑李儿”、“小辫儿”…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些半大小伙子如今都已经从领导岗位退下来,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只是他们不曾想到,还有人记得了几十年前他们年轻稚嫩的模样,记得他们涉世之初的勤快和努力。
大院儿的西墙外是县委招待所,那时候,没有其他交通工具,走路嫌远的时候就翻墙,翻来翻去,墙头的砖被扒掉好几块,也变的豁豁呀呀,墙头矮了一截。
有一年,有部电影《春归红楼》在县城拍摄,摄制组人员就住在一墙之隔的县委招待所。偶尔有演员们在院里打羽毛球,我们就站在墙头看,我只记住了一个演员的名字叫张百爽,她长得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皙,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七十年末,大院开始每家拉起了院墙,安装了铁门,从此结束了大通趟时代,各家各户变成了单门独院。起初孩子们很不适应,过去一眼看过去,谁家来了客人,有谁在外面玩耍,尽收眼底。拉上院墙就只看见自家院子,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2021年,我和家人相约去了趟阔别近 40 年的大院,周边高楼林立,附近街道车水马龙,大院掩映其中,显得低矮,破旧,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景象。
曾经的县委大院、曾经鲜活的生活印记,成为历史,化作回忆,沉淀在岁月的深处,每每回望,不胜唏嘘,感叹斗转星移,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