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小聚
西韦
因为是周末,晚上说好在我家小聚,铃子说要带来朋友送她的香格里拉的自酿葡萄酒给我们尝尝。四个女人,我,铃子、秀儿和六儿。
我到家附近的超市买了点小零食,还买了些苹果、香蕉和梨,准备做酸奶水果沙拉。铃子拎着10升装的那种常见的白色塑料桶,里面装着大半桶至少有8升多的葡萄酒先到了,我接过那绛红的像血一样的葡萄酒,放到客厅宽大的茶几上。打开电视,让她先自己看着。
我把小零食分别装在不久前刚在网上淘来的彩色玻璃小碟子里,心想这几个小碟子正好派上用场,装好端到客厅的茶几上。然后到厨房,把苹果和梨削皮切小块,再撕开香蕉也切了小块,挑了一个淡蓝色的大玻璃碗,我觉得这个玻璃碗装沙拉会比较好看,把所有切好的水果盛在里面,最后倒上酸奶,轻轻拌匀。我在做这些的时候,秀儿和六儿也到了。我把沙拉端到客厅里,正好听见铃子说喝葡萄酒要用高脚杯来配,我告诉她不仅有高脚杯,我还有醒酒器呢,早准备好了。秀儿把她带来的一瓶葡萄酒也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我对她说干嘛还拿酒,不是说喝铃子的自酿葡萄酒,这么多酒喝得了吗?我让她拿回去。
“我拿来就是要大家一起喝的,怎么还拿回去!这是我老公从国外带回来的,我一个人喝没意思,今晚喝不完下次聚会再喝,反正我们经常聚的嘛,再说我老公也不喝葡萄酒。”秀儿坚持着说。秀儿总是很舍得的。
我去厨房水池边拿洗好的杯子和醒酒器。我小心地把酒杯和醒酒器放在茶盘里端到客厅放在茶几上,让她们动手倒酒。
六儿说有点音乐就更完美了,我听说了,她家买了套高级音响。
我说对不起,我听音乐只在书房里的电脑上听,我只能给你们放电视。铃子把遥控递给她叫她自己调频道。
铃子小心地把塑料酒桶里的酒倒在醒酒器里,放了一会儿,然后分别给四个高脚杯倒上半满的酒。
天已经完全黑了,灯光下,四个女人端着酒杯碰了一下开始喝起来。
“我老公说,我们得把这桶酒喝完才能回去呢。”铃子望着我们眨巴眨巴眼睛。
我知道他老公开玩笑的,便打趣道:“好啊,反正你们要是醉了,全睡我家,沙发上,地毯上都可以的,但是我没有那么多睡衣给你们换,只怕会弄皱你们漂亮的裙子呢。还有啊,明天你们老公找上门来,我可无话说啊。”
“人老珠黄,谁稀罕咱们,他们正乐得清静呢,没人唠叨他们了,是吧?”秀儿玩笑着说,望着大家。
哈哈……
说起裙子,我对秀儿说:“哎,秀儿,你们去K歌的时候在朋友圈发的微信,和你一起那几个女人挺有品的,个个的穿着都像晚礼服,一个赛一个的美啊。”我说的是真心话。
“她们那一伙?有品?还不是蹭着秀儿吃喝嘛,哪一次不是秀儿买单?”六儿冷笑道。
秀儿呵呵一下:“都是朋友而且还是高中的同学嘛……”话还没说完,六儿就抢白:“是啊,朋友,她们个个都比你有钱好不好?你知道为什么后来我们都不愿跟你去了?是不想看你老是买单,姐姐!”然后自顾自坐到一边看电视去了。
秀儿顿了顿又呵呵一下:“今晚我们几个也穿得漂亮啊,我就喜欢夏天,可以穿好多漂亮的裙子,可惜丽江的夏天太短暂了,就像我们短暂的青春,一转眼我们都成老太婆了,唉——”
“都说女人伤春,男人悲秋,这丽江短暂的夏天好像是专门给我们这些老女人来抒怀的,哎呀呀,老之将至啊!”我望望秀儿故意夸张地像说台词似的说道。
秀儿摇摇头,笑了。
“你们两个别那么酸了!都酸出水了!我也喜欢夏天的,你们看我这条裙子在‘哥弟’买的,小码,”说着还站起来给我们看她的新裙子,接着说:“女人嘛,不得不承认,老,那是自然规律,谁都会老的,美丽的脸蛋留不住,不过身材还是可以保持的。”铃子洋洋得意,还不经意似的望了望人到中年显得有些臃肿的秀儿。铃子骨瘦如柴,是死吃不胖的类型。每次别人说减肥她偏偏说要增肥。别人恨得牙痒痒她却没事人似的。另外她还有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常常会有意无意地显露一种优越感。
六儿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看着电视,不再说话。里面好像在讲一个什么特警的故事。我们三个则跪在地垫上,够着茶几上的小零食吃着。
沉默了一会儿。
“哎,六儿,别看电视了,过来吃点东西,要不我给你拿点儿?”秀儿望着不出声的六儿,想站起来。
六儿盯着电视头也不回说:“不用了,就过来。马上完了。”电视画面里一个特警队员面对面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开枪击毙了自己误入黑社会的女友。(好狗血呀)
六儿围过来,坐在茶几边上的布艺草墩上对着我们,端起酒杯无限遗憾地说:“唉,两个人相爱却走上不同的路,人死了,爱情也结束了……”
我们笑起来,她还沉浸在电视剧里。
接着她又说:“我也喜欢夏天,可以穿漂亮的衣服。”
我们大笑,原来她听到我们说的。
“有什么好笑的,女人爱美那是天性,不论是年轻女人还是老女人都有爱美的权利,不是说‘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嘛!’我们可以经常这样聚聚会,穿点漂亮衣服什么的,就像外国电影里的那些女人那样。”六儿说。
六儿和她老公都是搞音乐的,俩人也是通过音乐结缘。六儿人长得漂亮还颇有些浪漫,就是说话太直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对,来,喝酒,喝酒,为了女人永远的美丽,”秀儿望了望高脚杯里紫红色的浓浓的液体,然后大大喝了一口,“好酒,这是放了两年的自酿葡萄酒,我前几天还喝到放了3年的自酿葡萄酒,这酒就是越陈越香。”
秀儿会品酒,我们则是凑热闹而已。秀儿属于那种经得起看的好看的类型,偶尔你会感觉到还有那么一点点妩媚,虽然稍显臃肿却不失风韵,脾气好得不行,跟谁说话都和风细语的。我们从未见过她发火。
酒喝了,自然就开始说东说西。说着,说着也就不离家里那点子事,女人嘛。
秀儿端着酒杯轻轻晃动几下,而后喝了口说:“有天晚上,是个大冬天啊,老公喝醉了,他的朋友就近给他开了房,然后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在哪里,哪里,还发了条短信给我。一开始,我没在意,迷迷糊糊睡着了,还做着个梦,噩梦,梦见老公死了。我惊醒过来,感觉旁边空空的没有人,我一下子跳起来。拿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凌晨4点52分,他还没有回来,平时任怎么醉,他都一定会回来的。我着急了,匆匆在睡衣外面套了老公的那件军大衣,飞奔出门打了一张车,就直奔那个酒店。我跟酒店的小保安说来找老公,怕他不信,我还把和老公的合影从手机里调出来给他看,然后把那条短信也给他看。小保安极不情愿地带我去我说的那个房间。一进门,一大股酒味混合着酒糟似的气味弥漫在房间里,我谢了小保安。我现在想想都后怕,那天我要是不去,指不定会出事。我感觉老公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我心想必须得送医院,可是我那么一小个,怎么搬得动他,没办法,我只得厚着脸皮再去求那个小保安。小保安是个好人,虽然嘴里嘟嘟囔囔,还是跟我一块把老公弄到出租车上,就这么我把老公送到了医院。我那么紧张是有原因的,因为之前,老公的一个要好的朋友,有一晚上喝酒醉了,独自睡在酒店里,第二天,打扫客房的服务员发现人已经死了……”
秀儿停下来,又喝了口酒。
“所以我怕呀,肯定紧张嘛。人的生命有时就是那么细若游丝!”
沉默。
我点了支烟,秀儿说她也要一支,我便给她点上。望着手上的烟,我突然想起卡佛小说里的女人。也许我们也将成为丽江最后的“烟鬼”?倒不是真的抽,只是喜欢那种感觉,尤其是在寂寥的时候。那烟的一丁点儿星火仿佛能给人一点什么勇气似的。秀儿吸了两口,便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继续说。
“有一天,老公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他说那天晚上,如果那天晚上有个女人睡在他旁边,我会怎么样?”秀儿一面说,一面看看酒杯,确认自己酒杯空了,便站起来先去把装酒的塑料桶拿到自己面前,把酒倒进醒酒器里,给自己和每个人都加了酒。
“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年轻的时候心性高,会一个转身走掉,可是现在一把年纪,肯定是折腾不起了,何况我已经离过一次婚了!”
“你比你老公大?”我问。
“嗯,大5岁,我今年47,他42。”
“哦,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把烟也摁灭在烟灰缸里。
沉默。
过了一会,秀儿又开口说:“其实,我第一任老公,是我的初恋。你们可以想象我对他的感情。可是随着我们婚姻的结束,我以为一个年轻女孩的爱情结束了,死了。不会再爱了。”
秀儿又开始讲述。仿佛今夜就是她的专场。
我和他谈了半年恋爱就结婚了,也许那时我太年轻了,又是初恋,感情里哪里容得了背叛!如果是现在,以我此时的年纪、生活经历,也许,我不至于走那一步。毕竟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哼,男人犯什么错我都可以原谅,但绝对不是背叛!”铃子忿忿然插嘴。
“人总是要亲身经历一件事情,才可以对这件事情下结论。两个人在一起,当然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最圆满的。可是有时候,生活——往往会出乎我们的意料。”秀儿淡然说道。
秀儿接着讲述。
我怀着女儿9个多月就要生了,可是感觉老公什么地方不对劲,这种事说不清楚,反正女人的直觉吧。有天晚上,鬼使神差的,像要寻找一个什么答案似的,我挺着个大肚子跟踪了他。其实也不是有意要盯梢的,我从娘家回来走在街上,你们知道的,那个小县城就那么一条街。远远的我就看见老公走在前面,我悄悄跟着,到一个单位的公寓时,我还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老公有些紧张地四下望望,在一楼的一间房门口停下,然后又回头看看对门,这才敲门,一个女的给他开门。那女人开门的一刹那我就认出是谁了!老公一闪身进了门。我的头一下子大了,感觉是一个吹大的气球,里面空空的;心突突跳着,好像做错事的是我一样。那种感觉——就像你走在街上人群里,觉得小偷在摸你的包,由于紧张,你反倒被吓到一样。老公果然是在外面有女人了!我知道那个女人,巴掌大的小县城嘛,那个女人年纪比我大的多,不知怎么一直没有结婚,还有许多传言。也许男人和女人的眼光不同,那女人牛高马大,我自认为比她漂亮多了,可是老公怎么就……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走到公寓门口,敲门,门开了,是那个女人,问我找谁,身板子山一样堵住门,显然不知道我是谁。我告诉她找我老公,那女人脸马上就红了,却故作镇定地说屋里没有别人。“砰”的一声关上门。这时,我的肚子却莫名其妙的疼起来了,年纪轻,又是第一次生孩子没有经验,当心自己会把孩子生在外头,于是急急忙忙回家收拾好东西自己去了医院。其实后来在医院呆了三四天女儿才出生的。孩子不到两岁,我就跟他离了。开始他死乞白赖就是不承认有那事,更不同意离婚。拖了一段时间,无奈看出我决心已定才勉强同意了。通过这件事,我算是领教了男人的狡辩。不过现在回过头想想,他的狡辩是不想跟我分手吧。爱情这东西真是好奇怪的,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了,说没就没了。婚姻也是一样奇怪的,你跟谁结婚跟谁离婚是命里就注定了的。
“我越来越相信命运!”秀儿望望我们接着说,“后来我遇见现任老公,那时,他也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原来我还是可以再爱的。可是这种爱好像不完整了,老公肯定也有同感,因为我们都有过去,而‘过去’你无法删除。怪不得老辈人常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我倒不是留恋前任,而是前任多少也在影响我现在的生活。但人活着,总得往前走啊!我和现任结婚十几年了,老公的那点小心思我琢磨出来了,不过是觉得我干涉了他罢了,毕竟以前我……”
她没有往下说,我们都明白,她跟踪前任的事,她现任老公肯定也有所闻。
秀停下,自己倒酒,“喝酒嘛,就要喝个痛快!”她说,“今天晚上数我喝得最多,我喝多了,才跟你们说了那么多……”然后一整杯灌下去,她醉了。整个身子伏在茶几上,她是彻底醉了。
茶几上一片狼藉,大理石桌面上点点滴滴洒着血一样殷红的葡萄酒。白色的塑料酒桶也染得绯红,酒桶里的酒已经见底。
今夜的聚会,余下的够我收拾的了……秀儿,唉,饮食男女谁又比谁清楚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