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11

抢救西游记系列第一部《来去之间》第四十三章  桀怒

灵渊子摔下的声音惊动了缪姝鸿,缪姝鸿乃问:

“老道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我没事。”

又道:

“你没有大碍,好生静养便能康复,只是这一时半会的,我们如何出得这个深坑?”

一时半会,多想也没用,灵渊子扶起老妪婆,令其端坐,双掌抵在她后背,为她运功疗伤。


缪姝鸿眼泪垂落,自责道:

“是我的不是!老奶奶不过与我萍水相逢,便一再救我,这才落得如此的结局。我,我就是这样的不祥之人。”


灵渊子听而不闻,专心给老妪婆体内输送真气,怎奈老妪婆伤的是脑部,已经神散形失,施治一时难以凑效。半日过去,灵渊子几乎耗尽了真气,老妪婆忽然悠悠醒转。


灵渊子握住老妪婆双手,眼中含泪,关切地说道:

“老婆子,老婆子,没事了,我们算躲过一劫了!”


“老头子,此处怎的这么昏暗?”老妪婆声音微弱。

在我看来,现在至少要比坑壁还没有渗出亮光之前亮堂。觉得昏暗,应该是老妪婆自己的问题。


“我们是在一个深坑里,也正因此,才躲过那个恶人。老婆子,你觉得好些了么?”


“啊——”老妪婆头痛欲裂,抽出手搀揉脑门,过了一阵勉强笑道:

“死老头子,这回我又连累你了。”


“不说了,咱们好好修养,出去了再好好过日子。”老道士脱下道袍披在老妪婆身上,抱着她,生怕阴寒侵入她体内。


缪姝鸿挪了挪身子,腰间疼痛减轻了不少,她看着眼前两个相依偎的老者,暗暗祈福。


老妪婆和灵渊子说话:

“老头子,这姑娘的长相像不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


灵渊子专注地看着老妪婆,心内却在嚎啕,适才施治,他已情知老太婆凶多吉少。

“像,那时你和她一样俊俏!”


“难得呀!一把年纪了,你终于还哄我一次。你骗不了我,小姑娘应该比我俊俏多了。”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样俊俏!”老道士紧抱着她。


“可我记得,你那时还嫌弃我!”


“不要说了!我不是嫌弃你,那时我看着是个年轻男子,其实已经一百多岁,怎么敢和天真烂漫的你在一起!?”灵渊子流下泪来。


“呵呵!不知不觉我们都老了,你鹤发童颜,我白发苍苍,谁也不比谁俊俏,不过这几百年你伺候我多过我伺候你,你怪我吗?”


灵渊子痛苦地摇头。


缪姝鸿惊疑,心道:

“这么说两个老人家都是罕有的高寿了。他们几百年都在一起,不正是神仙眷侣吗?”

老妪婆闭目道:


“人家到了八九十岁的时候,妻妾成群,儿孙满堂,死也瞑目了。”


“你好生静养,不可胡思乱想,过得片刻我给你推血过宫,一定没事的。”

灵渊子身心疲惫,看看光滑的峭壁觉得无法逃出生天,又想到自己天赋异禀,思忖给老妪婆推血过宫或可延长她的性命,抑或就此恢复也说不准。


老妪婆睁开眼,看着缪姝鸿:

“我没能为你开枝散叶,真想再活几百年。如果我们有这么俊俏的女儿,万一我先走了,你也不必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缪姝鸿抢话道:

“老奶奶,你仁慈善良,心怀悲悯,一定一定会永远和老道长在一起。”她挣扎着,想要更加靠近二老,“老奶奶与我非亲非故,两次救我,恩同再造,认了我做你们的女儿吧!等我们出去了,一起进京城,和我家的老老少少在一块,一起享乐天伦。”


“人多有什么好!我们不都是好静的人么?两个人这样就好,你陪伴着我,我不觉得孤单。”

老妪婆暂时还算清醒,灵渊子急于恢复气力,挨着老妪婆打起坐来。


怎奈心思不定,打坐半天也没有什么效用。

缪姝鸿挺挺腰,微声说道:


“老道长,我的腰伤似乎好了许多,不知能做些什么,只要能助一臂之力,小女子愿听从吩咐。”


灵渊子看看她,目光惨然,未料突然灵机一动,有些喜不自胜地说道:

“姑娘,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现成办法,你要是请得一个人来,我们或者就得救了。”


他想这些日子以来的异人异事,不外就是先前巫咒高明的恶人和齐天大圣了。恶人是什么身份,自己一无所知,看其卖弄的手段总不会是凡人,兴许便是一个煞神;齐天大圣曾在白云观里和自己交心,说得出天上的故事,虽然迁怒人世情缘打碎玉镜台,却不失为耿直率真的天神做派。如果附近还有人有本事能够镇住恶神,并且救助自己三人逃出生天,必定属他无疑。


乃对缪姝鸿说道:

“杨美城有间叫做志古斋的古董店,店里有个长得铁骨铮铮的掌柜。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二十多岁年纪。此人身怀绝技,神武盖世,若是能请得他来相助,我们眼下的困局便可以化解矣!”


缪姝鸿脸上绯红,说道:

“老道长,实不相瞒,我就是为了救他才在路上翻车跌入深谷的——他真有那样的绝技?那么他怎么救不得自己呢?”


“你已经认得他了么?”灵渊子有些吃惊。

缪姝鸿天真单纯,把面前两个老者看成了亲近之人,当下乃解释道:


“他姓孙名醒,我爹爹曾经在他店里看上了一副古画,因为谈不拢价钱没能当场成交。后来,他家急着要用钱办事了,他就带上古画来到我家里贱卖。所以我认得他。”

老妪婆听了微微笑,轻声说道:


“这丫头,小小年纪,看不惯官场黑暗,说是要赶回京城找更大的官来约束杨美城的高大人。好一个铁肩担道义的初生之犊啊!”


“孙哥哥被人指证与人阴谋下毒,毒杀了八珍齐的厨师。他虽没有亲手下毒,但因此被列为从犯,但是指证孙哥哥的人却是屈打成招。那人有心悔改,无奈木已成舟,口供被县令高比穆牢牢掌握。高比穆是一地之长,我不想法救他,似乎没人再来趁这趟浑水了。”


老妪婆道:

“姑娘,你这样的官家千金,与人萍水相逢便有此情义,难得呀!你是不是喜欢这位孙哥哥了?”


缪姝鸿默然无语。


灵渊子故意说道:

“哎!孙醒的长相可不如玉镜台兆示的那个男子俊美,那个美男子与你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缪姝鸿的情思究竟几何了呢?灵渊子说起那日缪姝鸿抽到的竹签上的谶语:

“一人进了一人退,下梢还有好姻缘——姑娘,你这一段情缘来得早了些,不是玉镜兆示,只怕还得等等。”


小姑娘果然上当,说道:

“老道长,我知道你有你的神机妙算。可是,我怎么觉得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呢?”


“那你讲来听听。” 


缪姝鸿脸上发烧,乃顾左右而言他:

“老道长,眼下要务,就是我们都能出去,出去后妥善救治老奶奶。孙哥哥被关在杨美城地牢,身上披枷带锁,没有一点身怀绝技的样子,压根说不上神武盖世。要是他是装出来的,那就是有意赖在地牢,那我该如何说辞,才能搬得动他来救老奶奶?还有,我怎么才能出到外面去呢?都太难了!”


救孙哥哥出狱是急事,挽救老奶奶危在旦夕的性命更是急事。孙哥哥出狱还能亲自为老奶奶施治,岂非好事成双?!缪姝鸿有些不敢想。


“不难……至少有一样不难!”

灵渊子从袖筒拿出一张符箓,凝眉说道:

“这是最后一张符箓,是驱策之符,我们身处险境,非万无一失不能使用。等会我用它对你施法,你会元神出窍。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自己的元神可供差遣,不过那也不错了。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便宜行事。当你见到孙掌柜,告诉他,白云观灵渊子与妻子有难!”

他背对老妪婆,伸手在缪姝鸿掌心写字。缪姝鸿细心感受着,灵渊子示意她不要念出声,她乃以口型示知。

“生!死!攸!关!”

缪姝鸿抬起头,一脸错愕。她才知情形原来如此危急。老道长一定是不想让老奶奶知道,故而只写不说。

姑娘家倒真的是聪明伶俐。灵渊子有些失神,默默说道:

“他来与不来,得看我们的造化了。”


他要留下来看顾老妪婆。万一中间老妪婆伤势加剧,自己也可应急;自己与齐天大圣先前曾不欢而散,大家心存芥蒂有些不好见面,见面了大圣未必肯来;玉镜台预示了齐天大圣与缪姝鸿情缘,缪姝鸿已开始对齐天大圣暗生情愫,冥冥之中齐天大圣兴许会听从缪姝鸿出手相救;再者,万一这一次真的要跟老妪婆生离死别,自己也能陪着她度过最后时光。


他命缪姝鸿闭目静坐,把最后的符箓置于指掌,贴近缪姝鸿前额,默念一通咒语,喝了声“疾”,符箓脱手而出,在缪姝鸿头顶上化作一粒星芒,微小却耀眼。

星芒感召,缪姝鸿元神遂即离体。

灵渊子拂尘向上直指,缪姝鸿元神悠悠然飘出深坑。


元神出了来,要它听话,还需缪姝鸿自己真身带动。缪姝鸿默想着扬美城路径,时间不长,元神就到了扬美城地牢。

这是大圣被关到地牢的第二个晚上。


地牢增加了守卫。两个狱卒怀抱鬼头大刀,镗镗镗来回走动。囚牢看似平静。元神见到吊着的朱谓能,见到蜷缩在地上的刘擘英,原本关押着孙醒的囚笼里,只有一个塞满稻草的人形。


深壑内,闭着双眼的缪姝鸿突然开口问道:

“老道长,我看不清楚孙哥哥!他现在似乎只是一个稻草人。地牢里多了两个看守。我该怎么办?能和这团稻草说话吗?”


“那两个看守神情怎样?”


“平平常常,不像是丢了犯人的样子。”


“大圣不愧是神仙,行事人不知鬼不觉。”灵渊子乃说道,“你到外面去找他。他用法力把稻草变作自己替身了。如果他以元神行事,必定带有一些光芒。你可专心查找。”


偌大的杨美城里,大圣只留下一副身首异处的躯壳。他的真身昏昏然飘洋过海,来到了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这一刻他垂头丧气,疲惫落魄。


星光满天,芳草萋萋,山泉缓缓流淌,萤虫蛙鸣如故,空无一人。


大圣寻遍山前山后,愈发觉得冷清,高声喊道:

“师父!师父!徒儿这一路过得好苦啊!教教我,我该怎么办!”话音未落,已泪流满面。

无巧不成书,砍在投案自首的“乐沉翛”脖子上令他当场身首异处的一刀,其实大有文章。


那日天色大亮,折腾了一晚上的狱卒轮岗出门,忽见把守城门的兄弟狂奔而来,在衙门口放风道:

“兄弟们,元凶乐沉翛自己投案来了,在东城城门被兄弟们拿下,捆绑了正在游街示众,稍后就送往衙门。”

来人直闯衙门后院通报。高比穆忙活一宿,才得迷迷糊糊地睡了个浅觉,闻知传讯,好似听到晴天霹雳,浑身一震,毛巾失手掉落地上。


高比穆急智,片刻的功夫便做了决断。他兴冲冲的,早饭也顾不上吃,抬脚便往外走,吩咐前来报信的守卫,要他到城外军营中报信,务必请三个考官过来听审。又另叫一人,通知将乐沉翛从衙门西侧的小门押解进入,一是以免惊动路人引发骚乱,二是以备不测。

两个衙役得令,刺溜一声,想要飞奔着跑了出去,高比穆喝道:

“匆匆忙忙成何体统?身为公门众人,你们不能稳当点么?”


衙役乃按部就班,行礼告退。


高比穆健步来到二堂,单手把一把佩刀抱在怀中,满脸萧杀。二堂上官吏差人原已各就各位站好了迎接他,看见他第一次拿佩刀上堂,大感意外,似乎大敌当前。堂上一片冷峻。


高比穆审视众人,忽然冷冷一笑,问道:

“你们带刀的几个,近期可曾磨刀,有没有哪个懈怠公务?!”


众人不知何意,对视一眼,不敢上前回话,王五才想说自己昨日和胡四一块磨的刀,胡四蹭蹭两步抢上,高举腰刀先叫道:

“磨了,磨了!”

胡四素来胆小,众人心道:

“这小子想邀功还是怎的?成心要栽我们老伙计的脸呀!”


高比穆两眼放出光来,


“磨什么了?”


“……磨刀啊……昨天,我在后院池子,和王五一起磨的刀。”


“可算得锋利?”


“算得锋利。虽不是削铁如泥,劈柴斩骨足以应付。”

胡四唰地抽出刀来,随手晃悠,白光闪处,众人四下躲避,都在心里叫道:

“胆小鬼变成愣头青了!”


“大人,要试试刀不?王五的刀也亮,只是没我这把快!”

众人暗笑,心说你小子没看见大人手里的佩刀么,你这不是班门弄斧就是要大人下不来台啊!


高比穆眉毛一挑:


“你们几个,衙门的饭吃了多少年了?就不知道磨刀的么?你们把刀挎在腰间,只是拿来吓唬小偷小摸的吧!一旦遇到亡命之徒,你们何以自保?更如何去保护百姓?”高比穆眼光瞪着那些不敢答他问话的人。


“小人下次不敢!”


“本官面前还有下次的么?若不严惩你们几个,威仪何在?法纪何存?来啊,你们几个每人杖责十棍杀威棒,王五,胡四,给我好好教训他们,重重地打,我看谁敢徇私?”


那些衙役慌忙跪在地上,连连哀求:

“大人饶命,小人立刻就去磨刀,大人开恩啊!”

王五胡四不好对兄弟们动手,也跪在地上替他们求情,王五说道:

“大人息怒,前两日危捕头检视刀械,正好这几个兄弟都各有指派外出办案去了,所以没有及时磨刀,我们也是在那时才想到磨刀的。小人觉得此事情有可原,恳求大人放过他们一次。”


“若是危捕头不加检视,刀在自己身上,你们也不知道勤拭刀械了么?前两日已经检视交代,你们要么隔日才磨要么至今不磨,想要造反不成?!”

二堂外廊道传来脚步声。危蔟忌和唐瞬乙双双走进公堂向高比穆行礼。堂内境况不同寻常,二人问明原委,觉得高比穆小题大做,煞是怪哉。

危蔟忌求情道:

“大人,磨刀事小,作为捕头我也有责任,只是现在凶犯乐沉翛即将被押到公堂,我看还是审案要紧,懈怠公务一事是不是留待稍后再说?”


唐瞬乙也道:

“大人已经请了城门外的京官观摩审案,如若现在就惩治这班兄弟,一会京官见了有失体面。”


高比穆拍拍脑门,恍然大悟状,道:

“呃,两位既如此说了,此事也不必稍后再来解决,书记官且好生记下,将他们每人罚一月俸银,王五胡四本月俸银翻倍,以儆效尤!日后再有这等懈怠,一定杀威棒伺候,重责不饶!”


众衙差吓出一身冷汗,腿脚颤抖不已,余悸久不能消。


高比穆正襟危坐,苦口婆心:

“磨刀亦非小事啊!就说眼下这一桩案子吧,虽说乐沉翛是自称投案自首的,可是你们看看那关在地牢里的孙醒和朱谓能是什么人啊!初一看,还真的觉得他们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老板,他们既非五大三粗的身板,又非凶神恶煞的相貌,谁知道他们竟然深藏不露,都有一身的绝世武功啊!要不是我命人给他们带上枷锁镣铐,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就此逃了出来?!我担心那个乐沉翛其实和他们一样,也是身怀绝学的武林中人。难保他这次来不是劫狱的。大家要多留个心眼仔细提防着他,一旦他突然撕下伪装,对我们痛下杀手,你们那样的钝刀,杀鸡都难,若不能一击得手,岂不是只有坐以待毙的份了?!”


他捋捋胡子,异常冷峻,说道:

“本官在杨美城主政十数年,一直太平无事,难怪大家会有一些懈怠。谁会想得到我们身边就有这样的武功极高之人!这样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一直在杨美城里悄无声息潜藏,我们对其一无所知,要命啊!!这一次,本官觉得实在棘手,很是凶险啊!说不定我们这是捅了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窝了!像什么刘擘英、乐沉翛、孙醒、朱谓能等等之流,他们先后来的这里,极可能是先摸清我们的底细了,然后才把抢到手的珠玉古玩拿到这里来卖。可恨的是,他们长久蛰居,已经取得杨美城百姓的信任了,投鼠忌器,这是真正令本府头疼的所在!”

堂下人未起任何疑心。八珍齐一案尚未最后裁断,无有解释,存在无限多的可能性。


危蔟忌一众捕快衙差上前,忠心耿耿说道:

“大人放心,我们定当全力以赴,如果他们敢有什么动静,我等自当舍命护法,叫他们从此不敢小觑杨美城府衙!”


高比穆听了,想起乐沉翛即将被带到衙内,说道:

“乐沉翛既然说了是来自首的,少不了跟地牢那几个当面对质。对地牢那几个,我们已经领教过他们的奇功,这次他们对质,无论如何不能解了拘束他们的枷锁铁链,”他吩咐道,“陈皮、马晗,你们到外边和军士们一起把乐沉翛带到地牢里去,记得从牢狱西侧门进来。其余人等,小心把守衙内各处大门。我和唐主簿、危捕头还有王五胡四也一块儿过去。我们到地牢看看,他们见了面会有什么话可说。”


众人得令,各自照办。

高比穆看看唐瞬乙,要他过来接了佩刀抱在怀里,招呼众人快步走向地牢。

人言如风,高比穆临时检视刀械的事一下子便在衙门传开了。由严苛开始,近些日子略有随和,现在又冷酷至斯,心绪之变频仍,大人是疯了吗?!各种规矩一大推,自己有没有做不到的,会不会被揪出来杀一儆百?衙门上下都很紧张。


杨美城地牢位于衙门大院的西侧后角,靠近后花园,向西有一座矮山。山上砌有围墙,将衙门与外间相隔。围墙处开有一个小小的侧门。门外小路直通山后,那是冷冷清清荒草丛生的一片草坪。草坪便是衙门对死囚行刑开刀问斩的极阴之地。高比穆上任以来重视教化,以德服人,杨美城多年安定和谐,早无穷凶极恶之徒,暗示送囚犯西去的侧门久已经不曾打开。


高比穆一行经过三堂,莲池,七房,大仙楼,来到了大狱门前。


狱卒牢头听到了前边二堂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醒悟,便闻知高比穆已到。一时间,人人都以为是收受子家好处的事情败漏了,都吓得慌了神。见到高比穆,高比穆一脸萧杀的模样;看看唐瞬乙,唐瞬乙怀抱佩刀神情漠然;看看平素还能说上几句玩笑话的王五和胡四,二位这时也没有了兄弟之情,只管手按刀柄地拿眼光在牢狱内四处查看。特别是神经质的胡四,这摸摸那推推,时刻都是要把戒刀抽出来砍人的样子。


看这阵势,大人是在大兴问罪之师!


众狱卒满头冒汗,手足发软,两腿一颤几乎就要跪在地上主动坦白了。


高比穆并不就此进入地牢,在牢狱里的空旷处环顾一遍,锐利的目光突然停在了在牢头身上,足足打量了他半晌,突然喝问道:

“刘三,你身上不该带着牢里的钥匙的么?那些钥匙现在何处?”


刘三下意识的把手往腰间一摸,钥匙果然不在身上,放哪了呢?他本来是记得的,高比穆那一声突如其来的断喝让他一下子蒙了,变得不记得了。他焦急地四处看了看,原来是丢在高比穆身后的木桌上了,他急忙跑过去一把抓在手里,呲溜一下回到高比穆前面,低下头,不敢回话。


高比穆看着眼前的所有人,满面通红,十分地怒不可遏,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你们身为公门中人,对待公务如此懈怠,随身携带的刀械不利不磨,关着凶犯的牢狱钥匙四处乱丢乱放,这,这成何体统?!刀枪不利,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钥匙乱丢就是有意放跑囚犯,这样要是出了事,还会是小事吗?!”


他突然手指上天,力竭声嘶地吼叫道:

“大事!都是天大的事!我告诉你们!你们看着日子天下太平,一个两个都提不起神了吗?!统统回家去得了!衙门不必还养着你们这些废物,你们做不出什么事来!!”


众人战战兢兢。想是大人破案的压力忒大了,狱中关押的又是身怀绝技誓不低头的强硬汉子,官匪不两立,有人怠惰,大人自是恨铁不成钢,这样一想来,众人竟有了些同仇敌忾的感觉。

危蔟忌率众说道:

“大人请放心,小的们立刻抖擞起来,管教没有哪只苍蝇可以从我们眼前溜过。”


高比穆“哼”地一声,余怒未消。他走了几步,狠狠地指着西侧小门,呼喝到:

“王五胡四,你们到那里去把守,千万留神,切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二人慌忙如箭般冲过去站住了。胡四紧张得又把钢刀拔出了半截来。


高比穆看看四周,最后目光竟然又落在刘三身上。刘三被看得就要窒息,却听到高比穆命他道:

“你掌管的是整个牢狱的钥匙,最好先离监舍远些,省得人家真的劫狱了顺手就可以拿了你的钥匙便开门救人,”忽又指着西侧小门道,“你也站到那里去!好歹两个快刀手可以跟你一块照看钥匙!”


高比穆咋咋唬唬半日,衙门上上下下绷紧了神经,他不为别的,只为置乐沉翛于死地。他原想制造机会自己动手,但是忽然想起头天晚上韦氏发的牢骚。


“王五和胡四怎么在假山池子里磨刀啊?水都给搅浑了。你见过吃铁屑的鱼儿吗?!”


他想,胡四为人毛毛躁躁,正可一用。


高比穆满脑子要保住既已所得,恶向胆边生。

“乐沉翛!你莫名其妙!本来我巴不得你远走高飞,永不回来才好!怎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你下药毒杀他人,也是该死,依律也要处斩,既然早晚都是如此,今日我便给你来个痛快的,省得到时你多嘴坏我好事,令我从此不得解脱。”

大圣在灵台山斜月三星洞找不到菩提祖师,脑子炸痛,且走且喘息,难受了一路,未发觉竟是原路返回。在杨美城地界,他浑浑噩噩走在野外,路过军营,脚踩衰草,几只冬虫惊起,认定是他打搅了安宁,围在他身边盘旋,嗡嗡吵闹。


下凡以来,尽管一直有八戒陪伴,大圣仍旧备觉孤单。此种孤单带来的落寞之感在这一次到了一个高点。他与八戒之间,总有些说不到一块的地方。八戒自得其乐,得过且过,当按耐不住想要吐露烦闷心事的时候,八戒明显不是一个优秀的听众。


那明晃晃的两刀劈下来,他先是疑惑不解。


紧接着就看见胡四发出一声惊叫,此人甚至来不及扶起高比穆,瞬间跪倒在高比穆面前,颤抖着说道:

“大、大、大人,小的罪、罪、罪该万死,错手、错手杀……”


高比穆爬起来,抢过话头,高声说道:

“大家看好了,乐沉翛意图劫狱,现今身首异处实属咎由自取,与胡四王五无关,各门衙役,投毒案既破,本府都有封赏。”


胡四有话要说,正欲开口,王五一把按住示以眼色,对高比穆叩首谢恩道:

“谢大人恩典!”

胡四就算毛躁,这时也清楚了其中奥妙,高大人这是大事化小,有心保他。


事情来得突然,唐瞬乙、危蔟忌猝不及防,无力深究,心知肚明者只有他们三个,掌管钥匙的牢头刘四明哲保身,自然也是不言不语。


一条人命,被当作一场乌龙掩盖过去。


那一刻,大圣觉得凡人的卑劣可怜其实是多么的无奈啊,像自己,不就是想好好地过一段俗世间的日子吗?所谓你不惹事,事却惹你,虽然大圣一再告诫自己要收敛所有道行,遮掩仙家底细,然而为了行事方便,有时分明已经投机取巧越过尘世间许多繁文缛节,但就算如此,也还是难逃这种怪圈——只要来到尘世,凡人都要在或多或少的压力下不由自主的违心地、艰难地活着,但在每个人的脸上,又要时刻装出或从容大度、或恬淡宁静、或意气风发、或颐气指使,高比穆如是,子归逢如是,刘擘英如是,乐沉翛如是,左邻右舍都如是。


大千世界,人命如蚁,既然大家都这样,为什么偏又不能好端端地共生共存呢?愤懑无语中,大圣想起了菩提祖师,祖师乃是方外的神仙,远离天地自成一家,目光洞悉一切,是神仙中的高人,到灵台方寸山去,拜会师父,求师父指点迷津,应该也能消烦解闷。


可惜寻隐者不遇。


“这个劳什子,也是不自在!”

大圣赶着头上的冬虫,牙痒痒地,自言自语。


一阵阴风刮过,田地里灰白幽暗,变得诡异起来,田埂、山边草丛里透出冰冷的光芒,衰草忽然起起伏伏,像是秋收时掀起的一阵稻浪,又像是涌出了滚滚江水绵绵不绝。

大圣擦了擦双眼,定睛观瞧,眼前分明又与平常无异,正纳闷时,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走近他,在他肩后轻轻一拍,发出空洞的声音,说道:

“难得一见啊!上仙。”

此人说话声极冷,大圣有种掉在冰窖里的感觉。


大圣转过身,又突然冒出一个白影,却是黑白两个无常小鬼。二鬼各自拿着播幡和幽冥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大圣。


大圣骂道:

“晦气!如何见到你们来?你们想讨打么?你家阎王想要讨打么?”


“上仙息怒,我们出来公干,不想见到上仙,特意问候一声。”黑无常道。


“多时不见,上仙越见逸致洒脱了,嘻嘻!”白无常恭维他。


“天下每天要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们今天才公干?以往怎么都没见到你们?你们故意的!这些日子俺士气低,你们也想戏弄爷爷不成?”

为什么要过来打招呼呢?二鬼后悔了。


“呵呵!上仙莫怪,只因这回您是元神之身,碰巧了大家才见上面的。”

“元神?!”

大圣忽然觉悟,变做乐沉翛被杀之后,只因气急太过,躯壳留在原地,自己元神出窍而不察知。


乃哂笑,道:

“你们代我向阎王爷问好,他改了我家的生死簿,这比老账我记着它!不过今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快快干你们的事去吧!”


“如此告辞了,上仙。”


“去吧!别说我误了你们的事,阎王教你们公干可容不得拖沓。”

二鬼刚要上路,大圣转念又喝令道:

“站住,先别急着走!我问你们一句话,早上我让杨美城差官砍了两刀,不是死也只好当自己死了,那时你们怎的不来救我?你们还是欠我一顿打!”


大圣亮出金箍棒。金箍棒寒光闪闪。


二鬼慌忙跪倒在地:


“上仙饶命,我们做小鬼的,只有勾人魂魄的功夫,哪里懂得救人。上仙神通广大,游戏人间,过得潇洒恣意,没来由把小的牵扯进去。”


“如此你们去把这里俯衙高比穆的魂魄给勾过来,让他早死早超生,你们不是要走这条路吗?爷爷我就在这里等着。”


“没有文书,小的岂敢乱来勾人,此举有违天理,小的们倘若做了,是要过刀山下火海的。”


“这么说你们休要从我面前走过。你们只要跨过这根神铁,就算是俺老孙的仇人了。”

大圣心里恨极了高比穆,借得黑白无常出手,也能宣泄心中怒气。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上仙你行行好,意气用事要不得!”

“我只是元神出窍!没事的,你们跨过铁棒子玩玩,好玩着呢!”

黑白无常傻了眼,跪在地上哀求道:

“上仙尽说笑话。谁人不知上仙出神入化,真体元神合一,元神即本尊,本尊即元神。我们在幽冥界效劳,一层一层的提升,不出分毫差错最后才可以转世为人,比不得上仙生来造化。万望体恤!”


大圣躺在地上,闭着眼哼哼:

“爷爷今天什么也不管了,只要没见到高比穆魂魄,你们就休想回到阎王殿里交差!”


二鬼面面相觑,小声嘀咕:

“愣头青,不可理喻!”


“大王交待的时候就要到了,交不了差,难道真要到油锅里洗白白?”


“先办正事要紧。天寒地冻,愣头青能在这里呆上多久?说不定等下回来的时候他早就走了。”


“怎么走?他说我们只要跨过那根神铁就算是他的仇人了,那还不一样把我们打死呀!”


“跑呗!不管去勾谁的魂魄,总得先走过去再说吧!”


哧溜,二鬼跳过横在地上的如意金箍棒,没命地往杨美城跑去,身后,愣头青呵呵笑道:

“记得爷爷说的话,爷爷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呐!”


黑白无常出来勾人,再没哪次像这般狼狈的了。


大圣百无聊赖,愣头青愣到底了,他不知人家几时回转,索性背靠田埂大睡起来。冷风嗖嗖,从他面上刮过。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将近四更天了,大圣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怎么会是这个吃货?!这厮不在地牢里好好呆着,出来干什么?”

乃睁眼一看,果然是八戒那厮。八戒只一个人,嘴里絮絮叨叨,神情颇是愤慨,不知是什么惹着他了。


大圣变作恼人的冬虫,落在八戒肩头上。八戒淌出眼泪,拭擦一把,说道:

“这回拉倒了吧!大家都不用过了,我也回高老庄看看高家后人,能帮就帮他一把,也不算白白下凡一趟。”


大圣现出本相,一把扯住八戒的耳朵,骂道:

“呆子你又磕错药了?!我们在这里有爹有娘,日子过的好好地,怎么又像取经路上那样,动不动就闹着分行李散伙?!这是今天这种时候要做的事吗?!”


这回八戒竟不叫痛,转身一把抱住大圣,大哭道:

“猴哥哇!我们命苦啊,这一回又成了没爹没娘的娃了呀!”

大圣猛然怔住,想到先前打眼前经过的黑白无常。

“啊呀!”厉声道,“爹娘他们到底怎么样了?你快说呀!”

“呜呜……”八戒坐在地上哭诉,“先前我见你又出了地牢,我就想也到外面喘口新鲜的空气,走着走着就回到了家里,想不到碰上黑白无常来勾爹娘的魂魄了。他们告诉我,说爹和娘阳寿已尽……呜呜……师兄你说,咱兄弟俩以后还有家吗?”

大圣呆了半晌,蹦出一句话:


“你这个呆子……你,你,你为何不拦住他们?!”


“人家那是公干,我凭什么阻拦人家?我好歹还跟爹娘话别了!不像你,看样子倒是孝顺,谁想到你出出进进地牢几回了,就是不到家里看看。要是你在,兴许有别的办法让他们留下爹娘,”又拭了一把泪眼,黯然说道,“可惜,他们这辈子成不了夫妻了。”


大圣仰天闭目,泪如雨下。


八戒忽然想起了什么,讶异地问道:

“我看到他们就是朝这边过来的,师兄你没见到他们么?”


大圣心念一动,跳上半空,审看广袤田野,但在幽静的冬夜里,此时此刻除了满眼的银装素裹,除了嗖嗖的寒风,哪里还有其他人的踪影。


大圣心气难平,不愿就此罢休,他随即拿起如意金箍棒,奋力向天一指,摇晃起圈圈来。他越摇越快,呼呼生风。天上黑了亮,像是撕出一道口子;亮了黑,被他划出一个乌云密布。片刻后,狂风大作,雪花漫天,飞沙走石,一股狂啸着连天接地的龙卷风出现了,衰枝枯草、雪花冬虫被席卷而起,一一从二人眼前掠过。


大圣瞪着一对血红的火眼金睛,冷冷地大声叫道:

“我把你们两个无常鬼怪,还想要躲到哪里去?快快滚出来受死,爷爷今天要大开杀戒!”


草木将摧,狂风中突然出现一个周身萤光闪闪的黄衣女子。此女衣襟凌乱,面容姣好绝美,正是缪姝鸿。大圣始料未及。


大活人啊!八戒连连跺足,“哎呀”叫道:

“怎么会是缪姑娘?师兄留意,她是个凡人!”

说罢跳起来,伸手一把抓住缪姝鸿,硬是将她从旋风中拉扯了出来。

缪姝鸿突然见到二人,面对二人相貌,着实被吓了一跳,退却于田边一角,惶恐又不安,却又不甘地问道:

“你们是何方神圣?怎么一个身上有光一个身上无光?这风是你们叫刮的吗?”


八戒不敢实话实说,看看大圣,对缪姝鸿说道:

“我们是路过的神仙,你这个姑娘家真是的,这才四更天,你跑到黑灯瞎火的荒郊野外干什么?现在这里可不安宁。”


大圣满腔怒火,自顾盯着被风刮得纷乱的田野,对缪姝鸿再也不看一眼。他没能发现黑白无常,大吼了一声,纵起身,狠狠地将金箍棒重重砸在地上。金光闪过,天上地下一声巨响……杨美城内外地动山摇。


睡梦中的百姓从床上摔到地上,仓惶失措。有人开门开窗,远眺城外光电大作的龙卷风暴,仿如末日来临。


“看呐,那里又红又亮,又黑又白,没见过啊!”


“怎么这样怪异啊?”


“龙翻身啊这是,上天保佑,有怪莫怪。”


“阿弥陀佛,天灵灵,地灵灵,天兵天将快显灵,救救可怜的我们吧!”


翠柳从梦中惊醒,感觉是要地震了,先后抢去子归逢和枚芳居室叫醒。哪知叫了一个又一个,两人谁也没出屋,都躺在各自床上一动不动。乃进各屋,又推又摇,顿然惊觉二老身子冰冷僵硬。翠柳跌坐地上,放声痛哭。此时的子归逢与枚芳早已没有了魂魄,徒剩躯壳。


郊外,大圣一棍砸得地动山摇,瞬间猛提金箍棒,呼——又再掀起急骤旋风。田间地头忽现四个连成串的身影,被刮到半空。其中两个泛发幽光,另两个狼狈不堪。大圣舞动金箍棒纵身而起,直逼这四个身影。

暴风席卷,八戒一个不留神,旋风卷走缪姝鸿。

“我去——”

八戒急追,从风中抢出缪姝鸿。


四个都不是别人,恰是黑白无常和子归逢枚芳。两个无常鬼抱在一起,各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子归逢和枚芳愈见变形的魂魄,生怕被狂风吹走了,阎王面前交不了差。


大圣落到地上,金箍棒从掌中滑下,猛然戳到地上,一声巨响,龙卷风逝去无踪。

“还要藏躲到哪里么?”大圣声音淡然。


二鬼摔在地上,疼得直叫唤,子归逢和枚芳却轻飘飘地落下,安然无恙。


大圣棒指二鬼,威风凛凛,说道:

“适才我少问了你们一句,你们就斗胆进到俺家里去了。你们不拿高比穆,专拿我的父母,这一趟是冲我来的么?”


“哎呦呦”,二鬼磕头如捣蒜,说道,


“岂敢!岂敢!若非阎王爷吩咐,小的哪里敢自作主张?再说我等确实、真的不知二位老人家是上仙亲眷。”


“你们可速将二老魂魄送回他们体内,稍后再来听我发落。”


子归逢站到大圣面前,仔细打量他的相貌,喃喃问道:

“你和谓能一样?!你就是我的大孩儿孙醒?!这便是你的本来面目?!”


缪姝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她不再惊骇于面前几个人的怪异,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她不知大圣会如何回答,心里自说自话:

“我期待他是个英雄,哪怕他长相一般。他三番两次变化相貌,哪一次才是他的真身?他究竟对我有那一种意思吗?如果有,我们一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是可以惊天动地的活神仙,这样的两人能在一起吗?要是他对我没有那种意思……他会去救老道士夫妇么?”


此时此刻,我竟想吟诗一首,诗云:佳人二八易思春,飘萍风雨总关情;等闲识得东风面,哪堪伦常自此回!


缪姝鸿自怜身世,不愿成为命运多桀的无果之花,是以将一点情思尽数附着在英雄好汉身上。她能想到孙醒就是在牛涧村村口救他的俊美男子,也能想到孙醒必定身怀绝技神武盖世,就是从未想到孙醒会是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真正神仙。

大圣向前一跪,伸手想要拉住子归逢,哪知扑了个空。望着子归逢魂魄,他点头说道:

“孩儿藏头露尾,并非存心隐瞒,孝悌之心上天可鉴,万望爹爹见谅。”


“起来吧!你是穿梭古今的仙人,本事通天,子某何德何能,此拜再也愧不敢当。”


“爹爹怎可如此说话,人家一日为师,尚可终身为父。我和谓能心甘情愿在大庭广众面前对爹娘三拜九叩,请茶相认,发誓孝顺终身,如此一片冰心,爹爹难道不记得了么?俗话说神仙也是凡人做,我今为了父母,大不了再做回凡人又如何?”大圣情急,义无反顾。


“醒儿,爹娘知道你一片好心,适才谓能也和我们说了,这些天你的苦心我们也都知道了,你确是个好儿子。今日我们阳寿既了,这段情缘就由它善始善终罢。”

大圣又对枚芳道:


“娘,你若体谅孩儿,就和爹爹一块回家去吧。孩儿也不隐瞒身份了,我们就一路过着让人羡慕的好日子,好吧?!”


“唉!傻孩儿,世事皆有定数。你们既是神仙下凡,我们这一去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今后你们切勿多念,把心放宽,看开些,我们便安心了。”枚芳悲泣无言,子归逢乃代答。


大圣迁怒于黑白无常,指着二鬼叫道:

“难道爹爹以为孩儿斗不过他们,所以不愿随我再入人间?!”


子归逢跺足道:

“相安无事才好,打斗二字提来做什么?此刻我和你娘同入轮回,无病无灾去得安乐,到时在阎王爷面前申告来世再结为夫妇也是好事一桩啊!”


八戒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人老了,难得安安乐乐地就死了,难怪他们都不想回阳世呢!”


乃对大圣说道:

“师兄,爹和娘这辈子过得不容易,来世定当托生在一户好人家里享尽太平。风水轮流转,你我想要念叨亲恩,这不也过了一段时日了?”

他跪在地上向子归逢和枚芳的魂魄拜了两拜,说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爹、娘,你们尽管去吧!我和师兄打听清楚后,过些年再到你们阳间新的府上撮合你们,保管你们心想事成,还在一起,还过上好日子。”


大圣不堪忍受,“哎呀呀”一阵吼叫,抄起金箍棒,照着黑白无常面上就打。


黑白无常疾呼:

“大老爷救命!”

二鬼在田地上疯狂逃命,


一道幽红的光在黑压压的天底下掠过,平地上乌云翻涌,遮住整片荒野。


乌云从中间两下散开,现出一座大城,护城河火光熊熊,城门上书“幽冥界”。城头上十大鬼王一起向大圣施礼,齐称:

“大圣息怒!万万不可造次!”

大圣把外衣扯脱,身上金光刺眼,瞬间变化出本来面貌。足蹬藕丝步云履,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除却一张雷公脸,可谓风姿飒爽,英气逼人,真乃绝世英豪也。


他狂笑道:

“我三番两次进出幽冥界,不曾捣毁你这极阴之地,今日正好一并了结了旧账。”


乃卷起五色祥云高举如意金箍棒杀奔上前,只一棍,便把写有“幽冥界”三个字的牌匾打得粉碎,趁势一步三窜跳上城头,对着守护阎罗殿的鬼卒噼里啪啦地就是一顿好打,一时间哀嚎四起,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八戒“哎呀”一声,大叫道:

“师兄,你这是何苦来呢?不要闯祸啦!”


大圣已然癫狂。叫的拦不住,八戒乃追上前,想要抱住他。


众鬼王见势不妙想要上天报信,被大圣打下,纷纷跌落云头。八戒只好先上去扶住了,陪着笑脸一一赔不是,道:

“对不住啊!包涵,包涵!”


两个牛头马面鬼鬼祟祟,打从八戒面前闪过,二者各持兵刃,张牙舞爪就要偷袭大圣,八戒将其一把打落城墙,红着脸笑道:

“对不起啦,他是我师兄啊!”

城下传来缪姝鸿尖利的声音:


“孙哥哥——”


大圣听闻,浑身一震,呆站在城墙上面,两眼通红,泪流如注。


十大鬼王屡屡被打趴,一个个纳头伏拜,此起彼伏,不敢擅动。


“孙哥哥,子爹爹有话对你说。”


大圣不愿回头,一手叉腰,一手拄着金箍棒。


子归逢与枚芳飘飘忽忽,来到跟前,摇摇头,说道:

“醒醒我儿,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你要超然视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本是病入膏肓,所幸与你有一段父子情缘,才得活到今日。这些最后的日子,我得享伦常,又得与枚芳交心恩爱,你们兄弟两个对我照顾非常,我对上天,已感恩戴德。此去无怨无悔,你要是因此颠倒天伦,酿出大祸,叫我情何以堪?!”


乌云在大圣身边翻滚,孤独的身影越显苍凉。


枚芳道:

“儿啊,你爹此话出自肺腑,你忍心让他最后竟不能心安理得地去吗?”


大圣心头一软,跳下墙头,跪倒哭道:

“爹,娘,孩儿苦也!”


“好孩儿,你也算是顶天立地,爹娘以你为荣!”


“你这般神武,有儿至此,任谁都羡煞了呀!我们知足了。”


缪姝鸿陪着掉下眼泪,劝大圣道:

“死者长已矣,孙哥哥你莫要太悲伤了。”


大圣一把甩开缪姝鸿,对着二老拜了九拜,跳上半空对众鬼王喝道:

“罢了!老孙请诸位好生看顾俺的父母,万万不可令他们受到委屈,他们的来世务请妥善安置。这里俺先谢过了!”


说罢,大圣合掌相谢。


众鬼王面面相觑。阎罗窃声说道:

“避过风头再说!”

众鬼王一起施礼,连连应诺。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子归逢看向枚芳,枚芳伸出手与他相携,跟随黑白无常登桥入城。


深邃的夜,荒野轰鸣,寒光乱射,转眼之间乌云褪尽,鬼王、城堡消失无踪,四下静寂,唯留一地狼藉。

黑天时而幽蓝,时而伸手不见五指,时而火影绰绰。


缪姝鸿的声音传入大圣耳畔:

“孙哥哥!白云观老道长和他妻子有难,性命堪舆危在旦夕,你要不要随我去救人?!”


大圣瞥了一眼地上缪姝鸿元神,降落云头,冷冷说道:

“八戒,这名女子如此美艳,你随她救人去吧!”


夜色中八戒现身,他挠挠脑袋,咧嘴笑道:

“师兄,你怎么又来了?人家认的是你。我和白云观老道长没见过面,素昧平生,救他的事不要往我身上推。”

一阵寒颤,缪姝鸿心里哀凉之极,说道:

“天下这般大,能人这么多,老道长只说你能救他,你现今推脱,难道你就不认和他的交情么?”


八戒大大咧咧插嘴道:

“认的,认的。他们肯定交情不浅,要是不熟络,困境危途怎么想得到他呀?”

对着大圣,又道:

“师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要忘了你是佛祖赫封的斗战胜佛,责无旁贷。”


呵呵一笑驾云自去,半空上丢下一句:


“这里惊天动地,城里一定炸锅,老猪看看热闹去!”


大圣抬起脚,看样子也要走,缪姝鸿匆匆转到他面前,凄然说道:

“孙哥哥,你真的是个仙佛?!人家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枉我三番五次尊称你做哥哥,现在你却因为自己心里不痛快,连救一个凡人这点举手之劳都不愿意了吗?”


大圣冷笑道:

“姑娘莫要说了!嘿!嘿嘿!我算什么仙佛?有多少事,我都做不成哩!灵渊子与我非亲非故,他的死活,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缪姝鸿默然须臾,冷冷说道:

“在牛涧村的桃树林,你从大蛇嘴里救了我,我一直把你当成豪气干云的英雄好汉,不想我竟错看了你!现下我只再问你一句,灵渊子夫妻遇难情有可原,并非平白无故,他们,他们也是为了救一个女子而致使身负重伤,如此你救他还是不救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圣也该知道姑娘家的意思了——老道长夫妻为了救我身负重伤,你就不能为了我去救回他吗?

情思胶着,缪姝鸿本来脸皮薄,尽管有意自决,却动辄羞红脸庞。只是,今时不比往日,说出这话的一刻,她心里平静,面上仿如涂抹冷光。


大圣烦乱焦躁,哪里听得进半个字,他跳上半空,说道:

“缪姑娘,你不要受那老道士骗了,他是死不了的,你几辈子的性命都没有他这一世长久哩。”说罢身子一溜烟,转眼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竟然凉薄至斯……缪姝鸿握紧拳头,突然跪在地上,连连捶捣地面,放声大哭道:

“出来啊!出来啊!你们不是掌管人世生死的阎王判官吗?老道长夫妻善良仁慈,神仙眷侣,你们就拿我这个有花无果的性命去换了老奶奶吧!”


荒野上只剩缪姝鸿一人……

暗夜越发沉寂……


大圣丧了爹娘,懒得再回地牢里,他失魂落魄地在半空游荡,忽见杨美城城门外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群人。这群人戎装整齐,举着火把,跨着高头大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大圣眼光仔细搜索,心头冷冷说道:

“这些天的遭遇,都是这些当官的所赐!人模狗样的东西!好好戏弄戏弄,出我胸中恶气!”


城门大开,几十个衙役兵勇队列整齐,拥着一顶轿子出了来。高比穆不骑马只坐轿,轿子里面自然是他。轿夫抬着他赶到一众官将面前,他匆忙出来行礼,谦声说道:

“各位大人,下官来迟……诸位大人看出什么端倪了么?”

尤和颜一脸凝重:   

“适才天象摧枯拉朽,来势凶险,令军心大为涣散,高大人是这里的一地之长,未知有何见教?”


“这个……本官也是从未见过,十分惊骇,不敢妄论!”

斗透达瞻望远方幽寂之处:


“我们乃朝廷命官,什么妖魔胆敢擅动?就不怕真命天子责怪吗?”

天子乃上天之子,上天最大,此说似在情理之中。

随行武官往地上啐了一口,道:

“怕他个鸟!我的数百儿郎,都不是吃素的。依我看,我们就杀将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妖孽作怪!抓住了妖怪,正好押进京城给一品天师转阳真人辨认,也算我们大功一件。”


夏侯恩惴惴不安,说道:

“我看着怎么像造了个空城计呢?那里刚刚还阴云密布,五光齐射,转眼就啥动静都没有了,会不会是什么不寻常的人设计引诱我们过去啊?”


“年轻人,怎地如此惜命?要不,列位在此观看,本将军先杀过去了。”


这位查将军心道:

“真要和这帮文官饭桶合计,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不等众官合计停当,喝令了一声,带领着五百骑兵轰轰烈烈地疾驰而出,剩下几个文官见了,也只好跟在后面,他们没有查将军那种冲锋陷阵的雄心,心里七上八下地,不知前面会是什么结果等着自己。


众人行进不到半里,忽听空中一声哨响。那哨声悠悠扬扬,往高时响彻云霄,往低时刺耳欲聋。众人皆惊,胯下战马更是吃惊得厉害,魂魄皆丧,惶恐万状,纷纷驻足发狂起来,颠扑跳跃,四蹄乱蹬,彼此撕咬。一个接一个的士兵跌落马下,战马来回践踏,完全不听兵将的口令。


数百人斗志昂扬的一个方阵,转眼间马嘶声,呼号声,踢踏声,哭爹叫娘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情状惨烈,赛过了两军交兵的战场。

查将军连连吼叫喝令,怎奈眼前这些骑兵拼命逃生,哪里还听他的号令,他胯下那匹雄壮的黄膘马前蹄高高扬起,前后蹬跳几次,也将他撅下马来,发疯了的战马犹如万马狂奔四散而逃,将士们被踏得骨断筋折,遍体鳞伤,令人惨不忍睹。


夜幕中大圣按下云头,亮出金箍棒,冲入阵中乒乒乓乓一阵打杀,左突右挡,一直冲到几个官爷面前。这几个当官的已成了光杆司令,身边无一个官差守护。


大圣雷公脸一呲牙,狞笑道:

“高大人,睁开狗眼好好看看,认得我么?”

他身子晃了又晃,轮番变作孙醒、乐沉翛的模样。


几个官爷吓得魂飞魄散,大呼:

“妖孽啊!”


大圣一把拎起高比穆,驾云飞上半空,大骂道:

“我与你有何冤仇?好心给你报案,你还要如此冤枉我?”


天上呼呼风声,高比穆肝胆俱裂,拼尽全力讨饶道:

“呜呀,神仙息怒,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是凡人呀,要混口饭吃!要给子孙留个饭碗啊!”


“我呸!你要混口饭吃,就得活活把我父母给气死了吗?”


“什么?你的父母死了?!他,他们真的是你的父母?”高比穆在刹那间想起了子归逢和枚芳。


“我放了你,你到地府里去问他们吧!”


大圣咬牙切齿,像掷一只小鸡崽似的,奋力将高比穆往下一摔。高比穆抱紧了脑袋,惨叫着,急速下坠,眨眼间“噗”地一响,在几个京官面前摔成肉泥。


尤和颜等人慌得趴在地上,浑身筛糠五体投地,齐念“啊弥陀佛”。


大圣已无留恋,卷云而去。忽见城头高挂一匣,睨眼视之,乃是“乐沉翛”头颅,遂吹一口气,“乐沉翛”头颅身干化为乌有。

远离了杨美城,大圣看见一座高山,那不正是清凉山么?大圣晃到山神洞府,大叫一声:

“沙师弟,樵夫老弟,天要亮了,还在懒睡做什么?”


天边现出鱼肚白,一缕阳光直射山巅。


八戒在回城途中便已看见查将军勒马对着骑兵们发号施令,期间听到有人窃语说道:

“那边声光大作,尚不知是什么作怪,敌情不明,切莫要我们上去送死啊!”


呆子呵呵一笑,自言自语道:

“师兄憋了这么久,这回一闹就闹了个满城轰动,他可够解气的啦!”


乃趁乱混入城中,多见好事者在各自门前观望议论,也有人登上高处,大呼小叫地喊着:

“骑兵出动了,前面就要开打啦!”


“打什么打?!和谁开仗?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小心回头割了舌头!”

“对啊!这天下不是太平着吗?不可能好好地一夜之间就有叛军杀过来了!”


“老赵啊,咱们是不是开溜啊?两军交战,咱们老百姓铁定要遭殃。”


“对啊!赶紧吧,人家一下就杀过来了,睡觉前还没消息呢,那些骑兵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早说了,城外不会平白无故驻扎大批兵士的,原来果然大有名堂啊!”


“唉!”八戒低叹一声,变作衣冠不整的客商,走到众人面前叫道:

“大家莫慌,那里不过是地震的震中罢了。”


“地震?!震中?!”


“前些日子,我就在那里遇到了一个老道士,他说这夜四更天的时候,大鳌鱼会游到这里来了,要在这里大翻身哩,那些光光电电的,就是大鳌鱼翻身时撑开地皮现出来的,现在那里平平静静的,大鳌鱼应该也翻好身了吧。”


那边一片漆黑,但是确实很平静,众人将信将疑。

“都回去吧!明儿起来看官府的安民告示便明白了。”


呆子突然想起家中的翠柳妹子,这一下父母双亡,翠柳还不知如何处置后事呢。他一路寻思,回到池塘边上的子家老宅。看着老宅里进进出出的邻居,呆子想:

“翠柳妹子哭惨了,把左邻右舍都招来了。”


进入内堂,果不其然,皆是左邻右舍相熟之人在忙活叹息。他对着两眼哭肿了的翠柳说道:

“想不到这地上一震,就把两老人家给震没了,妹子你可要节哀顺变啊!”


翠柳看看他,点点头,再看看他,拭着泪眼问道:

“大叔,我还没见过你呢!”


八戒胡诌道:

“我是京城里卖古董的,和你家孙老板是好友,听说他爹娘这几天要办喜事,我特地赶来看看,想不到一连串的……唉!”


翠柳递上一盏茶,轻声说道:

“大叔辛苦,这么晚了,路上没休息的吗?”


八戒一口茶差点没吐回杯子里,急中生智说道:

“我夜里进的城,本来在前面客栈住下的,哪知刚才震得厉害,看见大伙都跑出来了,我也跟着出来看究竟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想不到听外面的人说子家出事了!”


随后进入内房,看到子归逢和枚芳二人遗体已经并排躺在一处,鼻子发酸,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日上三竿,衙门传出消息:夜里突发地震,城外军马受惊,军士死伤无数;府衙高比穆于地震时外出查看,因公殉职;狱囚孙醒和朱谓能夜里趁乱逃出地牢,劫走抛尸案元凶乐沉翛尸身,全城搜寻一无所获。


结果“乐沉翛”性命之前,高比穆已快书报与尤和颜等人,说是投毒案元凶以自首为名,混进地牢意图劫狱,被官差捉了现行就地正法。谁想到天意竟会如此,尤和颜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算高比穆考核过关。未几深夜地震,天神显灵,轮番变出孙醒乐沉翛的模样,把高比穆当空摔死,想来应该是高比穆自作孽不可活,尤和颜一行三人再也无心追查,每个人的心事草草了结,天亮时启程回京复命去了。

安民告示贴到了家门口,官兵同时查封了誌古斋。两个和蔼可亲的老哥哥远走高飞了,翠柳一筹莫展。好在子家有些银两,没费多大事,不算太喧嚣,在几个热心邻居和八戒的帮助下,子归逢与枚芳得以安然下葬。


翠柳向众人一一施礼答谢。八戒感慨万千,对她说道:

“妹子,子家现在就剩你一个人了,你有什么打算?打算回自己家里么?”


翠柳哀伤道:

“我在老家还有一个老奶奶,眼下我只有回老家陪她过活了。”


八戒眨眨眼,说道:

“你家里不是还有一袋子的古玩宝贝吗?”

“不是给官兵查抄去了吗?”

“那是你家孙老板不久前从我这买下的东西,我收得好好的,没让他们掠走。你应该继续卖这些宝贝啊!我向街坊邻居作证,算你帮我售卖,衙门就拿你没有办法。有一门生意可做,总好过回老家陪老人啊!要不你把老人家接到杨美城也好么。”


“如此可好?”


“怎么不好?要不你说这些东西归谁吧?你家孙醒不是坏人,给了钱了,我不能又拿回来。子家没了后人,你曾经侍奉二老,算是行了孝道,子家的东西自然就算是你的了。你要再不管,这一片地儿就要归官府所有了,你总不能等着官差上门把这地上的所有都查封了收归国库吧。”


二人从坟地回到家中,八戒也不知袋子里都装了什么宝贝,乃把宝贝拿出来,一件一件摆得整整齐齐的,装模作样解释给翠柳听。这时的翠柳穿了一件素雅的孝服,肌肤粉嫩,身上散发着少女的微香,八戒说说看看,突然就有些心猿意马。


呆子心里嘀咕:

“翠柳妹子也是一位美人,若是能陪着她卿卿我我过这一世,也是老猪几千年修来的造化啊!”


“不知师兄跑哪里去了,他不在,这色戒要是破了,我自己一个人会不会很容易就给天上发现,给揪回去了呢?”


“如果我还是变作高老庄时的那副模样,翠柳妹子会不会喜欢呢?”


“要命啊!”


胡乱想着,眼光渐渐迷离,忽然看到翠柳身上有一片小柳絮,正当他伸手为翠柳摘去,恰好翠柳闷闷说道:

“大叔啊,我只会斟茶递水伺候人,做买卖外行了,这些宝贝叫我如何卖得出去啊?”


八戒激灵灵醒转过来,柔声道:

“你总归是在子家过过日子的人,想来子家对你也不薄的,你要把这生意做好了,也算是报答了子家对你的关爱——你就学着来吧。”


他不等翠柳答话,先自走到门外,说道:

“反正东西就摆在那里了,你不为子家,哪怕只是为了自己,也得争气不是。”


脸色通红,越走越快,丢下最后一句:

“过些日子我再来看看你好了!”


他知道自己再不离开,只怕要在屋里当面丢丑。

城里人多,八戒觉得会被人家看破心思,躲躲藏藏地走着。其实他不必心虚,变做另一番模样后哪里还有人认得出他呢?呆子可不想这个,只知自己那些心事忒是羞人。他出了城门,在野外跳上半空,还要寻思往哪里去,迎面就撞上一个人了,那人一把扶住他,惊奇地叫道:

“啊呀!幸会,幸会,净坛使者,老兄别来无恙啊!”


八戒认得来人,咧嘴呵呵笑道:

“好说,好说,明月老弟,我还说到哪里耍去呢?师兄说沙师弟和你们兄弟在一起哩,有劳你带我去见他,可好?”


来者乃是五庄观道童明月。


明月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隔三岔五便要溜出来独自寻欢,先前他玩得尽兴得意非常,这时满脸堆笑,说道:

“使者打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金身罗汉既然和我们结拜了,大家就都是兄弟,本就应该在一起耍的。走,我带你去山神洞府。”

到了界牌屏山神洞府,一众兄弟见面,把酒言欢。


尤和颜回京复命,在宫中与随行考官伏拜于地,高奏道:

“吾皇万岁!杨美城郊外惊现妖魅魔怪,查将军前往剿杀,所率骑营兵马折损过半,杨美城主官高比穆因此殉职,还请圣上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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