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10

抢救西游记系列第一部《来去之间》第四十一章    牢狱

田逸陇察颜观色,好心劝说:

“高大人,抛尸案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侦破,依大沱律例,主管的官员要受到惩罚。尤和颜习惯了雁过拔毛,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极有可能要敲大人的竹杠。大人需要提前应对,打点打点才是啊!”

高比穆强作笑颜,嘴角不自然地弹跳一下,说道:

“如此不知打点多少才算合适?”


田逸陇笑了笑,正要开口,却激灵灵地停住,摇摇头,叹息道:

“唉!高大人,你清廉了一辈子,我看这一回难以过关啊!”

高比穆愕然发觉自己多此一问。厌上心头瞌睡多,正要端茶送客,王汉带了两个骑兵步入内堂。来人从怀里拿出一份公文放在案上,拱手执礼说道:

“尤大人命我们把这份公文送来,说要高大人尽快签阅,尤大人不日启程回京面圣复命。高大人切勿拖沓!”

高比穆盯着公文信笺,直到来人离去,他仍是一动不动,如同三魂七魄被公文紧紧抓住。田逸陇慨叹一声,道:

“高大人,你看了这份公文,或者就证明田某所说不假了。”

已无话好说,田行逸告辞自去。

偌大的内院只剩下高比穆一个人,孤零零的。天色渐暗,目之所及,周围光景深沉晦涩。


高比穆忐忑不安地打开公文,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稽核文书。由头到尾看了一遍,心惊肉颤,面色越发地铁青。稽核文书洋洋洒洒数千个字,重点全都落在抛尸案上,特别说明了他高比穆半年来查不出任何结果,在上峰当面一再督促下,才略下功夫取得了一点进展。由于仍旧无法缉凶破案,案情迟迟不能大白于天下,最后总评是个劣等!


高比穆跌坐在椅子上。因为这个劣等,他在官场上苦心经营了多年的清廉几乎被全盘否决,他所期望告退之时领个全饷甚至额外另有封赏,眼见都要大打折扣。


自从在八珍齐强入暗股,高比穆就已经徒有一身清名。别说眼下没有多余的银两,就算有满屋的财宝,也不能乖乖就范。

贼船易上难下,一旦东窗事发,还会被问个欺君之罪。


尤和颜追逼甚紧,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才能鱼和熊掌兼得。


夜晚,饭桌上多了一道红烧鲤鱼。高比穆恹恹怏怏不思茶饭,韦氏心里起了疑问。


兴许是这段时间相公实在太忙了,为了让气氛显得温馨融洽,她笑着介绍这条大鱼的来历:

“这是先前田员外过来喝茶时捎带过来的渔获。本来现在大雪封江,没办法吃到这样大的鱼了,这个田员外今天难得的好兴致,居然带人到清凉河河面凿了个冰窟窿钓鱼,他说自己的运气很不错,接连钓上了几尾几十两重的大鱼,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老爷,哪一天你要是得空了,我们自己也去试一试手气好不好?”


高比穆眼珠子一瞪,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揉着脑门说道:

“不去!要有这样好的运气,今天我便和田员外一块凿冰钓鱼了!还用得着为了应付那几个京官疲于奔命吗?!”


虽然发了脾气,但闻着熟透的鱼儿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高比穆还是拿起了筷子细细地品尝起来。饭后不久,运气突然来临,竟然想起破案的关键来了。


他急入书房查阅典籍,发现有一种名叫河豚的鱼儿,其内脏含有剧毒,其余部分可食,味道极之鲜美,可主可辅,但凡用其入菜,必先去其内脏。

“发现尸体的那夜,尸体口中有些许鱼腥味,仵作也在尸检时发现其腹中有稀少的鱼肉残余,杨美城里也有时令河鲜出售,凶手会不会就是用河豚的毒物来害人呢?那一坛调料乃是辛辣之物做成,辛辣之食材一直都有催化加剧食物秉性的功效,难不成这河豚身上的毒物与辣料搅拌在一起了会变得比砒霜更具毒性?记得这班辣菜厨子说过自己偶然也有尝试过这坛调料的举动,也许没事的人只是闻到了鱼腥实则并没有把毒物吃到肚里,所以能逃过一劫,不幸被毒死的那个人却是正好吃到了毒物。”

一通百通。至此,高比穆心中亮起了一盏明灯,半年前的夜半抛尸案就算是有了清楚的脉络了。可是一转念又想到,难道因为元凶乐沉翛潜逃无踪,此案死无对证,自己就要领受尤和颜的闷杀吗?

当晚,他把自己关在书房,背着家人在心里计较了许久,终于恶向胆边生。他把稽核文书置之一旁不予理会,招来手下,下令即去暗中打听刘擘英、孙醒、朱谓能状况行踪。未几衙役回报,刘擘英正在夜市说书,朱谓能在家中筹办婚事,孙醒外出采货未归。


高比穆略加思索,命夜市散场后即刻暗中缉拿刘擘英,再分派人手时刻盯梢誌古斋,孙醒出现立刻回报,届时再行缉捕。


衙役不由分说将刘擘英抓到衙门,高比穆连夜突审。刘擘英声称那日夜晚和乐沉翛孙醒聚在一起只是离别感伤,并没有任何计划谋略,对乐沉翛的去向根本不知,情状言之凿凿。高比穆早已断定凶犯必是乐沉翛无疑,缉捕刘擘英,乃是要落个口实,以佐证是乐沉翛做的案子。


刘擘英再三申辩命案与自己无关,想着事情紧急,高比穆心头冒起无名火,哪里容得他开脱,连番施用大刑。可怜刘擘英一个文弱书生,根本经不起皮肉之苦,开始还痛骂呵斥高比穆人面兽心,骂到最后实在扛不住了,只得画押认罪,屈打成招。


没有大费周章,高比穆就拿到了刘擘英的供词。口供原就是按着高比穆构想的意思落笔,大意是指证乐沉翛为泄私愤,在八珍齐厨房投毒,毒杀了一名辣菜厨子。对此高比穆实则大喜过望,心想堪破此案总算走出了关键的一步,眼下只要趁热打铁,在这两天再把孙醒拿下。孙醒老实认罪也便罢了,要是口硬便也大刑伺候,如法炮制一并要了他的口供。这样即使抓不到乐沉翛,抛尸一案也算查得水落石出,可以正式呈报结案了。未几,虑及朱谓能与孙醒称兄道弟,此二人一同出现,远道而来,背景不明,乃又传话哨探,届时朱谓能若有顽愚,一并抓了。


虽说乐沉翛潜逃在外是个遗憾,但缉捕逃犯与还原案发过程实属一体两面,算是两件事情,缉捕逃犯大可以找借口一拖再拖,大沱疆域广袤,权当凶犯不在自己管辖的地界之内,自己轻轻松松地向刑部申报通缉令后,抓不抓得到人的责任便不在自己的身上。那时,就算尤和颜再阴险,又凭什么要挟自己呢?这样一来,自己依旧仕途安稳,不但保住了告退之后那笔还算丰厚的俸禄,便连祈美每月缴纳的分红也保住了。至于尤和颜命人拿来的稽核文书,完全可以拖沓几天,到时自己有刘擘英等人供词在手,不怕他不重做修改。

次日,高比穆想好了应对之词,在衙门内安静等了一整天,不见军营有人过来催收稽核文书。他心内料想,尤和颜此着更是应验了田逸陇所说,就像向其他人索贿那样,故意留与时间,想的必定是他高比穆能够携带了银两去低声下气地求自己疏通关系,嘿嘿!尤和颜这样瞎想,哪里料得到我高比穆已经拿到了刘擘英指证乐沉翛意图投毒害人发泄私愤的证词口供。


仅仅过了一日,盯梢子家的衙役便急急来报,说是孙醒已经回到杨美城的地面。高比穆即刻发令缉捕孙醒朱谓能兄弟二人。朱谓能虽未于刘擘英证词中出现,但其人曾与孙醒不避耳目到衙门装模作样报知抛尸一案,想必也有所阴谋,高比穆要人把他一起抓来,其实是以测万全。


不料这二位竟然是练家子,筋骨皮肉比铁石还要硬得多了,与刘擘英实在是大大的不同,无论怎样用刑,只是一概否认,就算面对刘擘英的口供,也哂然不顾。高比穆想破了脑袋也拿不出让他们低头认罪的更好办法,心力交瘁之余,只好将二人连同刘擘英一起关入地牢,分别关押,暂时了事。


杨美城的大狱霉味刺鼻令人难忍。这是设在地底的一所监牢,多年来未曾派得上用场,一直缺少修缮。门外八个狱卒严加防守。地牢内密不透风,四周空气污浊,昏暗的灯光忽明忽暗宛如鬼火。


大圣一声不吭,倒在临时铺就的杂草堆中假寐,许久之后悄悄醒来,暗中听取地牢内外的动静。

地牢外的守卫多半已经入睡,八戒也在对面呼噜呼噜地睡得正香,倒是旁边牢笼里的刘擘英气息微弱,时断时续不明所以。


刘擘英身上有伤,要他言语多有不便,那么此时究竟睡了还是没睡?好个大圣,睁眼瞧了瞧囚笼外边的小小烛台,暗中吹了一口仙气过去,微弱的烛光顿时像星星一样把光芒绽放,地牢大亮。


八戒不清不楚地说了句梦话,似乎嫌光线刺眼,转过身面向墙壁又继续沉睡。


刘擘英趴在草堆里一动不动。大圣靠近栅栏,轻轻呼唤:

“刘先生!刘先生!”

刘擘英没有半点反应。大圣看看囚笼四围,伸出手指朝刘擘英一勾,凭空将刘擘英移到紧挨着自己的地方。


大圣伸手轻触刘擘英,如同触到了烧红的火炭一般,十分滚烫。大圣吃了一惊,一把摸在他的额头上,暗道:

“刘先生病得不轻!”


大圣迅速思量,隔着囚笼一把将刘擘英提拉起来,令他背对自己坐在地上,双手一推,掌心紧贴在其后背,默念口诀运起神功,真气传入刘擘英体内。

又突然大叫,声音直冲地牢门外:

“取水来!刘先生生病严重,就快要不行了,刘先生就快要不行了!!”


高比穆吩咐过要对三个嫌犯严加看守,要是有谁死了可不得了。狱卒匆匆忙忙提了水壶进来,打开囚笼铁门,把壶嘴对着刘擘英嘴巴,灌了一口又一口。


磨刀不误砍柴工,大圣仍在施功救人。狱卒里有见识过大圣过堂时展露的奇功的,不敢啰嗦,给刘擘英灌了大半壶水便退后站着。一个狱卒小心翼翼地问大圣道:

“这两日我们找大夫给刘先生看过两次,用了许多药,现在要不要再找人家过来?”


大圣呵呵一笑,提掌收功,在刘擘英脖子上摸了一摸,说道:

“水是救命的良药,你们喂他喝了水,就已经救得他性命了。”


狱卒上前碰了碰刘擘英的额头,滚烫的体肤果然已如平常。

“真是神奇!”狱卒暗想。此刻大圣乃一介狱囚,狱卒不敢明目张胆声称佩服,退到人后翘起大拇指夸赞大圣。


刘擘英悠悠醒转。他知道有人给自己抵背疗伤,听到说话声,方知是孙醒出手。


大圣关切地问道:

“先生,你可好些了吗?”他使的是神仙手段,不敢太过造次,施治点到即止。


刘擘英盘腿坐在地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自觉神清气爽,身上疼痛近乎除却,乃拱手相谢大圣,抽泣道:

“哎!孙老弟救我于危难,以德报怨,刘某万分愧疚!简直不配为人……”


大圣安慰道:

“先生皮肉之躯,怎经得住严刑拷打?此事不怨先生,先生不必太过难受。我既有本事,自当为先生洗脱冤情。等知道了乐沉翛的下落,我会带他来与昏官对质,到时一切便会真相大白。我们无罪释放了,再到夜市上,你说书,我听书。”


八戒惊醒,静看四周,心里大略明白,费劲地揉揉身上隐隐作痛的地方,对众人道:

“我兄弟的话你们千万听不得,他是正人君子,就算有绝世功夫,也不见得会硬生生闯出地牢。”他耻笑大圣,“哼!你想请命出去抓捕凶犯,在昏官那里看来无异于放虎归山。你太痴心妄想了!”


斯言醍醐灌顶,大圣哑口无言,未几猛地跳起来,背对众人,戴着枷锁的手连续几拳重重捶在囚牢墙上,声音闷雷一样,咚咚咚,墙面被砸得凹陷下去,泥土纷纷落下,狱卒目瞪口呆。

大圣转过身喝叫:

“你等听好了,快去把你们的高大人叫过来,我现在就有话对他说!晚了半步,我就折断这些朽木一样的栅栏,打杀出去!”


狱卒见识过大圣神威,生怕真的出事,慌忙让一个跑得快的同伴去报知高比穆。


同伴属兔子的,不负众望,像兔子一样地溜到衙门内宅,又惊又咋,把高比穆从床上叫了起来,把孙醒几欲大闹地牢的情形添油加醋地一阵形容,唬得高比穆只把一件斗篷披在睡衣外就匆匆地跟了过来。孙醒二人是刺头,高比穆走近地牢门口,心里还在七上八下,想着如何收拾这二人。

高比穆的脚步声传入地牢,大圣高声叫道:

“哼哼!高大人,父母官!不要怪我半夜叫醒你,我料你也睡不着!我想到一个交易,对你绝对是大大的便宜!”


高比穆彻夜未睡,十分眼睏,又不知道大圣要说什么,乃走近栅栏,看一眼,大圣身上的枷锁脚链完好。

遂揉了揉眉心,冷冷说道:

“纵有盖世武功,你也都是戴罪之身。先前你死不认罪的,不是不要宽待的么?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交易?有话快说,本府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耗!”


大圣看着高比穆,看着他那双渴睡的眼睛,笑嘻嘻地说道:

“高大人,想那夜半抛尸一案,你既然已经审定是乐沉翛为泄私愤而犯下的命案,又何必再对我们三个无关的闲人苦苦相逼呢?你不过是想要缉拿乐沉翛,却又不知他究竟藏匿何处,这整夜睡不着觉的,不过是苦于无法下手而已吧?我的这个交易,保证乐沉翛能够手到擒来,大可解你燃眉之急。”


高比穆不动声色盯着大圣,心里在想:

“如果乐沉翛的下落那么容易找到,当初我何苦拿说书人做顶罪羔羊呢?逼供一事木已成舟,不做已经做了!不说找不到乐沉翛,就算乐沉翛马上在我眼前出现,我也决计不能给你们洗脱共谋投毒的罪名。”


高比穆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急于驳斥,大圣欣喜,自以为是地继续说道:

“高大人,早些年我闯荡江湖,在外面有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他们眼线极广,耳目众多,要找到乐沉翛,只消我出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他们便可以号令天下的英雄好汉缉捕,那么乐沉翛被捉回杨美城,送到你公堂上的日子指日可待矣。不如我们这么办,你放我出去哪怕只是半天,待我把消息传出去便可,本人虽然略懂些武功,但基本上也是一介良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开店缴税、和气生财、有情有义、尊师重道、呵护善良、情深意长、言而有信,父母老迈,财产尽在誌古斋内,而且还有个好兄弟押在这里,在此我向青天起誓,出去后一定不会食言半路走人。我助你破案,你还我清白,如此真真正正两全其美。大人意下如何?”


“荒唐!一派胡言!简直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高比穆气得七窍生烟,歇斯底里大声喝令,“牢头!把这两个人都绑得更紧些,吊他们起来,叫他们双脚离开地面,看他们还能从哪里使力?”


众看守不敢有违,抽出腰刀,打开两个囚笼的木门,分别将二人围了起来,依照高比穆吩咐,三下五除二把二人直愣愣地吊起在囚笼中央。


高比穆哼了一声,摸摸脑门,强行咽下一个哈欠,犹自大为光火,对狱卒嘱咐道:

“咳!闯荡江湖的家伙惯于坑蒙拐骗,哪里会有什么实话?你们还要看管得更仔细些,切不可再受蛊惑,如若再任由他们生事滋扰,本府拿你们一并是问。”说罢拂袖而去。

地牢沉寂。黑压压的杨美城也是那样毫无生气。

大圣吊在锁链上,闭目深思,心中恨极。

八戒哈哈笑道:

“我说老哥啊,这回你看到了没有?老话怎么说来着——不听老人言,丢人现眼在眼前,你这是把高大人当作三岁小儿了,难道高大人可以任由你戏弄?”


大圣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说道:

“三更半夜的,不得嚷嚷!刘先生伤情才有好转,你得给他静养。我也疲乏了,这就要睡,你要再不歇一歇,是想等到天亮上堂受刑的时候再睡么?”


受刑时哪有现在睡得安稳,八戒再不做声闭眼沉睡,不一会鼾声如雷。


刘擘英看在眼里,凄然一笑,低声说道:

“孙老弟,好在你们兄弟两个都有武功傍身,委身冤狱还洒脱自如,我要是有你们的一半武艺,想来也会咬牙硬扛,那便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更不会毫无道理牵连两位。”


他哀怨愤懑。大圣把眼睛睁开,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们这些武艺,不是人人都可以学得来的,先生不要再怪罪自己。想来我们兄弟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只是……呵呵,吉人自有天相,来日定当苦尽甘来。”


“老弟既是能人,不如想个法子看看怎样逃离眼前的苦海吧!我看高比穆这一次心性大变,完全不是以往和蔼亲民的样子。万一他是鬼迷了心窍,我们三个很难全身而退!”


“呵呵,现在三更半夜的,谁要管他是不是鬼迷心窍,睡觉才是要紧事哩!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先生不必忧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


刘擘英抱歉地笑笑,闭上眼睛。


大圣成心要所有人都深深睡眠,他向地面上轻轻一吹,几绺干草慢慢地飘了起来,不多时变成七八只瞌睡虫。几只虫子嗡嗡嗡,在每个人脸上晃悠起落。转眼之间,除了大圣,牢里牢外十来个人全去了梦寻周公。


好个大圣,身子一缩变得极小,面带笑意潇潇洒洒从枷锁铁链里跳了出来。他捡起地上干草胡乱地塞进枷锁铁链里,呵一口气,喝一声“变”,顷刻之间,干草一生二、二生三,生长连接起来,蓦地就变成了他的替身,也和八戒一样吊在锁链上耷头耷脑地昏睡,他自己就着一身小人样儿,在囚笼里腾起云团,卷起一阵小旋风,呼啦啦冲出了地牢。


跃上半空,大圣看了看广阔苍穹,星光稀稀疏疏,点点雪花悠然飘落,又俯视杨美城,除却城府衙门还挂着的几个大红灯笼,路上只有两个夜不能寐的打更人在燃香计时。偌大的杨美城里里外外鸡犬不鸣,一片萧瑟静谧。他稍加思索,降落在城门之外。


他变作值日丁甲,默念咒语把土地公拘了出来。想是这土地先前睡得极好,这时出来了还眯着双眼连打哈欠。大圣似笑非笑,责怪道:

“土地老儿,我们老相识了,你可还认得我么?”


土地公揉揉惺忪睡眼,看清楚召唤自己的原是日前见过的值日丁甲,乃拱手施礼,询问何事召见。

“八珍齐原来的大厨乐沉翛投毒杀人一案,你可有什么见地?”

“小老儿调任至此不足一月,旧事尚未梳理,故而不知。上仙见谅。”

“这样啊……”

土地公乃问大圣:

“上神除了巡游值日,也要辖管凡间刑案了么?”

大圣眼珠子一转,道:

“非也!本座收到有缘人焚香祷告,说的是案发之前,乐沉翛已经被掌柜祈美开除,还被驱逐出了杨美城,如今下落不明踪迹全无,眼下要找他回来救难。这祷告其实应该是找你的,估计你初来乍到收不到,最后给本座收到了。本座深以为与此人有缘,决定帮他一把。你能帮我查到他的下落么?”

“我来杨美的路上听说过一个厨师,此人穷途末路,曾在杨美城呆过几年,或许会是上仙要找的那个人。”


大圣两眼一亮,问道:

“他现在在哪里?”

“此地西去三千里,有一座名叫指环的高山,山里有个叫做鸣誉大王的妖怪,那个人便在鸣誉大王那里做事。”


“鸣誉大王?!妖怪?!给妖怪做事?!那是一个凡人,真的是他么?怎么可能?!土地老儿你究竟清醒过来没有?可千万不要记错了!”大圣觉得不可思议。


“呵呵,一点没错!那个人是厨师,会做菜,鸣誉大王是个好吃的货色,所以才让那个人给自己当厨师。小老儿是听山里一些小妖精说的,知道的就这么多。上仙只管去那里查访,一定可以找得到那个人。有什么好奇的话,上仙见了那个人,自己再问他吧!但他是不是乐沉翛,小神道听途说,不敢打包票。”


留下来干耗不如去碰碰运气。事不宜迟,大圣谢过土地,向西一个筋斗云,在三千里外往下瞻看。


夜空布满繁星,地上万木凋零,时有野兽咆哮,野鸟惊鸣,乃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当中更有一片嵯峨高山,险峻异常,最高的山峰宛若手指竖起。大圣心道:

“指环山,哪有指环呢?不过指环要戴在指头上,估计土地老儿说的还就是这里吧!”

他使出火眼金睛神技细看,所见不出意料。山中迷雾深深,妖气漫漫,夜深之际犹有乌云遮盖,确实便于妖怪出没。


遂纵身前往,降落于山腰,其间有一扇紧关着的钉钉铁叶门。大圣思虑片刻,变成白云观黑袍老道灵渊子的模样,把金箍棒从耳中掏出,放在手中变成一杆清扫宇宙的拂尘,装模作样对着钉钉铁叶门鞠了一躬,自觉滑稽忍不住连连暗笑。


笑罢抬手捶响大门。

“咚咚咚……”

大圣大声叫嚷:

“里面那个叫什么鸣誉大王的,快些出来见我,大慈大悲的老道士给你算命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响,开了一道缝,一道亮光从门缝里射了出来。有个挑着灯笼的小鬼探头探脑,打量大圣两眼,虎视眈眈地问道:

“你是何方神圣,竟敢来敲我家洞府大门,不怕我们吃了你么?”


大圣将拂尘一挥,喝令道:

“你这小鬼!你还有心思吃啊你?!快回去叫你家大王出来!俺老道慈悲为怀,看你家门口位置开得不正,眼看就要出大事了,特地来搭救你们。快去快去,错过时辰便谁也救不得了。”

小鬼大吃一惊,吓得门也不关,屁股一溜烟跑去给大王报信,嘴里大叫:

“大门装歪了,大事不好啊……”


大圣竖起耳朵,听到洞里一时间乱哄哄,尽是忙于奔命的声音,忍不住笑骂道:

“真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知他们在这里聚啸山林多久了?”


转眼间,一群妖精慌里慌张地出了来,挑灯提火,中间拥着鸣誉大王。灯火把半山照得通明。

鸣誉大王身高八尺,披着黄衣金甲,身后有一掀龟盖,脑后有一翎冲天短辫,短辫闪发奇光。大圣心道:

“这是什么鸟妖怪?”


鸣誉大王看着眼前的老道士,怒喝道:

“你是哪里来的臭道士?不在自家道观中修身养性,却要到这里来扰人清梦妖言惑众,身子痒痒想讨打么?”声音浑亮,如鸣钟鼓。


一眼便看穿自己瞎扯淡,果然是个做大王的角色。大圣不想认栽,嘿嘿地笑了一笑,背起手转过身傲气地说道:

“老道乃是杨美城白云观的灵渊子,研习梅花易数近百年已经颇有心得,日前路过此地,看见这里愁云惨淡,就好心帮你掐指算了一算,原来你洞里留了一个不该停留的人,他的生辰八字与你洞中方位相克相冲,你得速速把他叫出来,好让我带他离开化解戾气,要不然,明日午时三刻,你这个洞必定会有血光之灾,不只是你这个做洞主的,就是一窝子大小,都要性命难保。”


大圣说得神乎其神,众小妖都有些心猿意马起来。鸣誉大王泰然自若,看了看身边大小妖怪,有心拿大圣出气丢丑,哈哈大笑,说道:

“哦!这么说,原来你不是来捣乱的,也不是送上门来让我们吃的。好吧!既然你要卖弄道行,那么我问你,我这洞里的伙伴天天杀生吃肉,谁还会没有戾气?不如你就留在我洞中,天天给我们诵经化解如何?哈!哈哈!”


大圣料想洞里大抵都是妖怪,个个杀虐成性,说道:

“你洞里那个与众不同的家伙理应是个凡人,他本不该在你洞中存活,你留他下来,人妖杂居,岂不有违天道?天谴自当随时降临。今夜月朗星稀,神仙不查,正好让我带他离开你处,省得来日耳目众多掩藏不了行径,那时就再也救不得你们了!”

鸣誉大王耸耸肩,心下盘算:

“一定是乐厨师的家里人找老道士来寻他了。这个道士胆敢孤身一人夜犯险境,不知有多少本事。”

乃冷笑道:

“切!你真是个油嘴滑舌的牛鼻子道士,编撰了这么多废话,不过是要救乐厨师脱困而已嘛!乐厨师在我洞里干活干得好好的,我们也不曾亏待于他,要是把他交给你了,我们还能继续吃到好吃的东西么?你是不是傻?!我劝你闲话莫提,趁早滚下山去。你年纪一大把了,要不是看在你多年修炼不易的份上,兼且我洞中尚有余粮,我就把你抓进洞里,让厨师把你做成早餐大家分着吃了。”


大圣被他看破心思,也恨他的言语轻视,恼羞成怒,把拂尘一抖,叫道:

“大胆妖精,口出狂言,看我替天行道!”

说罢跳将起来,把拂尘对准鸣誉大王心口,夹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扑了过去。

鸣誉大王从容地将身子一侧,让过了要命一招,顺势把手一张,亮出一把白色羽扇,那羽扇是个宝物,骨架子乃是由上古神铁铸就而成,上端有弯钩,骨架子上的窟窿眼上插满了珍禽的羽毛,那羽毛也是特别,任由雨打火烧刀劈剑砍不能伤它分毫,整个羽扇模样似极了八戒的九齿钉耙,只不过这是件柄短的。鸣誉大王把它拿在手中,可以扇,可以钩,可以挡,可以剐,可以抓,反着拿还可以又挑又刺,只见他丝毫不惧大圣,跳在圈中,就在洞前空地与大圣你来我往,大战了一百多个回合竟然难分胜负。

大圣不想久战,把拂尘奋力一震,变回如意金箍棒,他使棒惯了,这回兵器趁手,瞬间如鱼得水抖擞了精神,再发神威,把金箍棒使得风车一般,只见山谷里灯光下带着耀眼金光的一团身影左劈右扫上挑下撩,直杀得鸣誉大王防不胜防,连连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鸣誉大王嗖地一声跳出圈外,定睛看了看金灿灿的神棍,不甘心就此落败,怪叫一声道:

“葖,老道!你且稍停,这不是如意金箍棒么?怎么落到你的手上?你这是仗着金箍棒的威风,算不得自己本事!”

“鸟妖怪竟也识货?!”大圣心想,哈哈大笑,说道,“不错,算你有眼光,常言道宝贝轮流拿,今年到我家,你要是惧了它的名声,速速把乐沉翛送出洞来,贫道饶你不死,要不然便是你这里的整座山峰,我都要将它拦腰打断,到时候看你在哪里安身立命?”

鸣誉大王心想:

“难不成这臭道士竟然是斗战胜佛变化的,不然怎的这般棘手?”

乃吹了一声鸟哨,随从的大小妖怪纷纷退进山洞,自己殿后守在大门前,说道:

“老道士,你有何德何能,竟敢吹嘘得到了齐天大圣斗战胜佛的宝贝——如意金箍棒岂是谁都能拿得起运得动的?我看你还就是孙悟空变的,你这个欲盖弥彰的长毛猢狲,休要以为躲得过我的眼睛!”

“哟呵,你这算什么见识?估计你不知道我的来历吧?你竖起耳朵听清楚了,我乃是天上地下经历了几千年的镜仙,本事大过了天,小小金箍棒自然手到擒来,你不要自以为是——莫要扯齐天大圣的闲话,快把人交出来给我。”

鸣誉大王冷笑道:

“我不信你有大过了天的本事,我也有一个宝贝,我把它放在手上,叫你一声,你若是敢答应,就算你本事大,乐厨师就由你带走,”他从身上摸出一块晶莹透亮的金刚石,托在手上说道,“要是你不敢答应,就不要再讲废话快点滚蛋扯呼,乐厨师还得留在这里继续伺候我们吃喝。”

“哦,我答应了这个宝贝又会怎样?”

大圣颇为疑惑,鸣誉大王把宝贝拿出来,看起来像个小塔,不知有什么功用。

“呵呵,我的这个宝贝啊——我叫你时你要是答应,它便吃了你,只消一时三刻你就会在它内中化为血水,到时不管你是什么神仙,永世都不得超生哩。你敢试一试么?”

大圣寻思西天取经时路过平顶山莲花洞,遇到的金角大王、银角大王也有葫芦、净瓶两个宝贝,功用也和鸣誉大王现在吹嘘的一模一样,那时自己不曾伤得分毫,现在又有什么理由害怕,于是逞强说道:

“怎么不敢?如此就让你看看我镜仙的甚深道行,你只管叫爷爷大名,哪怕叫得一千声,我都答应了你就是。”

鸣誉大王高举宝塔,口中念念有词,拖长嗓音大喊道:

“灵、渊、子——”

大圣心中大乐:

“灵渊子?这压根不是自己的本名,还不是随便答应了他么?”张嘴一笑,顺口应道:

“哎,尾音不要拖这么长了,你老祖宗在此!”

金刚石应声徐徐升起,在十丈外的高处悬停,鸣誉大王自己闪身入洞,钉钉铁叶门瞬间关上。唰啦一下,金刚石变成一块透明天幕,俯冲到钉钉铁叶门,严丝合缝紧贴其上,牢牢封住山洞。整座山峰变得冰雕雪铸一般。

大圣不知巧妙,乐不可支,笑弯着腰,说道:

“喂喂,里面的还听得到吗?你这个倒霉催的鸟怪物,拿来的是什么破宝贝,不是说吃了我的么?怎么反倒是你自己让宝贝给吃了?”

钉钉铁叶门忽然变得透明,映出鸣誉大王伸手在门后擦抹的动作。鸣誉大王分明看见了大圣,大圣的话也听得清清楚楚,哈哈大笑:

“别说我不告诉你,我这宝贝的功用其实是,不管你是哪个,你既然答应了,现在就再也进不了我的洞府了,不信你来试试!哎呦,金箍棒啊,怕怕哦!哈哈!哈哈哈!”

“原来这厮另有诡计!”

大圣倒吸一口冷气,高高举起金箍棒,使出全身力气,咣咣咣砸在铁叶钉钉门上。深夜的山谷里传出绵绵不绝的回响,一群又一群的夜鸟惊起高飞。如同鸣誉大王所说,山门一应陈设安然无恙毫发不伤。


大圣暴跳如雷,驾起云来,在山上飞起飞落四处打砸,势同劈山,间或把金箍棒变成大椎子,运法使大椎子转动起来,直要把山峰钻开个直通山洞的窟窿,无奈那宝贝太过厉害,不只是钉钉铁叶门,便连整座山峰也保护得妥妥当当。折腾至筋疲力尽,大圣也不能在山上扒出一条缝。


大圣黔驴技穷,只得回到洞前破口大骂。躲在洞里的鸣誉大王得意洋洋哈哈大笑,意犹未尽,招呼来一群小妖看笑话。小妖趴在铁叶门上挤眉弄眼指指点点,扭腰拍腚大唱:

“金箍棒,痒痒挠,心痒痒,挠一挠,大圣来了我不怕,宝塔震住了金箍棒!”

大圣心有不忿,涨红了脸又骂了两句,悻悻然跃上了半空,瞪着冰峰发呆。

他左思右想思绪难平,既想到天上去彻查这妖怪的来历寻找破解这宝塔金刚石的妙法,又想搬些救兵与自己一同使力毁了这座山峰,但是自己与八戒还有沙僧都是未经师门允许就擅自下凡的,要做这样的事,自己不是要飞升天阙,就是要深入地府,总之都会在三界中闹出不小的动静,一旦有人上告师尊,必然就妨碍了自己在杨美城里自由自在的如意生活,这就反为不美了。但是,如果不能把乐沉翛带回杨美城,他师兄弟二人与刘擘英身上不白不明的冤情又如何能够洗脱?而刚刚乐沉翛就在洞内与自己咫尺之遥,自己却失于暗算……

带着满腹焦躁烦恼,大圣晃晃悠悠,未几发现居然回到了杨美城上空。瞻望一眼,天边已泛出鱼肚白。

天,眼看就要亮了!

忽然他想到自己的瞌睡虫厉害,万一有其他人到地牢查看,见到那十个人都沉睡不醒,岂不容易让人起疑?于是他按落云头,看准地牢门口,打算降落,却冷不丁地发现地牢外边的街道上有四个人缓步前行。这四人越来越走近府衙大门。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子归逢一家主仆三人,还有奇情女子缪姝鸿。

大圣猜疑道:

“现在天还早得很,他们不在家里安睡,一起出来做什么?难道……是来探监?”

遂化作一阵晨雾,弥漫着、消散着追到近前,看见翠柳塞了一块碎银给守门的看更,声似银铃:

“多谢大哥好心通融,我们只是进去看看他们兄弟二人状况,很快就出来,不会给大哥添麻烦。”

看更拽紧银子,四处张望,说道:

“他们兄弟两个麻烦了,大人把他们关到了地牢,进了地牢轻易脱不了身。趁着天色尚早没人看见,你们赶紧进去,快点出来,大家都方便!”

“果然是来探监!”

这片忽隐忽现的晨雾打了个机灵,袅袅娜娜翻墙越境——大圣瞬间回到了地牢。

众人进了衙门,子归逢快步抢上走在最前。枚芳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无奈,伸手握住翠柳。翠柳顺势搀扶住她。两人缓缓走在中间。缪姝鸿拢着袖子,看着前面三人,多少有些落寞的样子。她蹙紧眉头,心念起伏,这一趟自己到底该不该跟着来呢?四个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不一会来到地牢门口。


看守刚刚醒过来,见状慌忙提刀拿枪,大踏步跳上前阻拦。这些人夜里睡得好极了,此刻抖擞精神板起脸孔,恶狠狠喝道:

“站住!这里是地牢重地,谁让你们到这儿来的?!”

子归逢老脸上挂着笑容,拱手作揖,连声说道:

“各位大爷辛苦!我和大家是杨美城的老邻居,现在我的两个不成器的孩儿被关在里面,他们一定让各位大爷操心了。我这里准备有几封散碎银子,不成敬意,算我子归逢对不住各位!特地补偿各位的。还请各位看在我这老面子上笑纳,笑纳!”

乃示意翠柳一眼,翠柳面无神色,伸手从提篮里摸出银子,按照子归逢的吩咐一一分派。

狱卒本就是假作凶悍,眼见得了好处,凶神恶煞的神情瞬间子虚乌有,乐呵呵地打起哈哈,说道:

“子老爷,今儿你一家起得可是真早啊!里面的两个儿子你不是才认没多久吗?为他们这样兴师动众地浪费功夫,有必要吗?”

公门差办多是粗人,懒得理会他人所思所想,更不可能理解子家人此刻焦急的心情。翠柳上前把手中提篮一举,睁着大眼睛说道:

“才认的儿子也要吃饭啊!他们被你们抓走的时候连晚饭也没顾得上吃呢。你们自个说说看,再不给他们填饱肚子他们会饿成什么样子啊?那能经得起审讯的吗?饿得昏了的人在堂上少不得说几句胡话,难道高大人愿意这样子审案么?!”

翠柳初生之犊不怕虎,看守历来被高比穆严厉管教,倒也不敢对她怎样。

众狱卒身后突然走上来一个年纪稍大的看守,模样像是牢头,此人从翠柳手中接过银子,掂量掂量揣入怀中,看看子归逢,发话道:

“饿了会是什么样子?你们自己不清楚么?不就是吃饭这点小事吗?你们来这么多人,到底是要闹公堂还是要劫狱?!少废话,四个进去两,多一个人都不行!动作快些!”

大伙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道到底应该由谁进去探望。枚芳揉了揉脑门,想当然地觉得既然是四人一起来的最好还是四人一起进去,不然岂不是硬生生地分出了亲疏远近?乃上前哀求牢头,说道:

“这位差爷,您好心通融通融,我们四个都不是两个孩子的外人……”

自己也不是外人!一旁的缪姝鸿听了,面上泛起红晕。

牢头冷笑,打断枚芳,骂道:

“嘿嘿!外人谁他妈的到这里来探监啊?看你年纪不小,说话怎么和这个小姑娘一模一样?我可告诉你,这里是地牢重地,我是牢头我说了算,再啰里啰唆地不进去我可往外赶人了啊。”

翠柳接连向看守们送银子买方便,花钱如流水,缪姝鸿心中早已经憋了一口闷气,这时又见看守蛮横粗野,实在忍不住,横眉怒目上前想要质问,子归逢不知她的底细,急忙伸手阻拦,示意不可胡来。


子归逢思忖片刻,吩咐翠柳把饭菜篮子递给缪姝鸿,要她和枚芳留在门外等候,自己和缪姝鸿进去探监。因地牢昏暗,缪姝鸿用另一只手搀扶子归逢进了地牢。


大圣在监舍内假意酣睡——他决定让子归逢看见自己睡得安稳的模样,兴许这是做儿子的在当下情形所能做出的对爹爹的唯一安慰。


八戒被吊了半个晚上,突然间醒来,浑身筋骨酸麻。他依稀听到地牢外传来翠柳的声音。翘首以待半天,见到有人身影晃动。

未几缪姝鸿搀扶着子归逢出现在眼前,八戒乃高声叫道:

“爹爹,爹爹,这边,我和哥哥都在这边哩!呵呵,这下可好,你们终于来了啊!”

呆子这样的口气,分明没把眼前光景当成一回事。

当他见到缪姝鸿手里的提篮,禁不住两眼放光,盯着提篮开怀笑道:

“篮子里装的是吃的吧?我这里正好挨饿着哩,你们想得真周全!呵呵……”

有家真的是件美好的事情!

大圣不再假寐,睁开双眼,心情忐忑,压低嗓子叫了一声:

“爹爹……”

一时语结,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子归逢蓦然震惊,拄着拐杖快步抢到缪姝鸿前面,站在分别关押大圣和八戒的两间囚笼之前,左看右看,气冲脑门,把拐杖捅在地上,咚咚的响,满是哀怨地问道:

“你们兄弟两个到底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过?难道上了公堂还不知道好歹?你们就不知道好好的低头认罪吗?为什么非要搞到这样的地步?你们叫我情何以堪?”


大圣双眼湿润,喉结蠕动,欲说还休。这幕情景无声胜似有声,八戒不敢再信口开河。


众人眼下,子归逢双手青筋暴露,肩膊颤抖,嘴角哆嗦,满腔都是愤恨。他在责怪谁呢?是天?是地?是命?是高比穆?还是自己?大圣惴惴然,不敢妄加揣测。


缪姝鸿上前,隔着囚笼栅栏端详大圣,眉宇间似有千言,却只说得出一句:

“孙哥哥……他们……对你用刑了?”她也是眼圈发红,声音和大圣适才称呼子归逢“爹爹”一样哽咽。


二人泪眼相见,惶惶然似缘定三生。


子归逢面上有着未曾见过的憔悴,大圣强压悲愤,生怕铁链发出的声音刺激到这位刚认的爹爹,不敢挣扎,也不敢直接回答问话,他向着缪姝鸿摇摇头,轻声说道:

“缪姑娘,我们兄弟两个没有大碍……你看得出的……现在天大早,你不在客栈中安睡,却要过来陪着我的父母,真得谢谢你了,你们都……都……稍安勿躁。”


大圣顾左右而言他,看看子归逢背后渗进些许亮光的囚牢走道,失神问道:

“爹爹,我娘亲可没有来吧……她这一夜可睡好了?孩儿并非不孝之人,只是……委实不想二位老人家负累……”

他不忘为自己辩护,说出来却是显而易见的词不达意。


子归逢冷笑着训斥:

“娘亲?嘿嘿,亏你还想着娘亲!你们娘亲昨夜一宿未睡,大冷天的在院里又是烧香又是拜佛,指望天上神灵保佑家里平安无事,早上天不亮就叫翠柳起来,一起加热昨晚剩下的一桌子饭菜。她要是因此染疾,你们还有面目叫她一声娘么?!”

“咚咚!”

地上又一次被他用拐杖捅得直响:

“你们知道昨夜她平添了多少白发么?!呵呵!呵呵!呵呵——呵!”最后的那几声,不知他是痛苦至极还是气急而笑。

大圣兄弟两个心虚,深深垂下头来,不敢回应。


“唉——”

子归逢长长的叹息声,无比凄凉。


他悠然想到自己与枚芳可怜半辈子了,临老之时天可怜见,好不容易摆脱窘境,一度令他打算好好地了此残生。原先他认这两个儿子,满心都是欢欣鼓舞的,此一来是见他二人虽然经营生意,但确实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自己对这样的人颇有好感;二来也是出于自己的好心,有意满足自幼便失去双亲的二人这些年来对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的寄望;三是出于自己的一点私心,虽然此生认栽了,但他实指望自己和枚芳百年之后,也能够有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二人披麻带孝送上一程;四是他总觉得自己与这二人到底有些缘分,若非他们突然在杨美城中出现,若非他们在檀香客栈中插科打诨误打误撞,自己心中的淤毒又怎么会被逼出来?若非这淤毒被逼出来,现在的自己又和以前的疯疯癫癫有什么两样?

子归逢曾经认为,有些失去的东西是会又渐渐地回来的,虽然子家再也不能大富大贵,但从丰雪节那夜起,家人之间的脉脉温情就像三十年前没有出事时那样美好温馨,可是这样的愿景才得多少天呢?这两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孩儿突然间就正道不走走上歪道了,以致这一刻身陷囹圄铁锁加身,高比穆大人清正廉明,自不会平白无故地冤枉他们,这两人竟是如此地不成器。

他梦碎当场,他满心里都是愤懑,他恨铁不成钢!!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传进众人耳内:

“谓能——你听得见没有啊? 娘和翠柳都在门口这里呢!你和哥哥都还好吧?娘不进去了,你们好娘就放心啊!你们好好听高大人的话。记得要早日出来啊!爹娘心里想着你们呢!”

大清早的时刻,地牢内外静悄悄,枚芳扯破喉咙发出的声音十分唐突,打破周遭的静寂——她一直在担心,喊了话,不停地抽泣。


牢头赶忙喝止:

“打住——探监就探监,胡乱嚷嚷什么?儿子敢作敢当,当娘的有什么好哭的?吵到了老爷家里,我们都得挨板子!”

按照大沱律例,只有重刑犯才会披枷带锁,缪姝鸿忽而起疑,退回到子归逢身边,扶着他孱弱的身子,一脸正色又有些焦急,说道:

“孙哥哥,子老爹在家里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你们两兄弟会做不见得人的事情,你快告诉子老爹,究竟是因为什么,高大人才把你们关起来的啊?”

大圣头皮一阵发麻,耸耸肩膀,本能地想要挠上一挠,怎奈一双手被锁链绑着,只能恨恨地,但又不得不挤出笑脸,说道:

“缪姑娘,昨晚公差上门抓人时我不是在家里说过了吗?我们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要一两天便可以真相大白的么。这是我原来就说过的话啊,你怎么没听见呢?还是你听见了却又不记在心上?你要是真的好心,就应该拦着我年迈的老父老母!大清早的出来,还不如让他们在家里好好呆着等我们——”他不敢看子归逢,眼神闪躲,像是要同时对两个人说话,“我……我和谓能真的没什么事情,过两日便可以回去……”

子归逢恼怒之极,猛地举起拐杖大声叱咤:

“混账!你怎么能怪到缪姑娘身上去?!缪姑娘一番好心,知道我们今早要来探监,天不亮的孤身一人从客栈赶来守在门口,见到我们后一路陪着我们过来。你要不是犯下极大的罪孽,会给官府绑成这个样子吗?”他在气头上,脚下一个趔趄,缪姝鸿急忙扶住。

大圣真心认子归逢为父,却遭子归逢这样误解,他心如刀割,苦口婆心解释:

“爹爹,孩儿并非不孝之人!你年纪大了,决计不可以胡思乱想,你只需要牢牢记住,孩儿历来行得正坐得端,一世光明磊落,不屑作奸犯科,最恨鸡鸣狗盗。我做的事情件件都是见得光的,今天被困在牢狱,也是老实人做老实事,不过是配合高大人查清八珍齐那桩疑案而已。少则一日,多则两天,就能回家。我想好了,等真凶归案时我一定要高大人到咱们家还给我们一个公道,那是左邻右舍、整个杨美城又都知道咱们是清白的了。”他难抑苦痛,身上的锁链扯得铮铮作响。


提篮里的食物味道四溢,弥漫地牢。八戒心猿意马,低声说道:

“缪姑娘,不要忘了篮子里的东西啊!我被绑在这里一宿,肚子实在饿得慌,再不给些吃的,我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子归逢在牢中说了三句话便发了三通脾气,这时只在摇头叹气。

人都被这么吊着,可怎么吃东西呢?缪姝鸿从提篮里拿出食物,冲着地牢门口叫道:

“牢头大哥,麻烦你行个方便,这里要吃东西!”


年长的牢头听见了也不过来,在地牢门口粗声粗气地回应道:

“要吃东西?不敢。没有大人吩咐,我怎么敢解开他们?我看高大人昨儿夜里怒气冲冲的模样,感觉那意思是不想让他们吃东西了。真要是听了你的话,我们还能在衙门里混得下去吗?还不得都卷包袱滚蛋啊!”


缪姝鸿气得面色通红,撇下提篮,蹬蹬蹬快步走近地牢门口,一本正经的说道:

“牢头大哥,你是监牢里的老大,犯人吃喝拉撒时该怎么做,对你来说不是难题——就算是等着开刀问斩的囚犯也还得吃东西呢!你自个瞧瞧好了,大家不都是在杨美城过日子的人么?出了衙门,日后还要低头不见抬头见,怎可以做得如此绝情!”

“呦嗬!”

牢头打开大门,晃头晃脑的走过来,手里的钥匙摇得叮当作响,瞪着眼睛说道:

“小姑娘,你也知道什么叫绝情么?他们都是命案的嫌犯,冷血杀手!你不对他们绝情,他们要下起手来可不顾你们的亲情!懂不懂啊你?”

他仔细瞧看灯影下的缪姝鸿,但见其风姿绰约面容姣好,不由得惊为天人,迟疑片刻腆着脸说道:

“好像还没在杨美城见过你呐,你……你这姑娘长得可真是不一般的标致!”


忽然又抬高声调:

“可是现在是在地牢!!!地牢里相貌当不得饭吃!我吃的是公家饭,你说的在我听来不!算!数!咳咳!”他故意咳了两声,“大人说过了这两个是武艺高强的重要嫌犯,无论如何松绑不得,要给他们吃东西,得喂着来,那可要浪费老子的功夫!知道不?就是说我得冒险!”

缪姝鸿很是不爽,但郁闷归郁闷,总该想些解决问题的办法,她脑袋瓜一转,想起翠柳机灵的好处来了,遂没有好声气地说道:

“牢头大哥,你想要赚辛苦钱,我成全你,如果这些天你把他们俩都伺候好了,回头我还有大大的奖赏呢!哼哼,没见过我,那是你是没见过大世面,掂量掂量我说的话吧!”

她从怀里拿出荷包,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金子,却不愿递到牢头手上,直接往提篮里一丢。她这一块金子虽然散碎,但对领着月俸过日子的狱卒来说,足以抵得上半年的花销了。

牢头极其看不起子家,但是谁会跟金子有仇?当下立即两眼放光。瞧这姑娘家出手可真是阔绰,自己守卫牢狱多年,牢狱空空,也就清苦多年,这回总算是平白无故地赚上一大笔了。又想:别的狱卒都在大门外面,要给他们看见了那里还好吃独食啊?赶紧弯腰拾起金子塞进怀里,掏出钥匙,一把抓起提篮,屁颠屁颠打开囚笼,把食物逐一摆在地上,向八戒报起了菜名,笑嘻嘻问道:

“朱老板,您家菜可真香,您先来哪样尝尝?”

八戒咂巴嘴:

“随意,随意!哪样都成,都是填肚子的……”


牢头夹起食物,筷子伸到八戒嘴边,八戒一口叼进嘴里,嚼得啧啧有声。

这厮涎着脸,张着嘴巴,整一副奴才的模样,令人看了无比憎恨。

沉闷中有一种洗洗嗦嗦的声音响起——刘擘英醒来已有一阵,爬近栅栏说道:

“子家老哥,还有这位姑娘,你们不要再让孙老板受委屈了,他是无辜的!要不是我受不了高大人酷刑的连番折磨,屈打成招冤枉了他们,今天他们两兄弟也不会被拘押在此,是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你们,我、我、我有愧……千错万错都在我的身上……我……我给你们跪下!”

他跪在地上,一再作揖。

刘擘英也被关在了这里?!子归逢越发糊涂,恨恨地问:

“嘿——刘先生,你们是同案犯?!你们三个是要演哪一出戏啊——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吧!”

刘擘英乃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因他有愧于人,说的时候士气低落声音低沉,说到后面深深羞愧,瘫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草垛,不敢看子归逢脸色。

子归逢愈发悲怆无助。

孙哥哥真的是被冤枉的!缪姝鸿气不打一处来,胸脯上下起伏,连声喝斥:

“你!你怎么能这样?!啊?!本来事情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一来,案情不就是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啰嗦了吗?!你的受不了,你的屈打成招,你怎么、怎么就可以信口开河血口喷人了呢?人家还拼死维护自己的名节呢!!现在你的对不起,你的愧疚都有什么用?只要找不到真凶,你们三个就要永永远远背着这个黑锅过一生一世了!!你的罪孽真是大得顶破天了!!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去找高大人,一定得反悔!不,这不是反悔,是翻供。”停顿了一下,又叫道,“这连翻供也算不上……总之你要去把事情说清楚!”

子归逢呆怔半晌,长叹一声,苦道:

“他已经签字画押了,白纸黑字落笔生根,现在再想反悔,难于登天!”

话音刚落,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老人落泪从来比年轻人更令人动容。

大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又挤出笑脸说道:

“上苍有好生之德,天无绝人之路!爹爹,你和娘亲只管把心放宽,高大人做官办案,总要顾全自己的名声,他不过只有刘先生的口供,我们不是都还没有认罪吗?他怎么样都得先把乐大厨师缉拿归案吧?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不正是我们的机会么?”

大圣自知对众人来说,自己所说空洞虚乏,笑得极为勉强。

缪姝鸿说道:

“那可不好说,现在的问题是元凶在逃,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躲在哪个山旮旯里去了。”

扫了刘擘英一眼,又道:

“这个没有骨气屈打成招的又在口供上签了字画了押,平白无故把孙哥哥两兄弟扯了进来,自己当了个见证的中间人——这是最要命的!我看这桩案子,你们或许可以不判极刑,但因为官府手里有人证,让你们充军流放,还是容易得很的。”

刘擘英已在地上半死不活,缪姝鸿自顾自地点头:

“我看只能从他的口供上来想办法!”

呆子闷啃牢头用筷子夹过来的食物,头也不抬,说道:

“充军流放?!别以为我干过农活,就啥事都能干,现在我可没有心情给人家做苦力任人使唤什么的了,要去哥哥你自己去得了,到时千万不要又来找我的麻烦。”

“你闭嘴!!”

大圣瞪着眼大喝,众人皆惊,他却转向缪姝鸿,笑着说道:

“缪姑娘,眼下光景多说无益,我爹爹还在这里哩。他耳朵好使,你不要瞎说吓坏了他老人家。我不是说过了天无绝人之路么?你要是真好心,这两天就和俺翠柳妹子好好地陪着两位老人家,出去后我也好好地谢你,你父亲不是喜欢古画么,我这回采购的古玩里面真有他喜欢的东西。”


缪姝鸿看看他,心里说道:

“要是真好心?!这话在你口中说了两次了,我这不是好心是什么?你在怪我多心多事是么?你自己又有什么主意,当真两天就好了?你把人家当官的当作酒囊饭袋了么?”


她曾恹恹地猜想这些个落难的人不过是普通人家,面对这样的官非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这基本上就是待宰的羔羊了,她已经打算回头就赶回京城去找外公想办法了。

她有些嘲笑似地问大圣道:

“要是我没有好心,难道过两天你就能把元凶变出来?或者是把他的口供变没了?”

大圣一时无语,偷眼观瞧子归逢。眼见子归逢面色苍凉,看似满腔悲愤却又无可奈何,越发地心如刀绞无比难受,他无法再假作笑容,泪光涟涟,却仍旧强忍着说道:

“爹爹,你信我是你的好儿子吧?!”

子归逢木然地点点头,嘴巴蠕动了一下,没有吐出一个字。旁人看了觉得辛酸,大圣看了觉得稍有宽慰,热泪溢出眼眶,挤出淡淡的笑容说道:

“只要爹爹信我,我受这一点罪算不了什么!高大人毕竟有了几十年的清名,我看他现在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待得他清醒过来厘清案情,我们自然就会无罪释放。爹爹,你还是听我的吧,每天你只管由着翠柳和帮闲们,由着他们照常筹办喜事,在你和娘亲大喜之前,我和阿弟定将赶出来,一定不会耽误了给爹娘祝贺。”

情知不可能,子归逢为了抚慰大圣,也只得苦楚地点了点头。


谁也没想到,突然,子归逢咬咬牙一跺脚,叫了一声:

“刘先生!”

“扑通”一声,他对着蜷缩在草垛里的刘擘英双膝跪倒,磕头如捣蒜,苦苦地哀求道:

“刘先生,你就当作可怜一次我这个废人吧!你不是不知道,这三十年来我过得悲哀凄凉,直到去年见了阿醒他们两个兄弟,才好不容易地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的活头了,现在这样的折腾颠簸实在是再也经受不起啊!!你既然是熬不住严刑逼供才冤枉了我这两个孩儿的,求求你!今天就把这事到公堂上都与高大人直说了去吧,好给我们一家留一条活路,我们一家都会挂念你的大恩大德,出去后我就把你家的祖宗也供起来,让他们也领受我子家的香火。”

他在地上长跪不起,凭缪姝鸿怎么苦劝,只是不愿动弹。

刘擘英苦不堪言,只要一想起高比穆在公堂上气急败坏杀心阵阵的样子,他就心有余悸,就觉得整个天都黑了下来。这时他侧过脸,稍稍看了看子归逢,诺诺索索地说道:

“我冤枉了孙老板,本来清清白白的,现在也成了有罪之身,先前我只想着自己苟且偷生,现在连牲畜都比不上了。现在若要反悔推翻原先的口供,我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高比穆不是简单之人,他对我等动辄使用大刑,如此狠毒,不像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对付过去的。昨夜我们过堂,他十分在意我的口供,那时两位老板毫不屈服,仗着一身武功百般嘲笑他,他的杀心已起,到时如果我们执意推翻先前的口供,想来他必然会又被激怒,肯定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唉!覆水难收啊!

子归逢久久跪在地上,灯影之下身形微恸,银色的发辫分外显眼。

谁人不老呢?谁人不是护犊情深呢?只要是个人,都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刘擘英仰视孙醒,孙醒正在注视子归逢,一串眼泪从他脸庞滑落。

“我刚受了他的恩情……”

刘擘英忽地良心发现,拼尽全身力气,握紧拳头,狠狠一锤地上,众人错愕,听他提高声音说道:

“不过,现在的这一切都是由我而起,正本清源的事,我必须要去做。”

他跳起来,三两步跨到栅栏边上,疯了似的拍打栅栏,大叫道:

“升堂!升堂啊!我要升堂!我要面见高大人!我要——我要翻供!!”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4,491评论 5 459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1,856评论 2 37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1,745评论 0 31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2,196评论 1 26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1,073评论 4 35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6,112评论 1 27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6,531评论 3 381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215评论 0 25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9,485评论 1 29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4,578评论 2 30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6,356评论 1 326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215评论 3 31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7,583评论 3 299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8,898评论 0 17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174评论 1 25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1,497评论 2 34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0,697评论 2 33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抢救西游记系列第一部《来去之间》第四十三章 桀怒 灵渊子摔下的声音惊动了缪姝鸿,缪姝鸿乃问: “老道长,你怎么样?...
    仰止高山潜龙勿用阅读 445评论 0 0
  • 抢救西游记系列第一部《来去之间》第四十章 被捕 “你父亲说的自有他的道理,凡俗尘世,修仙艰难,几时才有变化一说,...
    仰止高山潜龙勿用阅读 493评论 0 0
  • 抢救西游记系列第一部《来去之间》第三十三章 抛尸案 大圣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看这时光流逝多年,人心早已不古,一...
    仰止高山潜龙勿用阅读 354评论 0 0
  • 黑色的海岛上悬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毫不嫌弃地把温柔的月色照在这寸草不生的小岛上。一个少年白衣白发,悠闲自如地倚坐...
    小水Vivian阅读 3,088评论 1 5
  • 渐变的面目拼图要我怎么拼? 我是疲乏了还是投降了? 不是不允许自己坠落, 我没有滴水不进的保护膜。 就是害怕变得面...
    闷热当乘凉阅读 4,227评论 0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