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遇刺
来忱、裴曜二人离京的那日,萧华在府里接到了皇帝的诏书,诏书中说由他出任西平郡王太傅一职。自此,萧华进出东宫自如,不需向守卫通报。萧华每日除了向西平郡王李崇孝授业之外,只字不提那日之事。一晃几日而过,依是如此。
这日清晨,萧华在甘露殿内向西平郡王授课,李崇孝虽一时不明其中的字字真理,不过又听萧华深解,粗体大意瞬时已了然于心。他沉思半晌,叹了一口长气。又抬头向萧华相望,但见他正在收理书卷,便知今日的授课已然告终。
李崇孝突然叫道:“舅父,……师父且慢。”萧华转过身来,望了一眼李崇孝,惊疑道:“殿下,今日的授课已毕,殿下不必再拘受礼节,想如何称呼老臣都行。李崇孝听他这么说,一时反而不知如何开口。萧华见李崇孝一脸茫然,便问道:殿下是不是对老夫方才讲解有不太懂的地方。”
李崇孝脸色一红,忙向他说道:“师父,没有。崇孝只想为前几日前的莽撞向舅父乞求原谅。特向舅父道歉、赔礼、致歉。”
萧华轻叹了一声,说道:“老臣知道殿下心地善良,又怎么会怪罪殿下。殿下你只是涉事太浅,还不知道世间的凶险,相信殿下再过几年,历练了心智,到那时一定会体谅老臣的苦心。”
李崇孝道:“舅父原谅崇孝就好。”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崇孝很想知道舅舅昨日说的那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一面说着,一面怔怔地望着他。
萧华忙伸手止住了他,说道:“此事千真万确。”说到此处,顿觉伤心,眼眶不知不觉之中已涌上热泪,忙背转过身,生怕让李崇孝瞧见。李崇孝走到他的身边,颤声问道:“舅父,崇孝很想知道自己的母妃到底葬在哪里?”
萧华忙止住了泪水,抬头向他问道:“殿下,你不是说不想听老臣再说这件事,为何今日又突然提起呢?”
李崇孝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几日来,舅父给崇孝授课,让崇孝感慨颇多。正所谓: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一人有庆,兆民赖之。为子女者,凡事要多尽孝心。崇孝适才问及此事,只是为了恪尽自己的一份孝心。”说着,又是一阵轻叹。
萧华跟着也长叹了一声,说道:“殿下的娘亲就葬在终南山的山下。殿下若是有孝心,寻一适当的机会悄悄地看看她吧。”李崇孝听他说到这里,泪如雨下,忙上前苦求道:“崇孝打算晚上亲去拜祭,不知舅父是否愿意与崇孝同往。”
萧华见其恳切,便答应道:“老臣自当愿与殿下同往。”停留片刻,又踌躇道:“不如待到明日黄昏日落时分,殿下和老臣在小黄门相见,再悄悄出宫。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李崇孝听后,连连点头:“甚好。”萧华面露微色,轻声道:“不过,此事不宜让人知道,殿下莫要在人前提及此事。”李崇孝爽朗道:“舅公放心,崇孝自当守口如瓶。不过,拜祭礼品还需有劳舅父置备。”
萧华俯首道:“殿下放心,老臣定会亲自置办妥当,老臣告退。”说着,向李崇孝施了一礼,拿起书卷回身便走。
萧华出得宫门,又寻了自己的骏马,当下顺着来时的大道向自己的府邸策马而奔。刘福见萧华匆匆而归,忙吩咐仆从接过萧华手中的马绳,将马牵到后房的马厩之中。又吩咐我上后厨弄壶温茶,自己则陪侍着老爷一起进了书房。不多时,书房里的灯盏亮了。
我再次提壶回房的时候,只见刘福正忙在一旁磨墨,萧华却早已脱下了朝服,换了一身素袍坐在靠椅,左手肘置于案上,斜撑着头,右手释卷,却一言不发,甚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悄悄地拿过一盏空杯,斟好了茶,将杯盏拿到桌案上,见老爷眉宇颦蹙,便不再讨扰,欲转身离去。
萧华猛然抬首向我叫道:“峤阳,你留下”,我应声道,“是,老爷。”,忙回身走上前去,静听他的吩咐。
萧华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说道:“刘福,你先退下,老夫有要事要跟峤阳说。”
刘福点了一下头答应,躬身一礼,退至门口时又轻轻地关曳上门。
我见刘福的身影去远了,便对萧华说道:“老爷,什么事?”萧华道:“你不必拘礼,坐下吧。他一面说着,一面在正席的椅子就坐。我向萧华拱手一礼,道:多谢老爷。拿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萧华道:今日老夫在茶楼无意间听到三五个茶客在谈论一件事。我心中一奇,问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萧华微微一笑,道:“原话老夫记不清楚了,不过大意老夫倒还记在心上。那些茶客说这西京城中数年之前有一户官宦之家生了一个男婴,那男婴出生后不久,他的娘亲便被其亲爹所娶的小妾害死了,二十多年后,那男婴成了一个文弱书生,早已娶妻生子,有了妻室,他突然有一日在一位老仆的口中得知是他爹的所娶的小妾害死了他的亲娘,可是他也清楚那小妾深受他爹的宠爱,冒然揭发那小妾的罪行,只怕是口说无凭,不但他爹不会相信,只怕官府也不会答应立案。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凝思一会儿,说道:“如若那老仆所说的是实话,爹娘养育之恩大于天,峤阳是他的话一定会亲自手刃仇人的。”
萧华沉吟道:“话是不错;峤阳,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妻儿,他若是杀了他爹的小妾,他既要赔上性命,又会妻离子散的。”
我听他说到这里,心中不禁诧异,往日里萧华从不跟我说过如此奇怪的话,停了半晌,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便答道:一个人如若连爹娘的血海深仇都不报,又怎配立于世间呢。我相信他的妻儿会深明大义的。何况那个女人心肠恶毒,二十多年前能杀他的娘亲,若是走漏风声,当那女人听到他知道真相之后,未尝不会杀他灭口啊。萧华呵呵一笑,道:“峤阳你的话倒是也有三分道理。”顿了一顿,脸色陡变,又啊的一声,喃喃道:老夫怎么没想到呢。
我更是一奇,问道:“什么?”萧华将嘴凑到我的耳边轻声吩咐几句。他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我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仍是点头答应去做。
次日已是日渐黄昏,萧华和李崇孝二人依约在小黄门见面,又骑马东行,不多时便望见了山道。山道崎岖,恐难骑马而行。
但见近处有一恪古柏,萧华下马,将马牵至树下,又将马缰系在树上,又打了一个死结,他重重地拉了拉马绳,丝毫未见松动见打得结实,方才放心走到李崇孝的坐骑前,叫道:“殿下,下马吧。前面是山道,马是过不去的。”
李崇孝闻言,向前方眺望,但见山道重重,弯折崎岖,一时也难以望到尽头。暗道:山道狭窄,恐难骑马而行。心念至此,才从马背跳下,将马也牵至树下,学着萧华的样子,勒紧缰绳,绕着树身缠了三圈,方才打了一个结扣。哪知正欲离身,忽听马儿一声嘶鸣,回望时马绳结扣已开,萧华暗叫不妙。连忙跑上前来,将马绳重新系在树上,不由得回头望了李崇孝一眼。幸好,绕树三圈才没有走脱缰绳,让马轻易地跑掉。
李崇孝给他瞧得一眼,顿时觉得羞愧难当,暗道:莫让舅公再耻笑自己了。于是,上前道:“舅公,我们还是快走吧。”说着,便欲踱步而走。忽听萧华向自己叫道:“且慢。”
李崇孝一怔,转身回望。却见萧华从自己的马鞍旁取下了一柄长剑,听见萧华说道:“接剑。”说着,却见长剑向自己抛出。他身子微微一晃,还好一把将长剑接到自己的手中。暗想:这回可没丢了面子。不禁心中一阵窃喜。又听萧华言道:“这柄剑殿下留着防身。”
他单手轻掂了一下长剑,似乎甚是很重。暗道:舅公的武艺虽然精湛,若是碰上三教五流之徒手上没有兵刃怎能轻巧应付,再说我本就不喜爱习武,要这长剑防身又有何用处?
李崇孝自幼长在宫中,出宫骑马乘轿,哪里徒步走过这么远的崎岖山道。不到半个时辰自觉得又累又渴,哀怨道:“舅公,到了吗?”
萧华回头瞥了他一眼,道:“没有。夜黑,殿下一定要跟在老臣的后面。说着,将马匹上的长剑顺势抛给了他。
李崇孝连忙挺身伸手接住,望了一眼长剑,心中不免一阵困惑,又听萧华言道:“这柄剑殿下留着防身。”
李崇孝说道:“舅公,这剑还是你留着防身。”萧华道:“殿下不必担心,老臣这儿还有一柄剑,这柄剑还是殿下自己留着防身。”李崇孝见他果真有一把宝剑,当下也就不再推辞,่继续向前赶路。但见前头全是一株株松树,想必是已是山林了。萧华大踏步地上前而去,
忽听李崇孝在自己的身后大叫道:“这些是什么?”萧华只顾寻量前处,却是无暇细心打量近处。听了李崇孝的喊叫,方才近眼望去,但见是一个个土包,正色说道:“坟丘。”
李崇孝听到这里,心中不免得一阵胆怯,又听到树林深处有狼的嚎叫,心中更是惊起一阵胆寒。萧华叫道:“殿下,就是这里。”说着,向前走去。李崇孝紧追其后,丝毫不敢驻留。半晌过后,两人已走到一个坟丘面前,但见四周树林荫蔽,杂草丛生,李崇孝随萧华走到墓前,见坟墓前的石碑上题曰镌刻:“吴婉贞之墓”五个大字。
萧华徒手轻拭了石碑旁的供台尘土,才将祭品摆放在供台之上。萧华跪下身来磕头行了一礼,站起身来说道:“殿下,这便是你娘亲的坟茔。”李崇孝顿时眼角湿润,上前重重地俯身三叩。行礼之后,二人在石碑又烧了冥纸,以作悼念。
过了片刻,萧华见冥纸已全数燃为灰烬,便抬头望了望天边,叹道:“时辰不早了,殿下应快些回宫了,否则将会误了明日的晨课了。”说罢,二人转身顺着原路回走。
月升高空,小风忽起。小路两旁本是荆棘丛生,草木旺盛。风一吹,草木顿时晃动起来,远瞧仿佛有黑影不停地闪动。李崇孝不由得心生胆怯,但见萧华从容镇定,自己也渐渐地放宽了心。李崇孝眼见萧华走得越来越快,自己怕是难以追上,慌道:“舅公,慢点儿。”萧华听言后,顿觉无奈,只能踏出小步向前行进。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前方穿出,挡住二人的归路。李崇孝很是吃惊,大声说道:“你是何人?你要干什么?”萧华见到情势如此,便知他是一名刺客。那黑衣人却毫不理睬,只是从身后抽出一把钢刀,挥刀便砍。萧华当即拔剑,二人相斗起来。但听“叮当”地一声,萧华手中的宝剑已被劈断成两截,一截虽握在手里,不过另一半截早已在空中划了半个弧阔,而后缓缓地在空中下落。
那黑衣人倒是不急于出手,似乎是对萧华失了情趣,对萧华置身不理。反而转身向李崇孝飞奔而来。
他奔至李崇孝的身前,忽然收了收脚,不再向前越一步,像一块碑石压在他的心中,吓得李崇孝大口喘着粗气。此时的李崇孝只觉得他的眼神锐利,一副气势逼人的样子。他的心中不由得胆怯万分,小心向身后退去。
那柄钢刃直挺挺地向他刺来。他顿时躲闪不及,猛然间跌落在地。那钢刀飞转直下。刹那间向自己的胸膛刺来。李崇孝此时的心中不由得胆颤万分,恐惧得竟然合上自己的双目。再睁眼瞧时,萧华已挡在自己的前面,那柄钢刀已刺进他的胸中。鲜血顿时染红了他身上的大片衣襟。萧华趁机飞出右脚,踢中他的手腕,那黑衣人拿捏不住,顿时长剑已飞落荆棘之中。
那黑衣人见长剑已失,心中顿时恼怒至极,和萧华空手相斗不到五个回合,便已招架不住。
便在这时,忽然从黑衣人的身后飞来一柄匕首,一下刺穿他的背脊,鲜血从他的背脊中往外流。那黑衣人受此重伤,便不敢发难,顾不得拔出匕首,慌忙捂着伤口逃命去了。
李崇孝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一棵树下站着一位白衣少年,脸裹灰罩。那少年也向他瞧了过来。忽然怔住,向他打量了片刻,突然目光转地,背过身去,独自走了。
李崇孝见黑衣人,白衣少年相继离去,心中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暗道:“真是有惊无险。”兀自呆萌了一阵,回过身来,却见萧华兀自瘫倒在地。李崇孝连忙跑上前去将萧华扶到自己的怀中,呼唤道:“舅公,你醒一醒啊,舅公。”又重重地摇了摇,道:“舅公,舅公。”
萧华仿佛听到了声音,双目顿时一睁,缓缓地叫道:“殿下。”李崇孝心里顿赶宽慰,向萧华说道:“舅公,你终于醒了。”萧华哎的一声,叫道:“殿下,请扶老夫起来。”
李崇孝连忙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服侍着萧华支起身来。突然间他摸到了一股黏黏的液体,借着月光一瞧,喃喃道:“血”,向萧华相望,道:“舅公,你流血了。”
萧华摆摆手,说道:“老夫没事。”李崇孝轻声道:“舅公,慢点儿。”萧华道:“此地不宜久留,殿下,快回皇宫。”李崇孝问道:“舅父,你能撑得住吗?”
萧华此时面色发青,又流了不少的血,他慢慢的抬眼向李崇孝相望,低声道:“殿下,尽可放心。老夫能撑得住。”幸亏李崇孝还记得往回的小路,可是当他们回到山口之时,两匹骏马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被哪个贼子偷走。
骏马已失,李崇孝只得搀扶着萧华一瘸一拐得向城门走去。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才走到城门前。
可是天色已黑,城门紧闭。李崇孝当下掏出自己身上的令牌,心念道:自己虽有进出东宫的令牌,不过却无法号令守城的士卒开启城门,看来只能等明日才能进城了。当下,李崇孝打量了四周,见有一块光秃秃的石头,李崇孝一时想不出办法,只好先将萧华扶到石上,脱下自己的外袍,才小心得服侍着萧华躺下,一切安顿后,自己却转身坐在地上,背靠着城墙休憩。
天一亮,城门刚开,一队宫城巡卫士卒打开了城门,李崇孝向巡城的宫城巡卫士卒掏出自己的令牌,那领头的羽林军倒是识得令牌,一眼便认出是皇家的玉牌,当下不敢怠慢,更是听从李崇孝的吩咐,连忙亲率士卒送他们二人入了东宫。
张春狐夸口道:“你做得很好”,眉毛一挑,向段朝德说道:“李静忠,你猜萧华所指何人呢?”
李静忠轻轻放下茶碗,说道:“娘娘智慧过人,若是娘娘猜不出,老奴怕是也猜不出。倒是两日前奴才的亲信送来消息,说萧华已回到京城,奴才私下猜测萧华会于近日前去东宫探访西平郡王,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不过奴才大意,所以没有向娘娘容禀。还望娘娘莫怪老奴。”
张春狐冷笑道:“好,静忠你贵在坦诚,本宫很是欣赏你对本宫的忠心。两日前本宫是听亲信说起过,不过当时本宫和静忠一样,都没有放在心上静忠,那本宫眼下就为难你一次,你说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呢?”
李静忠淡淡一笑,向张春狐说道:“娘娘应静观其变,而后再作打算。”张春狐道:“不错,真是不错的办法。好了,本宫的心事已了,你们二人也劳累了一日,回去歇息吧。“李静忠、元斌二人齐声道:谢娘娘。”便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