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读到了很多关于夏天的文章——汪曾祺的夏天,栀子花香扑鼻,井中西瓜凉气四溢,仿佛一切都如草间的露水一般晶莹剔透;老舍的夏天,是北平人在凉棚内吃茶、看戏的夏天,是北平人与牵牛花香共振的夏天;而朱自清的夏天,自然是那满池精灵般的荷花簇拥的夏天。
于我而言,夏天独属于杏香。
三、四年前,我的每一个夏天还是在姥姥家的四合院里度过的。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墙上那一方小小的窗户,斜斜射进院里时,就到该起床的时候了。将晨曦中的微凉轻轻裹进怀中,扶着木梯一路直下,没有喧闹的人声,只有那木梯吱吱呀呀的声音与院中树上的鸟叫相和。推开朱红色的大门,便会发现姥姥姥爷早已在那门前的田里收拾料理各种蔬菜和果树了。虽然地儿不大,但却也足以满足我们小孩子的几张馋嘴了。我蹑手蹑脚地钻进田中,躲在西红柿的藤蔓之后,轻轻摘下一个坠在蔓上的柿子,当清凉香甜的汁水触碰到舌尖的那一刻,一天仿佛才真正的醒了过来。每一片叶上都挂着一个露珠,每一个清亮的露珠里都藏着一个小小的世界,而我则在这些露珠中来回穿梭,直到露水打湿了裤脚,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田地。
我站在道坎下,抬头仰望着那棵年迈的杏树。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从这棵杏树在春天第一次绽放花苞的时候开始,我就在等待花落结果了。而现在,那黄中略带一丝绿色的杏子早已挤满了树枝,只要再不多几天,那满树的杏子就能在风中释放清香了。
院中的午后,是最安静的了,姥姥姥爷的鼻息声在闷热的风中起伏。这样的午后自然是睡不着觉的,我和表弟表妹,搬了椅子靠着墙坐在杏树下,每人怀中揣着一只碗,碗里装着一个冷冻过的软儿梨,我们就在那密密的枝丫间寻找颜色变为橙红的杏子。我还看见缕缕阳光在枝丫的缝隙间随风晃动,还看见蔚蓝的天空中丝丝白云不紧不慢地向前。突然,伴随着“砰”的一声,几个熟透了的杏子等不及被人采摘,就从枝头一跃而下,掉在了树坑里。捏开那些杏子,汁水从果肉间挤了出来,甜甜的味道竟然先进入了鼻孔,那种甜而不腻的味道真的很难形容。
当远方的天空变成了和杏子一样的颜色时,携着淡淡杏子的清香的晚风,让人感到沉醉。当夜幕降临之后,在那一片能看得见星星的天空中,夏天在悄悄流逝。
自从姥姥一家搬离了那个四合院之后,我再也没能推开大门去田中踏着晨露偷吃夏天的第一颗果实了。那片曾经祥和静谧的土地上,只剩下坍塌的房屋,破碎的砖瓦和一扇被雨冲淡了颜色的大门。但是,那棵杏树还歪歪地立在那里。拆房子的时候,杏树的主干被弄折了大半,因此谁也没有想到当我夏天再次回到这里时,树上的杏子依然那么诱人——那是我在别处永远也买不到的清香,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棵杏树一直长在姥姥姥爷精心呵护的土地上的缘故吧。反正,那个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搬离了,唯有那颗杏树,依然年年开花,年年结果。
所以,每年我都会期待,期待杏子的成熟,期待夏天的到来,期待一种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