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所以,关于那个吻…亚历克斯完全无法不去想那个吻。

他试过了。亚历克斯回到室内的时候,亨利、佩总和他们的安保团队早已离开。酒后头痛和转一天早晨的剧烈宿醉都无法把那个画面从他脑子里抹去。

他尝试着旁听他妈妈的会议,但根本没办法集中,扎赫拉把他赶出了西厢房。他读过了每份参议院传过来的议案,并且考虑吹吹议员们的彩虹屁,还是提不起精神来。连和诺拉制造绯闻都没那么有诱惑力了。

他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了,上课,和社交秘书坐在一起计划他的毕业晚宴,整个人泡在画满记号的注解和补充阅读里。

但在这一切都覆盖不住英格兰王子发梢泛着月光,站在菩提树下亲吻他的景象。亚历克斯一想到就觉得内脏要融化了,他只想把自己扔下白宫的楼梯。


他没告诉任何人,甚至没告诉诺拉和茱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严格地说,他可以告诉别人这件事吗?他都签过了保密协议的?这就是他必须签保密协议的原因吗?亨利是不是想做这件事很久了?那是不是代表亨利喜欢他?可是如果喜欢他,为什么他又表现得像个木讷的混蛋?

亨利没给他任何解释,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字也没说。他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也没回过。


“行了,够了。” 茱恩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说,大踏步出了她的房间,走进他们的公共客厅。她穿着运动服,头发绑了起来,亚历克斯赶快把手机藏进口袋里。“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毛病,但是我努力了两个小时,你一直走来走去搞得我什么都没写出来。” 她扔了一顶棒球帽给他,“我去跑步,你也跟我一起。”

卡哥陪同他们前往反思池,茱恩踢了亚历克斯膝窝一脚,让他往前跑。亚历克斯闷哼一声,咒骂着小步开始跑起来。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强行被拉出来遛的狗,为了消耗掉过剩的精力,尤其是茱恩真的一字一句:“你就像个精力旺盛被强拉出来遛的狗”——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


“我有时候真讨厌你,” 他对茱恩说,然后把耳机插上,调大音量播放卡迪小子的歌。

他思考着,跑啊跑啊跑,整件事里最蠢的是,他是直的。

就,他非常确定自己是个直男。

他能精准地指出人生当中可以证明他是直男的那些瞬间,当他告诉自己,“看,这说明我就不可能喜欢男人” 的那些时候。比如他初中第一次亲吻一个女孩,当时他可没想什么男的,只觉得那姑娘的头发很软手感很好。或者高二的时候一个朋友出柜,他完全不能想象自己会做一样的事。

再或者,高中最后一年,他喝醉了,和利亚姆在那张双人床上亲热了一个小时,而他也并没有任何的性向危机—— 这肯定能证明自己是直的了吧?因为,如果他喜欢男人,和男人腻在一起肯定会觉得慌乱的,但是他没有啊。青春期浑身躁动的两个毛头小子不就是那样吗,一起坐床上看A片打飞机之类的… 不过有一次利亚姆伸手帮他打出来,他并没有喊停。


亚历克斯瞥了一眼茱恩,看到她透着狐疑的唇语。她能听见自己心里想什么吗?有没有可能她莫名其妙知道了一些什么?茱恩总是无所不知。他加快了脚步,好让茱恩满脸的欲言又止离开他的视线。

他们跑到第五圈的时候,亚历克斯回想着他荷尔蒙泛滥的青春期,记起曾在洗澡的时候幻想女孩子的身体,但他同样记得自己也幻想过男人的手触摸自己的感觉,还有男人硬砺的下颌线和宽阔的肩。他记得自己在更衣室里强行把视线从一个队友身上拉回来好几次,但那是,那是不带个人感情的。他那时候怎么能知道自己是羡慕其他男孩的身体,还是想要他们的身体?或者说,未成年时期的性冲动真的能代表什么吗?

他是个民主党二代,这是他常年参与的话题。所以,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不直,自己马上就会知道的啊?就像他知道自己喜欢冰淇淋上的焦糖炼乳(原文为西语,编者注),或者知道他必须有一个条理分明的日历才能把事情都做完一样。他认为自己在自己的个人身份认知方面非常灵光,从没有什么疑问。


他们绕过转角,开始跑第八圈,此时亚历克斯开始看到了一些他自己的逻辑漏洞:直男直女们,他心想,应该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来说服自己:我是直的。

他之所以没有关注过他喜欢女人之外的可能性,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自从他妈妈成为备受青睐的2016年总统候选提名人,他就进入了公众视线。几乎与此同时,“白宫三巨头” 成了政府面向青少年和20上下的年轻人时候的门面。他们三个人—— 他,茱恩和诺拉,各自有不同的人设。


诺拉是个天才酷girl,负责在推特上给科幻片吐槽和造梗来吸引大众眼球,属于酒吧摇铃请全场喝酒的那种人。她不是异性恋——从来不是——但是对于她来说,那只是她众多个性中的一条而已。她不担心公众知道这些,所以一样的情绪不会对她造成他那样的困扰。

亚历克斯看向茱恩—— 此时正跑在他前面,焦糖色挑染随着她摇摆的马尾在正午的阳光里闪烁——她的角色他也心知肚明:《华盛顿邮报》犀利新锐的专栏写手,所有时尚界名流都想请来参加酒会的人。

而他自己是那个钻石单身汉,万人迷,英俊的、拥有金子般的心的风流倜傥的少年。他是平顺的人生信手拈来的人,是走到哪里都逗得人发笑的人,是第一家庭里民众支持度最高的人。他的第一要务就是让自己的魅力尽可能地倾倒更多的民众。


如果他是个…不管他自己开始怀疑自己是个什么,都绝对不是能讨所有选民喜欢的东西。他的墨西哥血统已经够拖后腿的了。

他希望他母亲在不必处理家务事的情况下保持她漂亮的民众支持率。他还想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议员。他非常肯定那个吻了英国王子还很享受的家伙不会在眼下的德州当选。


但当他想起亨利,就,哦…

他一想到亨利,心口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像是他一直以来提醒自己不要碰的那根神经。

他想起亨利凌晨3点从电话那端传入他耳廓的低沉嗓音,突然觉得胃里的那股灼烧感有了名字。花园里,亨利的手抚摸着他,大拇指滑过他的太阳穴…如果亨利的手放在别的地方,如果他允许了,亨利的嘴唇还会做什么… 亨利的宽肩,长腿,窄腰;他的下颌与颈部相连的位置,颈与肩相连的位置,还有肩胛骨之间伸展的肌腱;亨利转头挑衅地瞟他一眼时的样子,他那双世间难寻的蓝色眼睛……


他绊倒在人行道的一条裂缝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膝盖磕出了血,耳机也摔掉了。

“我说,你他妈到底咋了??” 茱恩的声音刺进他嗡嗡作响的耳膜里。她俯视着他,双手扶膝,眉毛拧在一起大口喘着气。“你的脑子飞出太阳系了吧?你打不打算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扶住茱恩的手,拖着流血的膝盖爬起身。“没事,我没事。”

茱恩叹口气,又瞪了他一眼,然后终于放弃了这个话题。他一瘸一拐地跟着茱恩回了家,茱恩消失在浴室里,他从洗手间柜子里找出一条美国队长的卡通创可贴,止了伤口的血。


他需要一个清单。好,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的事:一,他对亨利有意思

二,他想再吻亨利一次

三,他可能想吻亨利很久了,或者自始至终他都想。

他又在脑子里列了一份清单。亨利,夏安,利亚姆,韩·索罗,拉斐尔·卢纳和他解开的领口。

他跨回自己的桌子旁边,抽出他妈妈给他的文件夹:公众参与度统计数据:名单及联系方式。他的手指滑到LGBTQ的标签,翻到了他想找的那一页,标题是他妈妈很有辨识度的飘逸字体:性少数群体不再沉默:关于美国双性恋群体的速成班



“我现在就想开始。” 亚历克斯闯进条约厅,说。

他母亲的眼镜从鼻梁上滑下一点,从一摞文件上方看着他。“开始什么?我工作的时候乱闯进来,是想挨揍么?”

“开始工作,” 他说。“竞选团队的工作。我不想等到毕业了。你给我的所有材料我都看了,两遍。我有时间,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他母亲眯起眼睛看着他:“你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没有!我就是…”亚历克斯一条腿不耐烦地抖着,他强迫自己停下来。“我准备好了,我还有不到一个学期就毕业了。我还需要做什么准备?让我上场,教练。”


于是,他发现自己在某个星期一中午下课以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一个比他咖啡瘾还大的工作人员来了一场竞选办公室惊险之旅。他得到了一个贴着名字和照片的工牌,一个共享隔间的办公桌——和一个来自波士顿的,长得非常昂撒的同事共享,叫亨特,脸看着特别欠揍。

亚历克斯接过递来的一份来自政治焦点小组的最新数据资料,并被告知他接下来的后半周要开始起草政治论点了。昂撒人亨特问了他老娘相关的不下五百个问题,亚历克斯非常有职业素质地没有揍他。他一头扎进工作里。


他绝对没有在想亨利。

在他第一周工作的23个小时里,他没有在想亨利;他把剩余的时间全部投入在上课,写论文,长跑,三倍浓度的咖啡和参议员办公室里的时候,他没有在想亨利;他洗澡的时候,晚上独自失眠睁大眼睛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也没有在想亨利。

除了他在想亨利的时候,也就是所有时候。


一般忙起来都是有用的啊。他不明白,怎么这次不奏效了呢。


亚历克斯一直在竞选办公室里那块那块巨大的,写满民意调查的白板周围晃来晃去,诺拉每天都坐在那儿,泡在一堆图表和数据里。诺拉很轻松就和同事交上了朋友,因为在竞选团队这种社交环境,竞争力直接代表了受欢迎程度。没有人比她更会摆弄数字了。

他称不上嫉妒。他在自己的领域也很受欢迎,他经常被人堵在咖啡机旁,让他对某份草案发表见解;也常常被邀请去他从来没有时间参加的下班后酒局。至少有4个不同性向的工作人员撩过他;昂撒亨特还不断试图说服他参加自己的脱口秀表演。 他则日常帅气地手捧咖啡,露出如沐春风的微笑,说一些嘲讽拉满的梗,亚历克斯·克莱蒙特·迪亚兹与生俱来的魅力百试百灵。

但诺拉交的是“朋友”。他交到的只是所谓的熟人,那些人以为他们认识他,因为看过他在纽约时报杂志上的个人资料。或者还有一些盘靓条顺的尤物们,想把他从酒吧拐回家。哪种都算不上真正认识他——从来都算不上,算不上也没关系,他不介意,直到这两种人现在和亨利产生了尖锐的对比——亨利真的“认识”他。 亨利见过他戴眼镜的呆傻样子,在他最讨人厌的时候也容忍他,却仍然像渴求着他一样吻了他。是渴求真实的他,而不是想象中的他。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亨利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课堂笔记里,办公室隔间里,每一天都该死的挥之不去,无论他喝多少倍加浓的咖啡。



诺拉无疑是最好的求助人选,如果她这会儿没被数字埋了的话。每当她像这样沉迷工作的时候,和她认认真真讨论一件事就像是在和一台高速运转的电脑对话,只是这台电脑爱吃墨西哥卷饼,还爱拿你的衣品开玩笑。

但她是最好的朋友,并且多少算个…双性恋。诺拉几乎不和谁约会,没时间也没兴趣——但如果她想约,可以说每个实习生都有机会。像她擅长的所有事情一样,她非常了解这个领域。


“哈喽呀,” 亚历克斯把一袋卷饼和一袋配了鳄梨酱的玉米片放在咖啡桌上时,诺拉从地上抬起头说。“你应该直接挖一大勺鳄梨酱塞我嘴里,因为我后面的48小时都得把两只手同时占着。”

诺拉的祖父母,副总统和副总统夫人住在海军天文台。她父母住在蒙特利埃近郊,而她从麻省理工转学到华盛顿大学之后就住在哥伦比亚特区的一间通风的单人公寓里。公寓里塞满了书和绿植,她还做了复杂的表格阿莱安排浇水的时间。这天晚上,诺拉坐在起居室地上,被一圈亮起来的屏幕围住,看着像是什么通灵招魂仪式似的。

她左边打开着竞选用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是亚历克斯看不懂的数据和柱状图。右边是她的私人电脑,同时播放着三个新闻。她面前的电视屏幕正在直播CNN的共和党初选报道,腿上的平板还放着一集重播的《变装皇后秀》。诺拉擎着手机,直到邮件发送成功后传来小小的“wooh”声,她才抬起头来看他。


“烤牛肉丝的?”

“不然呢?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果然是我未来的老公。” 诺拉斜过身从袋子里拽出一个卷饼,拆掉包装纸整个塞进了嘴里。

“如果你吃相一直这么难看的话,我可不要跟你政治联姻。” 亚历克斯说,看着她咀嚼着卷饼,一颗黑豆从诺拉嘴里掉了出来,落在键盘上。

“你不是德州来的么?” 诺拉嘴里鼓鼓囊囊地说。“我可见过你狂干一瓶烧烤酱的样。你最好小心点讲话,不然我就跟茱恩结婚了。”


这应该是切入“话题”的一个不错的开场白。哎你知不知道,你天天开玩笑要和茱恩约会?那,要是,如果我要是和男人约会呢?不是说他想和亨利约会,完全不是。从来没有。就是,嗯,做个假设。

接下来的20分钟,诺拉进入了数据宅模式,开始嘚啵起什么屁的Boyer-Moore投票算法的最新测算数值,还有什么什么变量能够怎么怎么用在她的选举工作里。 老实说,亚历克斯一直在神游天外,他一直在鼓起勇气开口,直到她把她的数据叨叨完。

“哎,所以,嗯…”亚历克斯抓住她吃下一个卷饼的空隙,说,“记得我们以前那会儿约会来着?”

诺拉吞下一大口卷饼,咧嘴笑起来,“咋了?当然记得,亚历桑大。”

亚历克斯挤出一个笑容。“所以说,你应该足够了解我…”

“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过,的那种了解。”

“我喜欢男人的几率有多大?”


这句话让诺拉顿了一下,而后向一边甩了甩头说,“百分之78的概率你有潜在的双性恋倾向。然后这个问题不是假设,概率百分之百。”

“啊,所以,” 亚历克斯咳了一声。“发生了件怪事。你知道关于亨利来参加跨年舞会的事… 他算是…亲了我?”

“哟!真哒?” 诺拉说,赞许地点着头,“不错不错。”

亚历克斯瞪着她,“你一点也不…惊讶?”

“不啊。” 诺拉耸耸肩,“他是gay,你又那么帅,正常啊。”


亚历克斯一下坐直了,差点把手里的卷饼掉在地上。“等会等会,你为什么觉得他是gay?他告诉你的?”

“不是。我就…你懂的。”诺拉比比划划,像是要形容出她的脑回路一样,但这和她的脑子本体一样难以理解。“我靠观察模式和数据,然后这些东西会拼凑成一个合理的结论。他就是gay,而且一直是。”

“我…啥?”

“大哥,你见过这人吧?他不是你最好的兄弟还是咋?他,是,gay。像国庆节那天会放烟花一样那么确定的gay。你真的不知道?”

亚历克斯无助地抬手,“不…知道?”


“亚历克斯,我以为你挺聪明的。”

“我也以为啊!他怎么能——怎么能不告诉我他是个gay,就先亲了我?”

“这个,我猜,” 诺拉措辞中,“有没有可能他假定你已经知道了?”

“但是他一直和女孩子约会。”

“对,因为王子不能是同性恋。” 诺拉就像在解释一个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你觉得为什么他一约会就被拍?”


亚历克斯仔细琢磨了半秒,然后想起来现在问题是他的性向危机,而不是亨利的。

“行吧,所以,不对等会,我们能不能说回到他亲了我那个part?”

“啊啊啊,对,” 诺拉说,一边舔掉手机屏幕上的一团酪梨酱。“我很愿意。他吻技如何?伸舌头了吗?你喜欢吗?”

“打住打住。” 亚历克斯马上说,“我什么也没说。”

“你什么时候开始装纯了?” 诺拉戳穿他,“去年你还逼着我听你和茱恩的那个实习生,那个安珀·福斯特上床的所有下流的细节。”

“别,求你了。” 亚历克斯把脸埋在臂弯里。

“有屁快放。”


“我真希望你现在就去死。” 他说,“是,他吻技很好,而且是舌吻。”

“我他妈就知道。” 诺拉说。“静水流‘深’,‘深’ 不可测啊。”

“闭嘴。” 亚历克斯哀嚎。


“这位王子真是美味。” 诺拉说,“让他吮到你原地飞升吧。”

“我走了。”

她把头甩回来咯咯大笑,说真的,亚历克斯必须多交几个朋友了。“所以你喜欢吗?嗯?”


一阵停顿。

“那啥,我…”亚历克斯开口,“如果我…喜欢,你觉得那代表什么?”

“咳,宝贝。你早就希望他按倒艹翻你了,没错吧?”

亚历克斯差点把舌头咬下来。“什么??”

诺拉望着他。“卧槽,你自己不知道?这他妈… 我没想跟你聊这么细的。所以我们是真的要聊这个话题吗?”

“我…… 你说说看?”他说,“嗯,所以什么?”


诺拉把卷饼放回咖啡桌,活动了一下手指,就好像她马上要写一组非常复杂的代码。亚历克斯突然觉得被当做她全神贯注时的目标很可怕。

“我来罗列几个对你的观察啊,” 她说。“然后你自己推断一下。首先,你像德拉科·马尔福盯着哈利·波特一样盯着亨利已经好些年了——你别打断我——然后自从皇室婚礼,你得了他的电话号码开始,你并没拿它计划什么公开出镜,而是天天跟他远距离调情,一撩一整天。你盯着手机的时候眼睛睁得比牛铃铛还大,一有人问你在和谁聊,你的反应就像看A片被抓包了一样。你知道他的生活起居时间,他知道你几点睡觉,只要有一天你没有和他说话你的心情就肉眼可见地糟。 跨年舞会一整晚,你无视所有想和美国第一黄金单身汉上床的名门辣妹,猛盯着站在泡芙塔旁边的他看。而且他亲了你——舌吻!并且你喜欢。你觉得这些说明什么?”


亚历克斯瞪着她。“那个,” 他慢吞吞地说,“我不…不知道。”

诺拉的眉头绞在一起,显然是放弃治疗了,重新开始吃她的卷饼,把注意力转回到她笔记本电脑新播出的新闻快讯上。“行吧。”

“不是,别。听我说,” 亚历克斯说。“我知道,这是个…客观地科学地说,就他妈是个丢人的小火花。但是,这,我不明白!他几个月前还是我的死对头,后来变朋友了吧,我猜。然后现在他亲了我?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算是…什么。”


“嗯哼。” 诺拉说,显然没有在听,“嗯。”

“话又说回来了,” 他不放弃地继续快速叨叨,“从,那个…性取向的角度,我这样算什么?”

诺拉的视线跳回到他身上。“喔,我以为我们已经说明白你是双性恋这件事,以及其他一些补充信息了。”她说,“所以是我们还没说明白?不好意思,我刚才好像没跟上你节奏?我的错。那么,你现在是要跟我出柜吗?我在听,说吧。”

“我——不——知——道!” 亚历克斯几乎在悲惨地半吼了,“我是吗?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双?”

“这我没法告诉你,亚历克斯!” 诺拉说,“这是所有事情的重点!”


“艹。” 亚历克斯一头栽在椅垫上。“我需要一个人告诉我。你怎么发现你自己是双的?”

“我不知道,老哥。我高中第一年摸了一个女孩的胸,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没人会写个关于这件事的百老汇剧演出来给你当样本。”

“说得真明白。”

“唔,” 诺拉若有所思地嚼着玉米片。“所以,你下面要怎么办?”

“没想法。” 亚历克斯说,“他完全不理人了。所以我猜这是个糟糕的酒后乱亲事件,他后悔了——”

“亚历克斯,” 诺拉说。“他喜欢你。他吓坏了。你现在要决定你喜不喜欢他,然后做点什么。以他的立场已经没有办法做更多了。”


亚历克斯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诺拉的眼睛飘回她的屏幕上,安德森·库珀正在报道共和党最新的初选种子名单。

“除了理查德之外,还有别的人有机会被提名吗?”

亚历克斯叹了口气。“没有了,我能打听到的消息都说没有。”

“其他人都还这么苦苦努力着啊,看着够可爱的。” 诺拉说,然后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亚历克斯又迟到了。

今天这堂课是第一次考试的复习课,因为这周末要在内布拉斯加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竞选演讲,准备演讲稿准备得他忘记了时间。今天星期四,他正屁滚尿流地从工作的地方冲向大教室,这门课的考试在下周二,他要挂科了,因为错过了复习课。

这门课叫做国际关系伦理。他真的不能再修这种和自己人生产生这么惨痛关联的课了。


整堂课上他漫不经心地翻着复习资料和速记,然后晃悠回了官邸。老实说,他心情很不爽,一切都让他很不爽:一种毫无方向的四处蔓延的坏心情顶着他整个人走上楼梯,走向他和茱恩的卧室。

他把包扔在卧室门口,在走廊踢掉了他的鞋,看着它们飞弹过那张难看的古董地毯。

“啊哟,中午好啊,小宝贝。” 茱恩的声音传来。亚历克斯抬起眼,看到她在大厅另一头自己的房间里,倚在一张粉红色沙发椅上。“你看着够惨的。”

“谢谢你这个b。”


他认出茱恩腿上的一摞杂志,那是她每周例行网罗八卦的信息来源。他刚打算一本都不看,茱恩就硬塞了一本给他。

“最新一期的《人物》,” 她说,“你在第15页,啊~ 你的好兄弟在第31页。”


他故作轻松地扒拉掉茱恩搭在他肩上的手指,逃回了自己的卧房。揣着杂志扑坐在门口的沙发上。拿都拿了,那就看一眼吧。

第15页是两周之前媒体团队给他拍的照片,一段言简意赅的方块报道,关于他如何协助史密森尼学会办了一个展览,宣传他妈妈颇具历史意义的总统竞选事业。照片里的他正在解释一块2004年的“请支持克莱蒙特议员”的庭院标识,旁边还有一小段关于他对家族传奇事业多么热忱的补充注解,之类之类的。

他翻到第31页,差点大声骂了句街。

标题:这一次谁是亨利王子的秘密金发情人?

 

三张照片。第一张,亨利出现在伦敦的一间咖啡馆,隔着咖啡微笑看向一位不知名的金发美人。第二张照片有点糊,亨利拉着女子的手躲在咖啡馆后面。第三张,亨利在树丛后半隐着身,正在亲吻她的唇角。


“这他妈是什么?!” 

照片随附了简短的一小段文字,公布了女子的名字,叫什么艾米莉的,是个演员。本来亚历克斯之前心情只是一般的很不爽,现在他的不爽变得非常具体:他心里的一团怒火全部指向了照片上亨利的嘴唇触碰了别人的,而不是他的皮肤的那一小块地方。


他特么的以为自己是谁?一个人要他妈的—— 要多优越感爆棚,多清高,多他妈的自私,才能花几个月的时间跟你交上朋友,让你展露出最脆弱不堪的一面和所有怪癖,紧接着亲了你,让你怀疑一切,然后冷落你好几个星期,最后和别人约会去了,还上了杂志???但凡有点公关常识的人都知道《人物》报道的事,全是打算昭告天下的事。

他扔掉杂志,一个箭步拔起身,开始踱过来踱过去。艹他妈的亨利。他就从来不该相信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混蛋。他应该相信自己第六感的。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又吐出来。

不过重点是…重点,是:除了刚才上头的那股怒气之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相信亨利会做这件事。他12岁时在青少年杂志上看到的亨利,在奥运会上对他冷漠至极的亨利,过去的几个月里一点一点揭下面纱的亨利,和在白宫花园树影下亲吻他的亨利…他把这几个亨利叠加起来,还是想不明白。


亚历克斯长了个很善于谋划的脑子—— 政治家的脑子。它运转很快,可以同时处理无数多个不同走向的任务。但是现在,他的脑子是一团乱麻线。他平时不擅长这么想问题: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样?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你又不得不做哪些事?反之,他现在想的是:这些碎片怎么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答案?

他想起诺拉说的,“你觉得为什么他一约会就被拍?”

然后他想到了亨利的自我防御,想着他如何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离开,他紧绷着的嘴角。再然后,他想到:如果有一个王子,他是同性恋,他吻了一个男人,这件事可能很严重,这个王子也许需要一点障眼法来转移视线。


一阵突然的情绪转变,亚历克斯不再只是生气,他同时也开始难过了。

他踱回门边,从公文包侧袋摸出手机,大拇指滑开短信页面。他不知道该顺从哪种冲动,还有怎么把这种冲动掰扯成人话说给一个能听的人,做点什么事出来——任何事都可以。


隐隐约约地,在这一切之下,他感觉:对于在杂志里看到一个亦敌亦友的同性亲了女人这件事,他现在的反应实在不是那么直男。


他喉咙里轻笑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来,思考着。他想过发信息给诺拉,问她自己能不能去找她一趟,寻求一点大彻大悟。他也想过打给拉斐尔·卢纳,约个啤酒局,把他满身奇装异服的反法西斯青春时代,作为同性恋所有的情场人之初全问一遍。他还想过下楼问艾米,她当时是如何过渡的,如何结识了她的妻子,包括她怎么发现自己“不太一样”的。

但在这个时刻,追本溯源似乎是最正确的选择—— 去问一个他被男孩子触摸的时候,曾经见过他眼神的人。

亨利是不可能了。他还剩最后一个选项。


“哪位?” 电话另一头传来声音。他们已经有至少一年没说过话了,但利亚姆的德州口音在亚历克斯耳中仍然独特而温暖。

他清了清嗓子。“嗯…hey,利亚姆,是我,亚历克斯。”

“我知道。” 利亚姆说,声音干涩清冷。

“你…你过得好吗?”


一阵停顿。背景传来轻声说话和餐具碰撞的声音。“你打来有什么事吗?亚历克斯?”

“喔,” 亚历克斯欲言又止,再次尝试开口。“这个…可能听着比较奇怪。但是,嗯… 高中时候我们算是,有过什么吗?我错过了什么吗?”

电话那头哐啷一响,像是叉子掉在了盘子里。“你现在打电话跟我说这个,你不是开玩笑吧?我正在跟我男朋友吃午饭。”


“哦。” 他不知道利亚姆有男朋友。“抱歉。”

另一端的声音被捂住了,利亚姆再次开口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是亚历克斯,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宝贝。”他声音恢复清晰:“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我是说,就是,我们那时候有点不清不楚过,但是那,有没有说明什么?”

“我不觉得我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利亚姆说。如果他还和亚历克斯记忆中的一样,他现在应该用一只手搓着下巴上的胡茬。亚历克斯模模糊糊猜想着,或许他对利亚姆胡茬的记忆都如昨日一般清晰,这是否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也对。” 亚历克斯说,“你说的对。”

“听着,老兄,” 利亚姆说,“我不知道你现在面临了什么性向危机,就是,它本来可能有点意义的,但是都过去四年了。不过你知道,我不会说我们高中经历的事把你变成了同性恋或者双性恋这种话。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是同性恋。所以即使我那时装作我们是铁直的兄弟,我也其实完全把你当作男人。” 利亚姆叹了口气,“这么说可以了吗?亚历克斯?我的另一半现在咬牙切齿地坐在我面前,一会儿我还要跟他解释这通电话。”


“嗯,可以了。” 亚历克斯说。“我觉得很好了,谢谢你。”

“没事。”


利亚姆的声音听起来备受折磨又疲惫,让亚历克斯想起高中他一次次看着自己的目光,还有近年来他们之间渐行渐远的沉默,他不受控制地补了一句:“还有,嗯…对不起。”

“我的老天爷。” 利亚姆呻吟一句,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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