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又问:“神人无功又是何意?”
庄子说:“我再讲个故事吧。在遥远的姑射山,住着一位神人,他的肌肤白若冰雪,柔美有如妙龄少女,他不吃人间的五谷,只是吸清风、饮甘露。他乘着风气,驾驭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精神专一,能使农作物不受灾害,年年五谷丰登。”
惠施打断庄子的话,疑惑的问:“你说的太唬人了吧,有这样的神人吗?”
庄子说:“哎,对于瞎子来说,五彩的绸缎他能看出美丽的色彩吗?对于聋子来说,钟鼓齐鸣他能听见美妙的乐声吗?岂止是身体有聋有瞎呢,人的心智也有啊。你不觉得你的心智被什么东西遮蔽了吗?姑射山上的神人,他视万物为一体,世上的人只希望天下太平,神人怎么会劳劳碌碌把治理天下当成一回事呢?神人啊,外物不能伤害他,洪水滔滔不能淹没他,可以熔化金石的高温也不能使他燠热,他遗落的尘垢粃糠,都可以造就尧舜那样的功绩,他哪里肯把管理天下的俗务当做一回事呢!”
“你先别嘲笑我,”惠施呵呵笑着说:“你不觉得你说的太离谱了吗?洪水奈何不了他,可以熔化金石的高温也奈何不了他,他是什么鬼?怎么可能是人?”
庄子说:“一个人去赌博,如果用瓦片做赌注,他会谈笑风生,用带钩做赌注,手心会出汗,如果用黄金做赌注,恐怕会头昏脑胀,手脚发软,都不知道怎么出牌了,可能一手好牌都会打得稀烂。人在世间,不能避免欲望、利害、情绪带来的影响,从而使自己不能准确的认识周围的世界。欲望、利害、情绪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正确认知,那么生死呢?生死的迷惑可以对人造成最为巨大的影响。所谓的外物不能伤害他,就是说面对欲望、利害、情绪,不会伤及自己的本性,而且面临生死的考验,也不会动心,这样的人不是神人是什么呢,他违反自然的可能性是不是降到最低了呢?”
惠施端起茶杯,惬意的呷了一口,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修养至极的人,哪怕天翻地覆、日月逆行也不能影响他,他不过顺应大道的变化罢了。退一万步来说,在那样的情况下,即使惊慌失措,也不会改变什么,只会使自己心灵受苦。哪怕强装镇定,也比惊慌失措强啊。但他遗落的尘垢粃糠,就可以造就尧舜那样的功绩,他真的有这样的神通吗?”
庄子说:“农人种田是你替他种的吗,还是他自己种的?渔夫捕鱼是你替他捕的,还是他自己去捕的?”
“你所问的不是笑话吗?”惠施答道:“农人不种田,渔夫不捕鱼,即使我有三头六臂,我也忙不过来呀!”
“这就对了。农人知道种田要靠自己,渔夫知道打鱼要靠自己,世人在世间讨生活,哪个不靠自己呢,难道靠别人吗?为什么世人期望天下太平?因为天下太平他们才能安安静静的种田打渔,从事各种营生啊。”
惠施似有所悟:“我明白了。‘遗落的尘垢粃糠,就可以造就尧舜那样的功绩’,不过是说,统治者不要花力气东一个政令、西一个政令指挥百姓应该过怎样的生活;更不可朝令夕改,令百姓无所是从。在上者无所事事,在下者才能各尽其材呀。”
庄子说:“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但我有一事不明,”惠施说:“统治者花一点力气就能治理好天下,但他力气那么多,其余的力气去哪发泄啊。”
“这个问题你问得好。”庄子回答:“大凡人类,都有善心善愿,想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推荐给别人,但你认为好,别人不一定认为好,所以你发现你把认为好的东西推荐给别人,别人不一定听从。如果你掌握了权力,你从善良的愿望出发,制订政令要求百姓听从,如果百姓不领情,你就制定越来越多的法令试图打造一条周围全是护拦的阳光大道,强令百姓走上去。如此一来,你的大量力气就会用在这方面了,百姓的大量力气也会用在与你打马虎眼了。你用功很多,效果却少。因为能量都互相抵消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神人无功,也就是无为而治,让百姓自为。但神人,也就是至高的统治者,他如何消耗他的旺盛的精力呢?”
“我开始的时候提到神人,他‘不吃人间的五谷,只是吸清风、饮甘露,他乘着风气,驾驭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不吃人间的五谷,只是吸清风、饮甘露’,是说他欲望少,极少的物资就能维持生存,不必要为了欲望的满足消耗精神。‘乘着风气,驾驭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是说他顺应自然的变化,而不受人间是非的影响,从而可以顺应自然界的规律,以辅助万物的自然生长。虽然神人的精力耗费于此,但因符合自然的缘故,因此气定神闲,从容不迫,怡然自得,而不劳累也。”
“他有这样大的功劳,为什么说他没有功劳呢?”
“他视天地万物为一体,又何功可言呢?”庄子打趣道:“如果你为父母妻子儿女做事,你觉得你有功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