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开始蒸豆包了。
在我们那儿,豆包比较特殊,只有年前儿才做,却总是挂在人们嘴边,比如把种庄稼叫“顺垄沟找豆包”,嫌谁走得快,就说:“你走恁么快干啥,上前边抢豆包啊?”……简直就是生计的代称了。
蒸豆包是过年前的一件大事,是家家都要做的。但是,每家开始的时间不同。一般来说,家境好的开始的早些,家境不好的开始的晚些。早的刚进腊月就开始了,晚的腊月十几,现在,只要是天气允许,冻得住,每年冬月时我父亲就开始蒸豆包了。
在蒸豆包前几天,先要准备米面和豆馅。我们那里豆包用的面是玉米面和黄米面的混合。在我小时候,玉米面一般磨的,磨面之前一定要先去皮,以免影响口感,但是黄米面却要用碾子压,压之前还要用水浸泡。那几天,村子里的小碾道总是热闹非凡,一份接一份,后来的要用笤帚、撮子来占地方,有时入夜了还有人在借着月光压碾子。队伍中最接近的那家人一般会来帮着忙活,跟着推,或者扫扫上下两边的米面,使之不掉出去,同时聊着天,倒也其乐融融。
压好了黄米面,用密罗细细的筛好,就可以和面了。和面都在头天晚上进行。和面之前,母亲先烧一锅热水,给父亲洗手以及和面用。父亲先用温热的水将手和胳膊仔仔细细地洗好,然后再把一口事先准备好的小缸用热水里里外外地清洗干净,搬到炕头上,旁边放着玉米面和黄米面,母亲在地上递水,父亲先在大盆里将两种面按适当比例和好,然后再倒到缸里——玉米面和黄米面的添加量是很讲究的,玉米面多了,蒸出的豆包不粘(我们那里形象地称之为“笨”),不好吃;黄米面多了,豆包太软,立不住,塌成扁扁的,不好看,也不好拿——一盆盆的面放进去,到缸里的一定高度就停止了,不能装满,否则在第二天早上时时就会发得溢出来,淌一炕。
缸里的面和好了,一般还要和一到两盆面放在缸的旁边,盖上,用被子严严地盖好,让它们发酵,然后开始烀豆馅。豆馅我们用的是豇豆,事先也要净净地洗好,然后加适当的水放进锅里,有时还要加糖精,加火煮,直到水煮没,豆子煮熟为止。在别的地方,豆馅一定要打成泥状,也就是所谓的豆沙,在我们那里却不这样,要保持豆子的原状才好。等到豆馅烀好了,不去管它,放在锅里,直到第二天早晨。
第二天早晨一起来,父母第一件事就是看面发得怎么样了。虽然头天晚上留够了充足的空间,面还是常常发得把盖顶都顶起来。把多出的面挖出来,揉匀,然后把锅里的豆馅再次加热,盛在大盆里,就准备包豆包了。包豆皮看上去很简单:挖一块面剂子,用手拍扁,然后将适量的豆馅放在上面,包好,团圆,放在盖顶上就行了。实际也有很多奥妙在里面,皮还太厚了,豆馅少,自然不好吃;有的皮太薄了,放的馅又多,结果还没等下锅蒸皮就裂开了,或者弄的外面都是豆馅,看上去就不美观。在省城这边,也有豆包,都是江米面的,而且小,比丸子大不了多少。我们那里的豆包个头比较大,比普通的馒头略小些。包好后,底下垫上豆角叶或苹果树叶、梨树叶,放在盖顶上——这些叶子,都是夏秋时采来、串好,挂在屋檐下晒干,在临用时用热水泡软的,都是可以吃的。
等到包够一锅了,就放到大锅里蒸。这锅蒸的时候,继续包下一锅的。热汽几次上来,又几次下去,锅里的豆包熟了,打开锅盖的时候,是最激动人心的:白茫茫的热汽散去,一锅金黄、泛着油汪汪的亮光的豆包出现在眼前,散发出新蒸豆包特有的香气……趁热起锅,端上来,一家人不用什么菜,就能吃下半锅的豆包。吃豆包的时候,大人让我们一定要吃些咸菜,说不然的话会“烧心”(胃里反酸)的。黄豆包那种玉米面和黄米混合、发酵后特有的带着丝微酸的香软和豆馅的甜柔的,至今还留在我的口腔里。每天里不同时间里蒸出的豆包味道也是不同的,一般来说,头几锅面皮更香甜,到后来,随着面的发酵,酸味逐渐浓郁,却是别有一番让人垂涎欲滴的好味道。
上锅豆包起来之后,锅底添水,然后就上第二锅豆包,如此往复,连续不停,直至头天晚上发好的面全部蒸完为止。晚上再和面,再烀豆馅准备明天蒸豆包的材料。一天从早到晚,灶里的火是不停的。因此,蒸豆包的时候,屋里一改平时的冷冷清清,变得热气腾腾的,炕上更是热得坐不住人,晚上睡觉时大家都一改平时往炕头挤的习惯,尽量地往炕稍挪,但还是热得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
每锅蒸出的豆包,放在大盖顶上,端到院子里,找平些的地方放好。在天寒地冻的东北,室外是绝好的天然大冰柜。屋檐上的 滴水冻成的冰溜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背阴处是洁白的冻雪,空气清新而又凛冽。把刚出锅的豆包端出去,放在土墙或庄稼秸秆垛上,黄澄澄的豆包在冬阳下散发出白汽,袅袅地升向湛蓝的天空,但不一会儿,热汽儿就越来越少,不见了,豆包的表面颜色却越来越浅,变成了淡黄。很快就由里到外地冻实了,成了个冰疙瘩,就可以放到闲屋的一口大缸里面,保存起来了。
一般来说,每年冬天都人蒸上几缸的豆包,这将是一家人整个冬天的主食。有时老天爷成全,外加保存得当的话,即使在没有冰箱,这些豆包能吃到来年的农历二月份。小时候每年正月,追着秧歌队满街疯跑的时候,手里总是抓着一个冻豆包——锅里当然成热的,但是我还是更喜欢吃从大缸里拿出来的冻豆包,此时的豆包由于室外温度的升高,外皮已经化酥了,但是豆馅还是冻的,而且比刚蒸时更加有甜味,啃上去留下一排新晰的门牙印。
现在回想起这些,还是蛮有意思的一件事。觉得有意思的原因,或许是对于我这个离家的人来说,豆包的味道,就是儿时过年的味道吧。
注:图片来自网络,文字由隼浮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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