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粮食的回忆
年后的疫情使我从容的又一次看完浩然的《金光大道》全套四部,这部书是歌颂合作化运动的。对于合作化运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在此不作评判。我只想说的是,书中在写为什么农村要进行合作化时,主要就是认为只有合作化才能解决粮食问题。这部书主人公高大泉的原型王国福这位“拉车不松套”的人能成为先进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带领大白楼村的社员群众,将粮食亩产由解放初的一百多斤提高到725斤。80年代之前,几乎所有农村劳模的主要贡献都是能带领群众提高粮食产量。(碰巧,看到一份资料说:当时农业劳动模范有两项硬指标,一项是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的天数要多;再一项是所领导的生产队产量高,交售公粮多。)
粮食,今天已经被很多人所轻视,虽然每天生活还离不开粮食。但人们的闲谈中、文艺作品的描述中、电视新闻的报道中都已经很少出现粮食这个词了,连乡镇干部也不再关注粮食了。而在过去的岁月里,粮食一直是人们最为关注的。因为长期以来我国一直缺少粮食。绝大多数老百姓长期处于饥饿、半饥饿状态。
作为三年困难后期出生的具有城镇户口身份的我,对粮食的紧缺本应该没有那么刻骨铭心的印象,毕竟当时定量供应虽一定不够吃,可不至于过分饿着肚子。但是由于我家多年住在农村,父亲一直从事农业工作,因此在这方面与农家子弟是一样感同身受的。
我6岁左右时,因文革父母将我送到舅舅家生活。当时舅舅家多吃玉米面,与精米细面比起来口感粗砺,我咽不下去,舅奶(外婆)就用筷子蘸点花生油滴在玉米水饼上,才使我第一次将玉米面水饼咽到肚子里。舅舅家那瓶底剩余的一点花生油,没几天也就用完了。没办法就滴点酱油,酱油的口感远不如花生油,但就连酱油当时也不能正常。不过后来也就适应了。
一次,舅舅的堂兄结婚,催妆的一大早请舅奶去帮忙。当时我想那里一定有好吃的,于是就跟舅奶一起去。那想到他家早晨吃的是豆腐渣饼,那口感与玉米面饼比起来,还差十万八千里。但没办法,只好吃半块饼,喝点玉米面粥。
那时农村不少人家秋冬时节没有主食吃,就仅吃山芋,春天吃山芋干或山芋干饼。我读初中时,每天中午在校吃饭,饭是自己带去放在盒中用蒸锅蒸的。不少同学带的是玉米面蒸出的是玉米面饼,还有的同学没有玉米,就带点山芋放在网兜中蒸。那时每到秋天,山芋收获后,农民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用刀将山芋削成片,然后晒干,这就是山芋干。第二年春天,将山芋干放在稀饭中,作为填饱肚子的主食。山芋干饼,就是将山芋干磨成粉,再制作成饼。我只吃过几口山芋干饼,那滋味真是:尝在舌上甜,咬在牙上黏,吞在嗓中涩,装在胃中胀。你吃过第一口保管不想再吃第二口。
写到山芋干饼,我不由要插上一段小故事。结婚后,老婆多次要我买山芋干饼给她吃,我很奇怪,这有什么好吃的?并将我对吃山芋干饼的感受告诉她,但她就是不信。原来,80年代前期她在读小学时的一次活动中,带去了一块白面饼,而另一位女同学带去了一块山芋干饼,并说山芋干饼特别好吃。我爱人未吃过山芋干饼,想尝一口,但这同学就是不同意,我爱人提出两人换吃,她还是不同意,因此我爱人一直有没吃过山芋干饼的遗憾。而我想这可能与那位女同学家困难,不好意思让人知道她家这时还吃这种饼有关。而当我爱人要我买这种饼时,已到90年代与新世纪,那还有卖这种饼的?不过,去年她在一饼店找到了山芋干饼,买了一块,但一吃却是稍带点甜的小麦面饼味,原来这种饼是白面中稍兑点山芋干粉而已。我知道,真正的山芋干饼是买不到了,我也希望永远买不到。
那时每到春天,还有很多人家连山芋干稀饭也吃不上,就吃一种叫酸浆稀饭。这种稀饭我没吃过,也没看见人做过,但却经常听讲过,还有些农民会调侃称之为“止咳糖浆”。在网上查到了一个曾做住外大使的徐贻聪老乡的介绍,现摘录如下:“酸浆稀饭是用做白薯粉条时产生的浆水熬製出来的,多在冬、春季节以白薯为主要食品的时月里食用,里面也多放的是鲜白薯或者白薯干,抑或也会放点夏天晒干的蔬菜,将之做成淡味或咸味的。因为在做粉条的过程中需要让粉浆发酵,自然形成酸味,用它的浆水熬制的稀饭带有原汤的酸酸味道,故而老家习惯将之称为“酸浆稀饭”(问了一下,应是将山芋磨成粉浆发酵,与做粉条无关——录者)。它并不好吃,但却不能缺少,主要靠它填饱一年里多半时间的肚子。由于粮食少,一般人家只有在极少的时候,而且多是在大人有重活要干的日子里,才会在稀饭里'下'些玉米面疙瘩”。他写的是四五十年代的事,其实直到七十年代末,农村还有不少人家要有两个月以上的时间吃这种稀饭。
粮食的短缺曾深深的牵动了最高领导人的心。毛主席1959年4月29日给省级、地级、县级、社级、队级、小队级的同志们的《党内通讯》中说:“……节约粮食问题。要十分抓紧,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半干半稀,杂以番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类。此事一定要十分抓紧。……经过十年八年奋斗,粮食问题可能解决。在十年内,一切大话、高调,切不可讲,讲就是十分危险的。须知我国是一个有六亿五千万人口的大国,吃饭是第一件大事。”这段话一直印在粮油供应本的扉页上,所以我很熟悉。多年后与一位朋友谈话提及此事,他很不相信,说毛主席怎么可能教人如何吃饭?
六七十年代,我父亲在公社做农技推广工作,首要工作就是设法提高粮食产量。记得当时的工作有指导“旱改水”,即推广水稻种植,原因有两点,一是当时土地盐碱化严重,通过改水,可以将盐碱冲刷干净,二是水稻的产量比其它作物高;还有推广优良品种,无论是小麦,还是水稻、玉米、山芋,好像每年都要向生产队推广高产、抗病的品种;另外就是指导农民打药与施肥。总之,如果那年风调雨顺,粮食高产了他们就会非常高兴;一遇天灾,如连续多天阴雨或干旱,就常会忙的顾不上吃饭,整天到田头,指导督促排涝或抗旱。我还记得的一件事就是,1979年当时全公社的山芋丰收在望。在收山芋前夕,父亲与公社书记说到今年山芋的预计亩产和总产时,这位书记非常高兴的说:今年老百姓的心要放下一半了,大多数人不会为粮食发愁了。他们那种喜悦表情至今我都还能清晰记得。
八十年代以后,农民不再为吃犯愁了。原因很多,生产责任制的落实,优良品种(如杂交稻)和化学肥料广泛使用等等都为粮食的增产作出了贡献。前年,我到农村与一农民交谈,他说他家几亩麦子的亩产能达到1200斤,回来与别人说起,有人说真,有人说假,但亩产九百到千斤左右是可以达到的,想到责任制刚开始时,农民用在地上的力气比现在多的多,但小麦亩产最高不过六、七百斤,再想想建国初的一、二百斤,六、七十年代的四百来斤,真感叹农业产量变化的巨大。
但不论怎样,节约粮食在我心中是根深蒂固的。吃饭时不忍丢一粒粮食,吃剩下的一点饼头也舍不得扔掉,这与我孩子甚至与七十年代第一秋出生的爱人都大不相同。这倒不是受到“锄禾日当午”的道德感化,而是那个饥饿的时代给我们这辈人留下的深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