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村坐北朝南坐落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从村后一路往北直到一条横亘东西的河流南岸高高的圩埂脚下,是绵延几百亩的农田。其间穿插着大小、横竖不同的水沟和水塘,高塘便是其中一方规模较大的水塘了。顾名思义,在这片区域的所有水塘中,高塘位置最高。其实,这个名字还有一层意思,是说水塘呈现南高北低的态势,本应叫做高低塘,很显然,这个名字不太好听,郭村的人就把它叫做高塘了。
高塘的西面矗立着一个大型的土墩,老人们说,这个大敦子是当初挖掘高塘时出土堆积而成。高塘南面一亩见方的田是芸豆家的自留地,在这块自留地和高塘之间立着一大一小两座坟,小坟的坟包上已长满郁郁葱葱的青草,大坟的坟包上裸露着新鲜的泥土,坟头挂着花圈,纸质花瓣的色彩清晰可辨。
小槐米溺水后,桢楠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最终不治身亡。三个多月里,茴香、元庆和芸豆的想法是一致的,他们想要极力挽救桢楠。尽管想法一致,可一家人的心是彼此怨恨的。
珍珍被叔叔和奶奶带回乡下,因为陈老板在上海赚了钱后回乡下置办了不少田产,陈家在阶级成分划分中被定位地主。陈家家道中落,奶奶和养母带着珍珍勉强维持生活。不久奶奶病重而亡,养母经多方打听,领着珍珍找到了茴香家里。
茴香和珍珍母女俩自然抱头痛哭,元庆和桢楠父子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珍珍的养母说自己一直体弱多病,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留下十岁的珍珍可怎么办?这下好了,找到了珍珍的亲身母亲,就不担心自己身后的事了。茴香对珍珍养母满心感激,要留她们吃饭。珍珍养母说,找到这里已经十分抱歉了,不敢逗留太久,于是领着珍珍又踏上返回的路了。
送走珍珍和她的养母,茴香返身回到家里。房门还关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等待着一场狂风暴雨。风暴还未来临,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槐米的哭喊:奶奶——奶奶——她一惊,大叫一声,槐米哪里去了?两边的房门哗啦都打开了,桢楠和元庆齐齐的喊道,槐米——
芸豆怨恨所有人。她怨姑父和桢楠,为什么只顾自己的心情而忘了槐米。她恨自己,如果自己在槐米身边,槐米就不会离开这个世界。当然,她最恨的是大孃,如果不是她做下这些腌臜的事情,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三个多月里,茴香多次想去死。芸豆不同她说一句话,偶尔看向她的目光是冷冰冰的。元庆除了儿子身体状况跟她交流几句,其他时候一言不发。桢楠身体一天比一天弱,就是这样了,只要一看见茴香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他就会使出浑身的力气狂喊乱叫,不让茴香靠近一步。如果不是弟弟秋石经常出入于家中关心着她,如果不是心疼桢楠,她真想跳进河里,一死了之。
九月底的那晚,一夜凄风苦雨,水塘边梧桐树叶吹落大半,桢楠带着对母亲的怨恨离开了人世。桢楠的离世让元庆的心彻底冷了,红尘中已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去了遥远的山里找到一座寺庙落发为僧。
家里只剩下婆媳两人,她们曾经是姑侄关系,如今又恢复成姑侄关系。村里的家家户户纷纷入社,芸豆家也入了社,她们成了郭村生产队的社员。看着不到五十的大孃头发花白身体瘦弱,每天跟自己一样一早出门上工,晚上佝偻着腰身回到家里,芸豆坚硬的心渐渐软了,她终究舍不得大孃。
天黑了,月亮出来了,茴香从家中出门向村后走去。白天在生产队插秧,自家自留地里的秧只能晚上插。茴香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一瓷缸粥,这是带给芸豆吃的。月色明亮,水田被月光照得白花花的,秋虫躲在草丛中呢喃。
茴香穿过大沟上的小桥,一眼看到自留地里插秧的芸豆,正待叫她,却见田间还有一人,正跟芸豆两人埋头插秧。
看着那人的身形,茴香嘴角上扬,原来是他,看来我家茴香不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