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母亲,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一条大河—故乡的蚌蜒河。多少年后,我还记得,母亲瘦弱的身影在河边走动的情形。
其实我家原先在村河东前庙门广场附近,可是后来父亲在村粮库得罪了一位大爷,那个大爷把他侄儿的房子,强行砌在我家前面不到四米的地方。
父亲不想让一家人住在不见一缕阳光的屋子里,便搬家到村河西蚌蜒河边,搬家到一幢新盖的泥土夹板墙茅屋里。
我们住在村河西蚌蜒河边没几年,父亲从村粮库出来了。不再当粮库保管员,父亲只好砸锅卖铁地买了一条小水泥船,操起一双木桨,在蚌蜒河上给人摆渡,挣些钱,贴补家用。
我家到河西后,母亲仍然任劳任怨地来往于河边码头和茅屋之间,为一家人淘米洗菜做饭,或者提水洗衣涤衫。
父亲买来小水泥船后,在早晨或者傍晚,母亲也会常常到小水泥船上,靠在船舷边淘米洗菜和提水。
那时我已经从村小学退出来了,不再担任代课教师,我回到家还是深感愧对母亲。
每当想起当初我刚考上代课教师,母亲连夜给我赶制一套体面的衣裳,我就感到辜负了母亲的殷切期望。
母亲叹了口气,但她又对我说:“咱不教学也没啥。条条道路通罗马,行行出状元。回家就回家吧,安心在家干活,到时候我儿一样有出息!”
我知道母亲这是劝慰我。想到我要像我大哥二哥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田间死受,我就感到我离梦想追求越来越远。
母亲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就让我替换父亲去划船摆渡。父亲年纪大了,就让他到田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划船摆渡还是挺累人的,我年轻,干这个活儿,吃得消。
我就这样在蚌蜒河上当起了摆渡人。
每天早晨母亲做好早饭后,她就喊我赶紧起来,我吃好早饭就到蚌蜒河上划船了。
每天傍晚,母亲总是站在屋后蚌蜒河边,等待着我划着船儿回来。看到母亲站在河边,她身上的衣裳,在晚风中被猎猎地吹拂着,我一天划船的疲惫就会一扫而空。
那时我还是不甘平庸,依然在划船之余和晚上回家后,偷偷地看书。家里人除母亲外都不看好我,只有母亲力挺我。母亲说:“三小就剩下这个嗜好,由他去吧!”
然而,我21岁那年春天的一天天刚亮,母亲到屋后河边码头旁的小水泥船上淘米,准备做早饭。
她像往常一样想跨过船过梁,但刚踩到船后舱底,她身子一歪,就跌得趴在船舷梆,她的腰眼和腹部被船舷硬生生地硌了一下。
那一天太阳也没出,我却醒得特别早,我听到屋后有人喊我娘跌倒了,我赶紧一骨碌起床,匆忙地穿好衣服,赤着脚就冲出门。路过家前和屋东山大哥二哥家时,我隔窗呼喊哥嫂后,就急忙往河边奔去。
我跟哥嫂赶到河边时,一眼望去,只见母亲伏在船舷边,她手里还紧紧地抓着淘箩,舍不得把米泼洒到河水里。
后来我们忙把母亲用船从水路上送往唐刘庄医院,虽然路不远,但到中途,母亲还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母亲那年只有52岁。
我恸哭失声。假如我们家还在村河东,母亲就会平平安安。假如父亲不买那条小水泥船,母亲就不会到船上去,母亲就不会过早地离开人世间。
母亲啊,母亲,您去了后,谁还为儿立黄昏?谁还问儿粥可温?谁还为儿缝补衣衫?
母亲啊,母亲,您去了后,在无遮拦的天空下,当风雨来袭时,谁能给我荫蔽和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