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锅酸菜馄饨见底又不见底,母亲拿起不锈钢还是竹制的爪篱,从锅底一阵摸索,好家伙还有泛白的馄饨皮和酸菜碎碎,问桌子边上一众人:“谁还想再添点?”我们齐齐回头向灶头观望,只见母亲把爪篱顺势向猪食桶那里一扑,伸手托下挂在屋栅下的饭篮,用锅铲铲出一大块饭团,叫了一声我:“和和蛋,加一把火。”
父亲站起来,按按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他去了柴火房,拿了半捆松毛,走进灶间,烧起火来。他明白,大火烧面水,在水汽蒸腾时泡泡顺势丛生,锅面上落下一层面膜,发干后焦气四溢,只有松毛或者干稻草,才能确保面水饭紧致且有营养。
看到这一情景,没人怀疑成年人的细心。因此,每每到老家梅江镇检查工作,都会去那家坐落在墩头集镇上、农业银行附近的面食馆,吃一碗酸菜大馄饨。在十只大馄饨倒入钢精罐里的沸水中后,且要亲自去看看火炉子是用柴火烧的还是煤饼烧的。
说是酸菜大馄饨,其实还是有豆腐干成分的,只是母亲裹的大馄饨馅料严实,而这家面馆的大馄饨的肚子里四实六虚,可以想象要是只吃十只,那只能得个半饱,好在我吃馄饨意在别处,且能把半碗面汤喝得一干二净。在别人眼里,也许会把我视作一个饥饿鬼,而我就想达到这种汗流满面、十分过瘾的感觉。站起来,不忘对正在收拾碗筷的大妈说一声:“地道”。然后走出去,拿手机摄像头对准只有一层泥瓦房的店面,在水蒸气蒸腾的背景下,摄下食客用左手摸掉嘴角酸菜渣,又用双手拍拍大腿两侧,快活极了的画面。稍纵即逝,刻不容缓。
先前,见到母亲在水缸背裹大馄饨,我总会去帮擂剂子,因为在擂子上用力不均的缘故,不是边缘薄中央厚,就是边缘长角长刺。母亲看见,不声不响,要是女邻居看到了,就让我站在一边,为我做示范:先从剂子中间用力压,然后顺时针边擂边转就是,保证又圆又薄。等我再拿起木擂子,虽然学会了中间强压,但还是改变不了左边擂擂、右边擂擂的习惯,结果是一个妥妥的椭圆形。女邻居感叹地说:“和和蛋,是读书的料,不是干活的命。”
看我拍东拍西,面食馆老馆主就会上来干涉。估计也是自个儿觉得馆内卫生不咋的,从烟卷里抽出一支纸烟,手一直抖着递给我,并顺便问我是哪里人、哪家部门单位?我说自己是梅江老乡,他听了点点头。因为虽然我说的是“兰溪话”,但梅江口音未改。我说自己是商务局的,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转说自己是商业局饮服公司的,他若有所思,觉得我不像厨师。我说是管美食的,其它不归我管。他把纸烟放回烟卷里,笑容满面,连说:“下次再来,下次再来。”我说:“那是必须的。”还没等我说完,他就去忙灶头生活了。
要是母亲是这家面食馆的主人,估计生意是否会更好些?大馄饨,是乡愁的再生物,想起它,就想到了墩头的面食馆,也想起了离开我三十五年的母亲的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