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鸭
每见在水里游弋的鸭子,总为它们身上那股快活劲所感染,它们像从不知烦恼为何物,一天到晚四处游走,精力无限。若把此种习性比作人,是一种乐观、豁达,到这世间专寻快乐的精神。
童年随母亲住在外婆家的西湾村,村里几乎家家养鸭,少的几只,多则几十只。鸭子早上放出,晚上自己回家,早晚各喂一次谷子。鸭天性好动,食量很大,在物质还较匮乏的年代,全喂谷子经济上有些吃不消,需把它们放到外面,让其自己去找食。
一出笼,鸭子就得到解放,所有地方都是它们觅食的好场子:树下、草堆旁、后院、墙根下、草丛中和浅沟里,哪里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只要是会动的活物,从昆虫到蚯蚓、从土田鸡到蜈蚣,都难逃它那钳子般的扁嘴子,一旦被它叨上,脖子一缩头使劲往后一送,活物就被吞进肚。鸭子消化功能特强,似永远吃不饱,总四处溜达觅食,难得片刻消停。
来到村外,鸭仿佛是得了神通,无边的原野成了它们游戏的乐园。一踏进浅塘或漫水的稻田,用佛家的话说鸭就得了大自在,它那短小精悍的身躯在水里尤显灵活矫健,常把头埋进或一个猛子扎到水底,扁嘴像凿子一样犁进淤泥里,把里面的螺蛳、昆虫、泥鳅和鱼虾蟹儿一股脑吞进肚里。若是捉住一只青蛙吞不下,会叼在嘴上游上岸一路狂奔,一群同类在后面追赶——见到这叼在嘴上的“肥肉”,谁不想分一杯羹?!清澈宁静的池塘,只要进了鸭子,片刻工夫就被犁践成一片浊塘。不过,等它们离开,池塘很快又会恢复如初。
村里有位专门养鸭的何叔,在河边搭了座鸭棚,每晚和鸭子睡在里面。何叔的鸭长年有两百多只,每次赶出来放牧,鸭群在水面摊成黑压压的一大片,颇为壮观。每天傍晚,何叔扛着半袋稻谷来到河边,鸭群见了蜂拥聚拢来,在何叔身前的水面围成紧凑的扇面形,翘首以待。一瓢稻谷撒下,落进水里,无数只小脑袋迅疾钻进水底的淤泥里啄食,并发出欢快的“嘎、嘎”声,水面激荡起一片浊浪。半袋谷子撒完,鸭子仍昂头看着何叔,那写满期待的眼神似在问:“还有么?”
春秋两季是鸭子下蛋的高峰期,一次偶听何叔说:“养鸭主要靠鸭蛋收入,鸭子卖不了几个钱。”鸭蛋的颜色很好看,青盈盈的,让人想到清澈的水波。鸭蛋状椭圆形,稍长在书上常见有人用它来形容女子秀气的脸,可见是人们喜爱的形状。咸鸭蛋是童年记忆中的上等佳肴,不常吃到,一般在“双抢”时节,每天家里会煮上几只,切成一瓣瓣的排在碟子里端上桌。那时家里孩子多,每个孩子一顿饭只能夹一瓣,那一瓣咸鸭蛋的滋味在我的记忆里历久弥浓:咸香可口,醇厚甘美,回味无穷。童年的我常感慨:世上大概少有比这还好吃的美味了。
家境稍好的人家,主人有时会在熟鸭蛋一头敲个小眼,用筷子将里面的蛋白与蛋黄挑出,落得一只几近完整的蛋壳,给孩子玩。孩子往蛋壳里放一根火柴,刚好可横着卡住,火柴中间先已系上一根棉线,一只能打水的“蛋桶”便做成了。第一次见村里的宏宝用一根短树枝担着两只盛满水的“蛋桶”,我被深深吸引,眼巴巴地看着,极度渴望却没勇气要家人也给我做一个——若胆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以想见会迎来怎样的训斥:蛋都不够吃,还有多余的给你去玩!
上初中后,父亲每年会腌上一小坛鸭蛋。清明过后,父亲备好一袋黄泥,腌鸭蛋的泥是有讲究的,纯黄或纯红的泥腌出来的效果最好。父亲一大早赶到镇上,买回几十只鲜鸭蛋,放入大澡盆中用井水洗净,往泥里加少些水和盐,和成泥糊涂裹在鸭蛋上,放入坛中封好。一个月后坛子就可开封,放上两个月鸭蛋的味道更醇,再久会越来越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