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欲尽,将暮未暮的天空晕染上一层浓重的黑色。
曲凉州一个人坐在天桥边,微微吹拂的夜风拂过这张布满死寂的脸,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空洞的望着眼前的虚空。
她刚刚从医院里跑出来,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这件事,现在,父母,朋友或许都在找她。
她并不准备告诉他们任何关于自己的消息,事实上,一分钟以前,她取出手机卡,把它从天桥上扔了下去。现在,她真的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争吵,曲凉州听见了嘈杂的声音,然而,她现在并不关心这个。
她已经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月,最后还是落荒而逃了。她只是觉得自己无比厌恶这样的死亡方式,就算要离开这个世界,也绝对不应该是看着边的人泪流满面,听着他们哭得撕心裂肺。自己却只是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把最后的生命变成了一种煎熬。
其实,生命的价值未必在于长短,虽然,活得久一点至少还有无限可能,而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的确能听到有人骂人的声音,凉州没有理会,依旧坐在天桥边,裹紧了大衣,弯曲着一条腿,长伸着一条腿,把头埋进衣服里。
一个人匆匆跑过来,被凉州伸出的脚绊倒了,摔倒的人压住了凉州的一条腿,凉州没有理会,没等摔倒的人爬起来,追赶的人就来了,把摔倒的男人按在地上,男人还在挣扎,凉州的腿压得很疼,凉州使劲想把腿伸回来,无奈男人被死死按住了,其它人还在喋喋不休。
凉州没有什么好脾气,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哪有什么好脾气呢,她直接破口大骂,吵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凉州和一群人就这么对峙着,从扔在脚边的包里掏出一把匕首,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一群人。
那群人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因为凉州被他们判断为一个具有高度危险性的精神病,现在,凉州收回这把制作精美的匕首,提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
那男人却一直跟着凉州,凉州转过去警告男人,男人的表情带着几分害怕,却没有说话,凉州看了男人一眼,心中大约已经有了答案。
凉州朝着男人走过去,发现男人还很年轻,大约只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凉州举起手就朝着男人的脸打下去,男人缩了一下脖子,一脸惊恐。
凉州就快要扇到男人脸上的巴掌减慢了速度,最后轻轻落在男人脸上。鉴定完毕,这男人的确是脑子不灵光。
凉州再次警告男人,然而男人依旧跟着凉州,凉州懒得理他,自己准备去找个地方住下。
凉州暂时住进了酒店,男人依旧在外面徘徊,凉州没有理会他。
凉州躺在酒店的床上,在黑夜里睁着眼睛流下那些悲伤的眼泪,关于生死,关于爱情,关于亲情,关于她即将失去的一切。
明年的今天,她就该是一抔黄土了,她的人生,她的理想即将宣告终结,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凉州面容憔悴的站在自己准备租住的房子前,她看上的是这里的环境,倒是没想到,这里不但出租,还有部分房屋用来开旅店,一个妇人坐在前台,看到凉州便起身询问,交谈过后,随口叫了一声“星言”,一个人影匆匆跑了过来。
凉州看着面前的人,高高瘦瘦的,穿着白T恤,大约只是二十多岁的样子,那张白净的脸上看人的表情却带着些许茫然。
凉州认出这是昨天晚上遇到的男人,男人似乎也认出了他,正在呆呆看着凉州。
妇人让叫“星言”的男人先看会儿店,自己则把凉州送到租住的房间。
凉州后来才知道,星言是这店主的儿子,此后便常常看到星言有时也会在旅店里帮忙,除了自己的父母,他很少和别人说话。
凉州以为星言是傻子,后来发现也不是,他会一个人在楼顶画面,一个人玩魔方,能记住看到的文字,数字,记忆力超群。
可是,他从不和别人说话。星言会来敲凉州的门,在她的门口放了很多东西,有星言自己做的各种各样的工艺品,有时是贝壳做成的小鸟,有时是木头雕成的人像,很久以后和凉州熟悉了,才肯试着和她说话。
原来,星言不是什么傻子,他只是有孤独症,准确来说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星言渴望着这个世界的温暖,渴望着这个世界的色彩纷繁,却始终无法触摸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世界对于星言来说是与自己绝缘的。他明明身处这个世界,却从未融入其中。
凉州也是孤独的,她厌恶躺在病床上那样的死亡方式,恋人的抛弃更让她变得异常敏感,痛苦时常让她歇斯底里,对于死亡的恐惧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没有人理解她的孤独。
凉州的孤独恐惧就只有对着星言一个人说,在天台上,在满天的璀璨繁星下,亿万光年外的微渺星辰散发着不可触摸的光芒,凉州静静的诉说,默默的流泪,说那些化为乌有的海誓山盟,说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星言就这样看着凉州,静默的倾听着。他也知道凉州终将会离去,却也无能为力。
凉州说自己还有想要去的地方不曾去过,她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必须尽快出发了。
凉州又问星言去过远方吗?星言摇头,“但是,你想去,对吗?”,星言点了点头。
凉州带着星言在孤月苍穹下离开,在冰雪万年不化的群山之巅,拂去肩上的雪花,看着雪白一片的世界,没有一点声音,时间好像就在此刻静止了。
凉州看着眼前的世界,时间若是真的就这么静止了就好了,生命更像是一个循环,每一个节点上都是苦难,不断的克服苦难,走向下一个节点,再克服磨难,不过就是一个不断接受苦难的过程,她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就真的解脱了?
可是星言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没有人能够回答凉州。
凉州带着星言去了很多地方,拉着星言的手出门,教他怎么和陌生人说话,怎么和别人相处。
凉州带着星言回到了小旅馆,星言的孤独症慢慢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愿意和别人交流。
凉州的病情却加重了,吃药越来越频繁,头发都快掉光了。
凉州离开了小旅馆,说是要回去和亲人告别,她送了那把匕首给星言,说是从前故人送的,现在送给星言了。
星言每天都会给凉州打电话,确定她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有一天这个号码再也没有人接,星言依旧继续每天打电话,即便知道再也不会有声音传来。
母亲说,星言,别再打了,不会有人接电话的。
星言低头:“我知道,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