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PIXIU
小时候,看场露天电影是很奢侈的。那种享受不亚于冬天吃了个冻梨,春节穿上新衣,盼着吃饺子吃肉。
如今,露天电影早已成为历史,手机里的电影多的看不过来。和几十年前相比,条件和环境不可同日而语,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和味道。于是,禁不住又怀念起了童年的时光。
(一)满屋的星星
七十年代,电影是在露天播放的。白底黑边的银幕挂在哪里,哪里就成了影院。村民的房后、秋收的谷场、大队的院子、学校的操场,这些地方都是“天然的影院”。因为一年也看不上几次,很稀罕,所以一听说要放电影,全村人就不一样了。
孩子们奔走相告,那个高兴劲儿实在是没法儿形容,也许这么说更为恰当:走路不好好走了,又蹦又跳,蹦得老高,转着圈子跑,像骑了匹马四处撒着欢儿。遇到最好的伙伴,干脆在地上打起了滚儿。仿佛这个滚儿不打是不行的,因为马儿一高兴就要躺下来打个滚儿的。
大人们也和平常不一样了,在家的早早做起了晚饭,在地里的要早早收工。奶奶设在院子里的锅灶,也早早冒起了炊烟……
当时,生产队有一长排土房,房后是一片没遮没拦的空地,这里就是放电影的地方。太阳还没落山,空地上就热闹起来。有提前来占座的,有相互聊天的,有到旁边的人家借来扫帚把场地再扫一遍的,还有不少着急报怨的。
有的说:“天快黑了,乡里的放映员怎么还不来?”
有的安慰说:“快了,估计在路上呢。你们不知道,今晚我们和王村儿放的是一个片子,要轮流着看。我们先放,所以他不会先到别的村。大家瞅着点村口,要是望见了放映员,我们就去迎迎。”
于是,大家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还时不时地向路口望一望,心里那个急呀!
终于,月亮升起来了,星星变亮了,通红的大太阳落到树捎上了,还差一截就要坠到西山后边。彩霞满天的时候,放映员到了。
人们一涌而上,像迎接远道来的客人一样迎了上去。年轻人最热切,有的帮着从车上把放映机、支架等抬下来,有的去安装发电机。
一个年轻小伙把装着胶片的铁盒子高高地举了起来,影片的名字就写在军绿色的铁皮盒上。他喊着:“今儿晚的电影叫小兵张……张……”
他左瞅瞅右看看,因为不认识最后一个字,自己也笑了。
有人马上接了话。“哟,连这个也不认得,是小兵张夏。”
人群里传来了笑声。一位学生纠正说:“不对不对,不是小兵张夏呀,应该是小兵张嘎,ga嘎的嘎,是一个人的名字。”
看他这么厉害,大家都很羡慕,于是接着请教:“是打仗的,还是唱戏的?”
“很明显是打仗的,小兵,小兵,不就是小民兵的意思吗?”
于是,孩子们都乐了。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最喜欢看打仗的电影,似乎“没打的”,就是“扫兴的、不好看的”。我们尤其讨厌唱戏片,比如咿咿呀呀的《天仙配》《刘三姐》等。
大银幕一挂到生产队的后墙上,“影院”就建起来了,人们便知道自己已经进了“影院”。刚才还闹闹哄哄的,放映机的灯光一亮,人们便鸦雀无声了。站着的坐了下来,歪坐着的扭正了身子,嗑瓜子的小声嗑着,聊天的不再聊天,打闹的也不动了,女人们把孩子看守的紧紧的。
结果,银幕上放起了学大寨、宣传农业技术的内容。是“加片”,怎么不放正片?于是,现场又闹闹哄哄起来。有的孩子重新钻出人群,又跑到外边追逐打闹去了;有的小伙子吹着口哨,有的把手伸向了灯柱,银幕上马上投出了猫、狗、鹅、蛇、兔子的剪影;淘气的小孩子也站起来学着这些,举手的举手,傻笑的傻笑,抛衣服的抛衣服,晃脑袋的晃脑袋,扭屁股的扭屁股,各种剪影把个银幕搅得一片乱。
等到正片放映,才又平静下来。不过,这时候,有些孩子已经被大人骂过,老实了;有的被家长打了头、打了屁股,还在哭哭啼啼的。
坐银幕前排的,以为自己抢到的是最好的位置,结果发现把脖子仰的直疼,而且离音响太近,声音大的有点儿受不了。回头一看,后面黑压压一片,坐小板凳的、坐大板凳的、站着的、站在小板凳上的、站在大板凳上的;再往左右看看,有小孩骑在大人脖子上的,远处墙头上也骑了人,还有的坐在了邻居的房顶上……
星星满天,人影绰绰,人们就这样聚在了夜里。那露天影院里,有清风吹来,明月相伴,有蛐蛐声忽高忽低,更有那“你滴,什么滴干活儿?我滴,八路滴干活儿!八个牙路……”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那笑声让清风更清,明月更明,星星眨眼眨得更勤快了。各种声音回荡在一个没有围墙没有顶、却有满屋星星的影院里。
(二)妈妈,他们打我
当时,电影以抗战片居多,《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都是百看不厌的。黄继光用身体挡住了枪口,《上甘岭》战役才发生根本性的转折;董存瑞手托炸药包、舍身炸暗堡,才让胜利的红旗在隆化中学的上空迎风飘扬。看了这些故事,不仅大人们恨日本鬼子,孩子们更是如此。
小兵张嘎就是我们的榜样。选一截上好的树杈做了个弹弓,把木叉磨的锃亮,还是担心没有小兵张嘎的那么结实。接着,又练起了瞄打技术,上午练,下午练,一有空就练;瞄这个,瞄那个,什么都瞄;打树叶,打摆到墙上的玻璃瓶子,打远处的纸片,看谁能百发百中。选一些发光发圆的小石子,把它们放到皮筋上,那才叫打的又准确又过瘾呢!个个觉得,自己像小兵张嘎一样神勇。他的弹弓能把敌人打的落花流水,而我们的,当场会让鬼子毙命。
不久,玩起了捉迷藏,打鬼子。三丑子藏在了一堵旧墙的后角,被二娃子第一个找到了。“你滴,什么滴干活儿?”
三丑子站起来,扒拉扒拉身上的泥土,大义凛然地说:“我滴,八路滴干活儿!”
“死啦死啦!你滴,良心大大地坏了!”二娃子装出一派皇军的模样。
三丑子的哥哥二丑子也被抓住了。他骂道:“二丑子,我不会认你这个哥,这个汉奸、走狗、叛徒!”
二丑子不动声色,连瞅都不瞅自己的弟弟,而是发狠地骂:“尽胡说,什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好兄弟,我和皇军结交,都是为了保护家人。乡亲们,皇军是好人。皇军说了,只要你们交出八路……”
说着,他卑躬屈膝地来到三娃子面前:“太君,不要听他的,我们是来抓八路的。二丑子不是八路,八路藏在另一个地方,我带你们去。太君,我们是不是要米西米西再去?”
“不米西啦!前面开路地干活!”
“嗨!”二丑子应声诺诺。
很快,敌人陷入埋伏。原来,大家错怪了二丑子,他并不是汉奸,而是卧底的共产党员。于是,害得三娃子(皇军的扮演者)受到了伙伴们一通踢打。游戏变成了真的,他哭着跑回家告状说:“妈妈,他们打我!”
“谁打的?二丑子和三丑子不都是你的好朋友吗?”
“可他们把我当成了真的太君……”
(三)最好的座位
看露天电影,有几个地方不宜坐。第一是离银幕太近的地方,仰得脖子疼。第二是抱婴儿的女人旁边。因为婴儿太小,一会儿饿一会儿尿,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一个劲儿的哭,哭个不停。如果坐飞机正好遇着这样的情景,到最后一排找个新座是明智的做法。第三是放映机旁边也不宜座,机器转动时“帧帧帧”的声音太吵,另外总是有人时不时地挤过来看稀罕,问这问那,搅得心静不下来。如果你能受得了,就尽管坐,我小时候是受过这个害的。
最好的座位在哪里?我一直以为,秋收的草垛是最佳的位置。远离吵闹,没有人打扰。如果怕蚊虫叮咬,还可以钻进草里。白天,我们坐在高高地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晚上,我们钻进高高地草垛里面,只露两个眼睛出来,看那过去的电影……
可惜,这是秋天麦秸杆收回村才有的幸福。夏天是没法享受到的,只能在银幕前和别人挤。孩子们不但用凳子、砖头、扔在地上的衣服占座,还要划出一个大圈子,说圈里面都是他家的。
记得有一次,我好不容易占了一个好位置。电影演的是《追捕》,杜丘((高仓健饰))和真尤美(中野良子饰)的爱情故事吸引了每一个人。
看的正入迷,结果要上厕所,没办法只能连挤带推地出了场地。回来后发现,小板凳不见了,问谁谁不知道,人群黑压压的,也没法找。丢了家里的小板凳,明天做饭拉风箱时坐什么呢?我急的几乎要流泪。一位好心的邻居安慰着,还送了三块砖头。那晚,我是坐着这三块砖头看完电影的。散场后,地上这一片那一块,零零乱乱的都是砖头。我丢的小板凳也静静地躺着,它的上面还压了一块砖头,但离我原来的位置竟有七八米远。
这个贼真是让人佩服!想想,也不应该说人家是贼,因为小板凳并没有丢,只是被人借用了一晚。孔乙己说,读书人偷书是不能称之为偷的,应该叫窃。那么,为了看电影而偷小板凳的,我以为也不能叫偷,甚至连窃也不能算上,只能算作借,不过是没来的及打招呼,便被借走罢了。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回头想想,坐砖头看电影也是一种幸福;如果再来几把瓜子、一根5分钱的凉嗖嗖的冰棍儿,那就更幸福了。
(四)银幕前的故事
看电影也是在看人,看热闹。有些乡邻住的远些,好长时间没有见面,却在电影场里见了面,怎能不亲热起来!
“你家的二小子找到对象了吗?”一个女人问。
“还没!看一个对不上,又看一个还是对不上。上个月,好不容易处上一个女女,没多久又吹啦!唉,一提起对象,我就发愁。他爸上火也不说,就知道唉声叹气,前几天一下掉了两牙!”
“哦,不要着急,对象对象,对上才行,还是缘份没到。改天我问问我的三妹妹,让她在她们冯家庄帮着物色物色。你家门风好,二小子长得又俊,浓眉大眼的,一定要瞅个好媳妇儿。”
“那就先谢谢你啦!你家闺女嫁了个好人家,真是有福气。他二大爷身体好吗?”
“好,好着呢,一顿饭能吃5个窝窝头哩。”
“另外,你知道不,听说XX家的大闺女跟一个外地人跑了。唉!闺女大了就是让人操心……”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电影里演的是故事,银幕前的女人们品评的却是身边的真故事。
男人们很少聊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主要是谈庄稼、收成和时事。今年小麦长得好,玉米受旱了;高粱卖不上好价了,夏天让冰雹子打了。听说,赵家营子的书记换了,上来一个外姓的后生,实权不在老赵家手里了……聊着聊着,这些男人们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影院”,来到了邻居家的土炕边,泡一杯热茶,点起了旱烟,在丝丝缕缕的烟气里,继续叙说那些永远也说不完的乡情旧俗。
第二天,大队里负责清扫场地的人,一边干活儿,一边大骂:“这些没心没肺的,总有一天,大队的院墙要被你们的尿水冲倒!”
如果说露天电影,对孩子们来说是欢乐的闹场,对大人们来说是叙旧放松的好机会,那么,对年轻人来说就是萌生爱的天堂。
村里的一对男女青年看着看着电影,就离了场,躲到墙角边聊了起来。第二年,他们结婚了,人们才知道人家一年前就好上了。
八十年代,自由恋爱在农村成了一股流行风,父母包办婚姻越来越占不住脚。有些不认识的小伙子总来我们村看电影。后来,又有姑娘嫁到了邻村。于是,人们如梦方醒:“村里的好女女们,像美丽的小鸟一样,一个个都飞走啦!”
(五)马尾巴的功能
电影队是由乡里统一负责的,邻近的几个村子会同时看一部电影。当时,电影一般分为上、中、下好几集。这个村刚放中集,就有人把装有上集的胶片盒送到了另外一个村子,同时再去第三个村子把下集取回来,这个过程叫换片、轮片。
负责换片的小团队很辛苦,需要好几个人配合在一起。那时候,村与村之间都是穿过树林和田野的泥土路,雨后道路泥泞。他们摸着黑,骑个自行车,同时在几个村子来往周旋,甚是不易。
有一年发生的故事,比电影本身更有魅力。我们村已经放完《野猪林》的中集,而送下集的人迟迟不到。于是,放起了加片。加片放完了,换片人还没回来;加片又被轮了一次,还是不见换片人回来。于是,派一个小伙子去看看,结果他也没有了回信……
许多人不想看了,想回家,又觉得到了节骨眼上心里不甘。有扯着嗓门怒骂的、有打呵欠伸懒腰的、有呼儿唤母的,有嘻嘻哈哈的,还有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瞅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静等的。
好不容易,后派去的小伙子回来了。见他浑身是汗,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大家称赞他立了大功,可以歇歇了。结果一着急,胶片带忘了倒回头就装上了机器,内容倒着放了。于是,摘下,倒带,重新装上,播放、一切OK,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他说,乡里的换片员自行车半路上爆了胎,幸好他及时赶到,接过了取片的任务。一路上,他基本是骑车飞回来的,黑暗中还摔倒了两次。正说着,银幕上出了花纹,图像不清了,难道是取片人摔坏的?
不好埋怨人家的辛苦,于是胶片快进了好长一截才播放正常。内容正好是林冲被押至野猪林,鲁智生准备去救他。在这关健时刻,又停电了,启动了发电机才把全片看完。事后,乡邻们都说,救个林冲真难!其实,七八十年代由于电力供应不足,村里隔三差五地停个电是很正常的。
在记忆中,最感人的电影是《小花》。忆往昔峥嵘岁月,还看今朝,主题曲《妹妹找哥泪花流》唱哭了每个人的心。
《杜十娘》也是感人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随后自己也投身西湖。故事感动了人,也感动了天地。记得电影收场时,天下起了细雨,弄得我们头上湿淋淋的,水顺着额头往脸上淌,也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偷偷流岀来的泪水。
银幕被风吹得鼓来鼓去,一些热心的小伙子爬上房顶重新固定幕绳,甚至头上顶件破衣,扯着幕绳为大家服务。一会儿,他们就累了,支持不住了,下来了。银幕又被风雨吹得鼓来鼓去,也便不去管它了。只听见大人们都在骂:“杜十娘怎么相中个李甲,他可不是个好东西!”
最吓人的电影是《画皮》,那天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影片吓得人浑身发毛,好在是挤在人群中看的,觉得受到了一层保护。回家的路上,可就惨了。人们基本上是结伴相跟在一起走,谁也不敢单走。到了自家的院子,推院门时小心到不能再小心,却还是“吱呀”了一声,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心刚定下,风又吹着纸片在地上发出“哧楞-哧楞-哧楞”的摩擦声,白花花的在地上移动,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喊叫着让父母出屋来院里接人。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看恐怖片了。
最逗乐的电影是《乔老爷上轿》,“乔老爷”之名成为风靡一时的流行语。只要村里有姓乔的,一律被大家称为乔老爷,连几岁的小孩也不例外。一位年轻的妈妈骄傲地说:“等我们家乔老爷长大了,一定也找个如花似玉的好媳妇!”其实,她的孩子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几个月的婴儿。还有的在同学家的院门口大喊:“乔老爷,该一起上学去啦!”其实,他的同学并不姓乔,也被称作了“乔老爷”。据说,中国恢复联合国席位那年,毛主席指派乔冠华为团长时也说:“让乔老爷带团去。”可见这个电影人物的影响有多广。
最让人回味的电影是《决裂》。一位姓孙的教授,在农村的课堂上不谈实际问题,而是大讲特讲马尾巴的功能,把前来求他为牛治病的农民轰出门外。于是,“马尾巴的功能”便成了嘲讽学究气、反对华而不实的教学的口头禅。大人小孩子们见面了,总要开玩笑说“请问,你知道马尾巴的功能吗?”还有的同学说:“XX老师就知道马尾巴的功能!”
那个时候,我一直想问问:乔老爷那么聪明有名气,他知道马尾巴的功能吗?
外国片里,看过的最惊险的是《追捕》,侦探复仇加爱情,是我看的第一部侦探片。还有《人证》的结尾,高高的山崖上,气质优雅的母亲把手中一顶草帽抛下山谷,草帽随风飘飞,她的心中充满了忏悔、痛苦与绝望,可她的孩子再也无法回到身边。这时,《草帽歌》缓缓响起,让人肠断心裂……
最开心的电影是《大篷车》,大段的歌舞,曲折离奇的情节,让富于传奇色彩的吉卜塞人的生活久久萦绕在人们的梦中。最发人深思的是《流浪者》,弃儿拉兹和丽达姑娘的爱情故事同样给我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主题曲《拉兹之歌》传遍街头。
有的孩子边跑边唱:“到处流浪,哈……到处流浪,哈……”仿佛自己就是贫穷而正直的拉兹。
有的孩子直接用《丽达之歌》回应: “再过片刻,那东方就要发白;心上人儿啊,你为什么还不来……”
有的孩子却开起玩笑,唱起了当时很流行的歌曲《逛新城》,以此作为呼应。“阿爸呀,唉,快快走;噢,看看拉萨新面貌。女儿耶,唉,等等我;噢,看看拉萨新面貌。快快走来、快快行呀,哦-呀呀呀呀呀……”
如果您问我,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快乐?我会说,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快乐。小时候物质条件是匮乏的,但人们的精神世界却是乐观向上的。
(六)记忆的指针
我六七岁的时候,看的是露天电影。到我十二三岁的时候,黑白电视顶替了上来,于是露天电影就退休了。大队的院子、邻居的屋里、自家的屋里,先后成了“影院”。生产队的房后、秋收的谷场,那些曾经的“天然影院”却成了嫁出去的姑娘,没有人再去关照了。
后来,彩电一诞生,黑白电视又被毅然抛弃了。放家里占地方,送人没有人要,人家也嫌占地方,就被扔在了仓房里,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到了90年代,电脑吸引了人们。足不出户,却可玩游戏、看电影、看戏,还可以计算,但打小游戏的多,看电影看戏的少,用它计算的就更少了。彩电要么完全退休,成了摆设;要么是半退休,成了老人们的独享。从此,“影院”就限定在了自己的家里,也不是天然的了。
再后来,抬头一看,发现人人拿了一部手机。于是,“电影”就拿在了手里,揣在了兜里,不小心丢在了饭店商场里。“影院”也没有了固定的场地,可以是田间野外,可以是家里;可以是自己家里,也可以是别人家里;可以是沙发上,更可以是被窝里。场地的选择越来越自由,播放权也越来越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乡里的放映员曾经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好职业,如今他们早已失业几十年了。如今,我们自己当起了放映员,却不怎么放电影了。
一些豪华专业的影院还想把人们拉回过去,于是它们出现在商场里。舒服的座椅,没有拥挤吵闹;多声道的音效,子弹就从头上飞;像星空一样的假星空,模拟自然环境却空气闷热难闻。无论如何,它也敌不过小时侯坐砖头、钻草垛,在轻风明月下看露天电影来的那么真实,那么惬意,那么有人情味!
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过去的一切都成了记忆,而那“帧帧帧”的放映声就是组成这些记忆的点点滴滴,就是时光流逝的影子和见证。记忆的指针可以倒回去,但时光的指针是向进运转的,没有法子倒回去的,人们只能感叹时光”帧帧帧“流的太快。也许正因为如此,过去才总是显得那么的美好、难忘、挥之不去。
记得几十年前,听说村里要放电影,奶奶踮着旧式的小脚,在自家院子里的锅灶边早早忙碌了起来。夏天天热,奶奶是不在屋子里做饭的,全赖着屋外的土灶台。她一会儿从屋里端出了这个,一会端出了那个。炊烟飘过墙头,出了院子,飘向高空,飘进了傍晚火烧云燃烧着的世界里。天边红彤彤的,与锅灶下闪闪的火苗相互映衬,天上地下燃烧的全是希望和梦想。爷爷抱着引火柴,望着满院的金光,听着大队广播里预告的电影开场时间,笑了。
晚霞褪去,太阳回到了它的家,这个家便成了夜的故乡。故乡的夜是自由的,哪里挂了银幕,围了人群,哪里就是天然的“影院”。那个影院真大,要多大就有多大,没有围墙,没有顶棚,夜就是它的围墙和顶棚;那个影院真美,要多美就有多美,夜的思绪就是它的美。
《冰山上的来客》来了,《戴手铐的旅客》来了,《永不消逝的电波》来了,越来越多的星星也来了,都来到了故乡的夜里。星星们探头探脑,一会儿眨眼眼,一会儿发发笑。它们看看地上聚焦的人群,又看看电影,做了坐在天上的另一批观众。
看电影的中途,有年轻人口渴了,来到我家,咕咚咕咚喝半瓢压水井里新打出的冷水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急慌慌地跑了;一些上了年岁的邻居来了,就坐下来,不走了,与爷爷聊起来了……
窗内其乐融融,窗外轻风明月。那个夜晚的故事真多,要多少故事就有多少故事。影院里在叙说着一些故事,乡邻们的家里在叙说着一些故事,夏虫和秋蛉们在这个不平凡的夜里,同样叙说着一些属于它们自己的故事。
远处,山溪流淌,四野葱笼,多么想回到童年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