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清的父亲方洑是族里的长老,地位显赫。平日里,方玉清虽然从来都绝口不提自己的父亲是方长老的事情,但是我能看出来,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与生俱来的地位。方长老已逾花甲,晚年得子方玉清,百般疼爱。方长老算的上是东方一族的元勋功臣。他和我爷爷东方覃出生入死,建立了东方家族的根基。我爹爹东方启对方长老尊敬有加,对他的意见总是让着三分。所以方玉清一直自以为高人一等。但我不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这些东西,而是因为,他好像总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他和金陵子一肚子坏水不一样。金陵子虽然狡猾,无孔不入,但是我知道金陵子本质上是个好人,绝不会背信弃义。而方玉清表面上虽然也是和和气气的,但是眼底总像是泛着一股邪气。或许是我看错了人,因为除了金陵子和我,大家都蛮喜欢和方玉清待在一起。看到方玉清又在拉拢秋媛媛,我打心眼儿里觉得讨厌,可又挑不出刺儿来。
“东方云陇!”绛云君突然大喝一声,把我吓了个激灵。
“我刚刚说了什么?”绛云君严厉地问道。
我一片茫然,刚刚我只顾着瞧方玉清和秋媛媛谈话,竟然没听见绛云君发号施令。
“其余人散开。”绛云君静静地说道。我木然站在原地。所有人都慢慢退开了,我看到金陵子担忧地看着我。
绛云君突然朝我扑了过来,五指成爪,朝我脸上狠狠一抓,简直像是要把我眼睛抓下来。他动作那么快,我只看见一团模糊的灰影。围观的人发出了一片惊呼声。我匆忙闪避到一边,但是我哪有绛云君快,他猛地抓住了我肩膀,把我扳了回来。“砰”地一声,我脸上挨了一拳。
我眼前金星乱冒,还没反应过来,绛云君又打了我一拳。脸上连挨了两拳,我的本性不知不觉被激发了出来,我感到怒火不受控制地在体内升腾。我迅速扯下了一片衣襟,在手内一抹,化出了三把飞刀,分别朝绛云君的脑门、脖子、胸部射了过去。
薄如蝉翼,利刃无边的小飞刀。这是每个遁身术士的杀手锏。我一掷出去,悔意顿生。绛云君是我的老师,我竟然愤怒之下使出杀手,虽然我知道绛云君肯定不会受伤,但我这一举动却大大的对老师不敬了。
绛云君轻描淡写地挥了挥袖子,就把我的小飞刀拂开了。
我垂下了头,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他来揍我。我下定了决心,不管他怎么打我,我都一声不吭地忍着。
绛云君却只是说道:“东方云陇,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羞惭满面,默然无语。
绛云君挥挥手,说道:“大家都散了吧,歇一会,下午照常练习。”
人群散开了。我抬头看着绛云君,他虽然只有花甲之年,但是满头华发,驼背耸肩,精瘦黝黑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像个古稀之年的老人。我又后悔,又惭愧,我今天的举动,哪像是个族长的儿子?怎么能够和既是师长,又是老人的人打起来?
圆形的草地上就剩下我了我和绛云君两个人,微风习习,高高的长草随风起伏。
“老师,我......”我张口说道。
绛云君却摆摆手,说道:“年轻气盛而已。”
我看着他那精光湛湛的眼眸。那双眼睛是他身上唯一不显老的地方,炯炯有神,甚至深不可测,又极富穿透力,以至于我不敢和他对视太久,忍不住先转移了目光。
绛云君和颜悦色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何打你吗?”
我摇摇头。
绛云君说道:“如今天下形势,南方有南山家族,西方有令狐家族。南山家族的新一代继承人南山羽,跟你一样也是遁身术士兼摄魂术士,可是南山羽两术兼修,样样精通;令狐家族多摄魂术士,法术深不可测。东方家族虽然实力雄厚,可也未见得有显胜于其他两大家族之处。你是东方家族的继承人,今年已经十九岁。正当用心发奋之时,全族寄厚望于你。你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番话,听得我又是羞愧,又是感动。这个精瘦矮小的老头身上突然焕发出一种温和善良,又严厉,又真诚的精神力量。我能感觉出,绛云君确实是出于至诚,才像父辈一样,与我倾心相谈。我说道:“绛老师的话,弟子谨记心头。弟子一定发愤图强,绝不敢懈怠。”
绛云君点点头,说道:“去吃饭吧,养足了精神,下午再来上课。”
我独自穿过了草地,走过了假山环绕、芳草萋萋的石径,却看见金陵子在小路那里等我。
我朝他走了过去。他咧嘴一笑,在我胸上锤了一拳,问道:“绛老头儿说什么了吗?”
我说道:“没什么,批评教化呗。你看见秋媛媛了吗?”
金陵子说道:“她和九月、章语溪去厢房用膳了。”
我和金陵子默默无语,朝厢房那边走去。我心里又想起了绛云君的话。固然,我是东方家族的继承人,得发愤图强,继承家族大业。可是,我喜欢秋媛媛,与继承家族大业就矛盾了吗?我突然吃了一惊,难道我不知不觉已经喜欢上秋媛媛了吗?我不是今天早上才认识她吗?可是我以前对任何人都没有过这种感觉。绛门弟子里,章语溪和九月都是大美人,我虽觉得喜欢,可只是同门情谊而已。可是看到秋媛媛,我却真正地想保护她、呵护她。因为她那么小,看起来又总是会犯错。想到这里,我心底就泛起一种别样的柔情。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更加困扰了。我甩了甩脑袋,想甩开这些烦人的念头,突然瞥见金陵子正在观察着我。
“怎么回事儿?”他问道。“以往咱俩不总是谈笑风生地去吃饭吗?你怎么了?恼恨绛云君当场打你吗?”
“不是。”我叹了口气。我看着金陵子,他一脸真诚,完全没想到我的问题。我想要对他一吐为快,却又觉得难以启齿。我没再说话,金陵子也没再问我。
我在厢房中,一眼就看见了秋媛媛。她正和九月、章语溪坐在靠窗的四人雅座那里。我立刻拉着金陵子坐到了和她们相邻的一个四人雅座上。不过有屏风的阻隔,她并没有看见我。透过屏风的缝隙,我时不时地观察着她们。秋媛媛一如往时,天真稚拙。我看到每当章语溪和九月说道什么她不懂的事情时候,她脸上就显出一片可爱的空白茫然的表情,央求她们给她做解释。
九月亭亭玉立,但沉默寡言。章语溪却极其活泼。她看到秋媛媛不太懂苑里的事情,就热心的向她介绍种种事情,同时也带着点“过来人”的语气和架势。
“每逢月末,苑里是会放几天假的。那时候我们几个就能去苑外玩耍,平时是不允许的。”章语溪说道。“外面有专门买卖法术的集市,名曰‘纵横集市’,因为处在东方家族,令狐家族还有南山家族的交接点上。里面的法术品种可多了,既有东方家族的,又有南山和令狐家族的。你不知道吧?”
秋媛媛迫切地摇摇头。
“纵横集市里面法术众多,良莠不齐。你千万别一个人买。一定要叫上个经验丰富的人跟你一起买。”她脸上自负的表情说明,这个“经验丰富的人”必然是她章语溪无疑了。“里面滑头的骗子可多啦,你会被骗的。”
秋媛媛脸上突然出现了一副犹犹豫豫的表情,好像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章语溪浑没注意,继续说道:“集市里面的法术分很多种,说也说不完。到时候我们去了那里,你就知道啦。出来集市往南走,有个竞赛擂台,很大,人又多。术士可以去那里较量法术高低。很多人会在那里赌博。不过我们女孩子是不去那里的。都是男孩子好斗,非要去那里。其实那也没啥好看的,真正的高手并不会去那里打架,都是些吃饱了撑着的......”
这时候九月忽然插话道:“媛媛,你会和我们去集市吗?”
秋媛媛说道:“好呀!我等不及了!”
这时候,金陵子端来了两份饭菜。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说道:“你怎么连饭都忘了去拿?”
我瞟了他一眼,突然看见他眼里别有深意。哎呀,我被看出来了吗?
金陵子却只是说道:“吃饭吧。”
我拿起了筷子,看了看金陵子端来的饭菜:金华玉树鸡、明炉拷乳猪、生麸肉圆、水晶虾仁。外加一大蒸笼的包子和一壶茶。金陵子已经低头吃了起来。
要是往常,我肯定会和他海吃山喝一番。可是现在不知怎么地总是失了往常的滋味。我干脆放下了筷子,拿了一个包子慢慢啃了起来,同时又透过屏风的缝隙,想听听秋媛媛和章语溪、九月她们的谈话。可是她们也开始吃了,不再交谈。秋媛媛吃起饭来果然跟我们男孩子不一样,细嚼慢咽地十分文雅。我着迷地看着她,她突然瞟了我一眼,看到了我在凝视着她。
我连忙低下了头。
“你知道...”金陵子突然笑嘻嘻地说:“你可以去和她们坐的。省的你坐在这里茶不思饭不想的。”
“不行。”我脸红了。果然被金陵子看出来了。
我没敢再抬头看秋媛媛,只是沉默着和金陵子吃完了一桌子菜。
下午的训练索然无味。绛云君只是要我们一个劲儿地跑,一个劲儿的掷飞刀。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我们一个个都训练地精疲力尽。我掷飞刀掷得有些手抖。不仅仅是我一个人,金陵子也在揉着自己的手腕。不过,绛云君一声大喝,我们又乖乖地扔起刀子来,把一腔怨气都发泄在掷出去的飞刀上。我希望下午的训练赶快结束,好让我有时间和单独和秋媛媛待在一起。毕竟,我答应了她要教她练习的。我在心里为自己辩解着。
在连续了五个时辰以后,我们的体力承受能力都达到了极限。绛云君还有心继续锻炼我们,不过在一片抗议声中,他终于罢休了。放我们离开了草地。
“怎么样?要溜出去玩吗?”金陵子问道。“九黎和常无戚也打算溜出去。”
“今天不出去了。”我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答应了秋媛媛要教她一些法术。”
金陵子打了个哈哈,说道:“好,我要和九黎他们走了。你有什么东西想要的吗?我给你捎带回来。”
我摇了摇头。
于是金陵子离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