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金瓶梅》是淫书,可是看完之后,震撼的地方不是淫而是死亡,是个体逃不脱的宿命感。
书的开篇即西门庆和潘金莲合谋杀害武大郎,用现代新闻标题来讲就是妻子和情人合谋毒死老公,光看标题就知道是因为情爱引起的一出惨剧,但#仅仅对被害人武大郎是惨剧,因为在武大郎死后,潘金莲和西门庆既没有受到良心谴责,也没有受到任何官府的制裁,还过了几年潇洒的日子。武大郎的悲剧在于占有了自身无法掌控的潘金莲。潘金莲不是贤妻良母,她的才华容貌和欲望,武大郎没有一样可以拿来与之匹敌,所以金莲最后杀害武大郎的时候毫不心软,一日夫妻未必百日恩,心中无爱就会无情。
西门庆将潘金莲娶回家,潘金莲以为俩个人可以过二人世界了,然而西门庆旺盛的性欲望是不会止于金莲一人的,他后来又陆续娶了孟玉楼,李瓶儿,加上已有的三房:月娘,李娇儿和孙雪娥,一共六房。
月娘是正室,端庄娴雅,为人实诚,她一心为西门庆生个孩子,延续香火,却在西门庆死的时候生了一个墓生子,十五岁出家。月娘70岁寿终正寝,是众人物中结局最好的。作为正室,她管理着整个家庭的财富,西门庆虽然不宠她,但敬重她。然而作为女人,她的不幸在于太过贤妻良母,既没有享受过西门庆对李瓶儿的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宠爱,也没有享受过西门庆和潘金莲的肉体之欢。她始终扮演者管家的角色,不领薪水的管家。
李瓶儿是西门庆的心头肉,她是西门庆结拜兄弟花子虚的妻子,但李瓶儿与花子虚之间没有感情,所以西门庆能轻易的勾搭上李瓶儿,最终花子虚被气死,李瓶儿和西门庆在一起了。爱情能不能守住,无关道德,取决于有没有爱。西门庆出现之后,李瓶儿一片痴心,即使西门庆三妻四妾,外面养着歌女还勾搭着别人的老婆,李瓶儿依然一心一意守着他。她不争宠却得宠。可是李瓶儿性格太柔弱,她自己有钱,但她既没有月娘的智慧,又没有金莲的泼辣,只是一味对人好,最后在潘金莲的怨念和对死去儿子的思念中离开。西门庆对她有情,但谈不上爱。即使她是众多妻妾中最得宠的,依然只是西门庆求欢的物品,是他需要的时候会想起,失去了会可惜的宠物。
潘金莲是书中形象最鲜活的一个人。她有爱,爱身材魁梧硬朗的男人,所以第一次见小叔子武松就芳心荡漾。爱武松而不得,继而与西门庆在一起,西门庆也是仪表堂堂之人,偷情之时,俩人甜言蜜语,她以为嫁给西门庆就会被专宠,等真的到了西门庆家,俩个人偷欢的激情已经随着关系的转变消失,她成了守在家里的女人,而西门庆又开始在外面勾搭其他的有夫之妇。潘金莲在等待中耗尽了对西门庆的热情,继而开始偷情,先是和孟玉楼的伙计,接着和西门庆的女婿陈敬济。西门庆对她只有鱼水之欢而无男女之爱,哪怕是瞬间温柔的宠爱也是没有的。所以她才嫉妒李瓶儿。她从武大郎家来到西门庆家,奔着情爱而来,却带着怨念离开。武大郎给不了她物质和鱼水之欢,但她在武大郎家是自由的,一切全凭她做主。西门庆似乎能给金莲她所缺失的东西,但她想要的物质要在和西门庆欢爱之后撒泼要来,还会被其他妻妾口舌。她的人和心都是被禁锢的。最后离开西门庆家,被武松掏心割头而死,结局惨烈。
她或许也有恨,但在女人当物品的时代,连恨都是多余的,从一个人家到另一个人家,全凭外貌待价而沽,她没机会反思自己的人生,也没能力做出改变,她最大的悲哀就是欲望太饱满。环境撑不起她的欲望。
庞春梅,潘金莲的丫鬟,被西门庆收用,伶牙俐齿,会为人处事。西门庆死后,她的命运开始绽放光彩。嫁给五十岁的周守备就是她命运的转折点。他宠她,让他从一个丫鬟变为正室,她有钱,她年轻,她有地位,然而她没有性。所以她和陈敬济勾搭在一起了。周守备在战场上死后,她又和自己十九岁的侄儿明目张胆的享受性爱。她的生活太空虚,有钱有地位但没有爱,只能用不节制的性爱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最后死在侄儿的身上,时年二十九。春梅的宿命更多的代表了那个时代命运好的女人的宿命。
至此,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三个重要人物的一生落幕。“金莲以奸死,瓶儿以孽死,春梅以淫死”。她们的死都与欲望有关,赤裸裸的肉欲最后将她们早早的拉向了坟墓。潘金莲一生追求欲望的满足,所以出轨西门庆,偷情张敬济,最后因为偷情而死。李瓶儿不执着于欲望,却因西门庆的欲望而死。庞春梅则直接死在侄儿的身上。
她们对欲望的追求没有错,错在生活无寄托,赤裸裸的性欲是生活唯一还能带来快感和愉悦的事情,所以陷在性欲的泥淖无法自拔。
对比孟玉楼,不争宠也不得宠,反而结局是平和的,嫁了三次但都是平静的。在女性只是附庸的时代,无欲无求的女性才能活的长久。那些欲望饱满爱折腾的人都不得善终,因为社会没有为这些人打开发泄的窗口。
整本书中不得不说的人物西门庆,对于他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西门庆是豪爽的,所以呼朋唤友,西门庆也是虚伪的,所以一群朋友中最爱善于曲意逢迎的应伯爵。他对朋友是仗义的,谁家有难,只要求他,必会援手散金。他对女人是慷慨的,但凡发生关系的女人,他都会在物质上做出补偿。他是长情的,和发生过关系的女人保持着长久的往来。然而他也是无情的,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杀了武大郎,勾搭朋友的老婆。他没有道德观,道德观本身也是有权势之人用来约束普通百姓的枷锁,所以他偏爱和有夫之妇发生关系。
西门庆是典型中国男人的代表,他们有钱,用钱不择手段去求权,又用权反过来求钱与色,一生追求无非钱权色,形而上的东西他们压根不会去考虑。这种无休止的追求,尤其是对色的追求最后要了西门庆的命。因所爱而死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西门庆死的时候大概是书的80%处,西门庆的死引出了人性的不堪,拜把兄弟和别人合计图谋他家财产,他在的时候曾慷慨保护的女人一个个纷纷另谋出路,她们的倒戈与西门庆是何人无关,而是个体自身的趋利避害本能。西门庆一死,他的荫庇不在,曾受他照顾的众人纷纷起义,在他的家产上各使伎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只为利往。
西门庆的故事终结了,换了名字的无数个西门庆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