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君清了清嗓子,说道:“遁身术士之所以异于常人,其厉害之处不过是两点:移动速度快;能够把任何固体形态的东西化为利刃而攻击。一个遁身术士,不管有多厉害,花招有多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总是逃脱不了这两点基本原则。所以,我对你们的要求,首先是速度的训练。好...今天我们玩点儿新花样。谁先来试试?”
每次绛云君说玩点“新花样”时候,我总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我记得第一次他要求我们玩“新花样”的时候,是在前年一月份。正是隆冬时节。天气本来就寒冷刺骨。东方家族里的有一口大湖叫做“未央湖”。湖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捡了块石头,化成了九十六把利刃掷在冰面上,(这本事厉害得紧,至今为止我们谁都没学会)冰面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巨响,然后整个碎裂,接着,绛云君就把我们一个个推下了湖,并要求我们在湖里游了四个小时。理由是东方家族的遁身术士在水里必须和在地面上一样快。那天结束训练以后,章语溪和金陵子都感冒了好几天。
第二次他声称来点“新花样”时候,是在去年春天。他把我们带到了东方家族最高的悬崖上,当时山上的桃花、樱花刚刚绽开,但那悬崖却寸草不生,都是光秃秃的石头。他要求每个人使劲全速朝悬崖边上冲过去。但是必须在悬崖边上停下来,这样我们的速度才能随心所欲地受我们的控制。这等玩命儿的学法和教法,导致当天大家都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做,大家都悄悄减慢了速度,以免刹不住脚步,从悬崖上掉下去——除了我之外。当时我一阵热血冲上了脑子,并不是因为我想逞英雄,或者是为了让他对我另眼相看。仅仅是因为我突然想,就算以全速冲过去——我就真的不能停下来吗?惯性一直是遁身术士想要克服的一个难关。或许按照他的要求,我们真的能够克服?于是,轮到我的时候,我拼了尽全力,朝那个延伸在空中的悬崖冲了过去。我感到风声在我身边呼啸,因为使出了全速,眼睛的视野突然缩小了,我只能看见那条冲往悬崖的、狭窄的路,两边的景物都化为了模糊的、错过的影子,然后,仿佛是一眨眼,我就到了悬崖最危险的边缘,一瞬间我惊恐万分,我已经看见了悬崖下面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而我却还没有停下来——然后,仿佛是身体的本能,血液一下子全部涌向了我的脑袋,在那关键的一刹那,我的脑袋仿佛独立出我的身体之外——命令我的双腿停了下来。我猛烈地吸着气,闻到了樱花淡淡的香味,夹杂着三月还残留的凛冽的寒气。我迫切地呼吸着,好像在确认自己还活着一样。绛云君赞叹地鼓了鼓掌。也许只有他能看出,我是真正拼尽了全力。从那以后,我就能随心所欲地让自己停下了。我的遁术势如破竹、飞速进步,不久之后便上升到了第十段。对于绛云君的这个新花样,我的诸多感情:感激、期待、害怕...混杂在了一起,真是一言难尽啊。
那么今天的“新花样”是什么呢?
“谁来试试?没人自愿吗?”绛云君继续问道,眼里有一丝期待。
我环顾四周,章语溪低着头,不敢与绛云君对视;金陵子仿佛在神游天外,脸上一副无辜的茫然表情(不过我看得出他也在小心地躲避着绛云君的目光);常无戚跟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绛云君说话似的。只有秋媛媛兴致勃勃地看着绛云君,一脸期待。看来她是把绛云君口中的“新花样”当真了,认真地以为我们要玩游戏呢。看她那跃跃欲试的表情,我意识到她大概马上就要脱口而出:“老师,我先来!”
于是我赶紧说道:“绛老师,让我试试吧。”
说完这话,我立刻就有点后悔了。秋媛媛想要身先士卒,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看她那一脸失望的样子,大概觉得失去了出风头的好机会呢。章语溪抬起头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似乎在问:“你找死吗?”金陵子那茫然放空的眼神一下子恢复了活力,集中到了我身上,嘴角勾了起来,似乎想看看他的好兄弟是如何“找死”的。
“很好。很好。东方云陇,站到我前面来。”绛云君说道。
我走过去,站到了绛云君前面。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把自己的背暴露给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了过来。
“东方云陇,我说‘跑’的时候,你就快跑,使劲全身力气跑。”
我“嗯”了一声,紧张地等待着。如果只是“跑”的话,他完全可以让我自己练习,何必声称“玩花样”呢?这简直拉低了他“玩花样”的整体水平啊。我被自己的黑色幽默逗乐了一下,接着,绛云君就喊了声“跑!”
这一声“跑”真是非同寻常。听他那喊声,好像我不跑会没命似的。我被这一声大喊激得全速跑了起来,周围的景物迅速模糊起来,我眼睛集中精力地看着前面的路。这是遁身术士的本能之一,当跑得极快的时候,眼睛就会格外集中地看着该跑的路。
紧接着,我听到了后面疾刺而来的呼呼的风声。有什么东西,跑得跟我一样快——甚至比我还快。我回头瞟了一眼,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
怪不得绛云君喊得那么大声——好像要我逃命似的——我真的是在逃命。我身后有三把利刃朝我疾飞过来,紧紧追着我。无疑是绛云君射出来的。
我向左移,后面的风声也向左移;我向右闪,后面的风声也随着我向右移动。好像那利刃是有生命、有眼睛的,专门追着我跑。惶恐之余,我心底里居然对绛云君升起来一股敬意——他这个遁身术士到底会多少本事啊?不知何时我才能把他的本事学全呢?
不过当务之急是躲过这三把利刃的追杀。
我一边全速奔跑着,一边向四周环顾。我看见草地尽头的那片树林子。我立刻冲了过去。快到树林子边缘的时候,我直直地朝着一颗大树撞了过去,然后在即将撞到大树的时候,我猛地向左移动,冲进了林子里。
后面的三把刀子就没这么幸运了,“叮”的一声,一把利刃钉入了树中。
我回头看了一眼,居然还有两把“活了下来”,对我紧追不放。
我又使出了同样的办法,好在刀子毕竟不是人,不会吸取教训,一把刀子又“叮”的一声插入了树中。
哈哈,****了吧。
我有点得意忘形,瞟了身后一眼,就剩一把刀子了。追了我这么久,我还没反击呢。我一边跑,一边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遁身术练到十段的好处之一就是,既是我弯腰,速度也不会因此减慢。我就好像是一头飞过的老鹰,叼了一只兔子,但翅膀却一直在飞。
石头在我手中迅速化成了利刃。我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朝我飞扑过来的利刃。举起我手中的刀子挡在了胸前。
利刃呼啸着,“铮”的一声,钉在了我的刀子上。我的刀子顿时被钉碎了。我也被震的往后倒退了两步。绛云君的刀子终于力尽而坠,落在了地上,但却依然完好无损。
我呆住了。原来绛云君十一段的刀子,竟然要比我的利刃坚固许多。若我的刀子再脆弱一些,那岂不是要真的被刀子射中?
绛老头太玩命儿了。
我慢慢地走了回去。我觉得有必要认真地和绛云君说一下,他这个教法真是太要命了。绛门中,其他的人都没到十段,那岂不是要被他的利刃射中受伤?
我回去的时候,大家都敬畏地瞧着我。绛云君也满是赞赏。
但我真的没心情接受这些崇拜和赞赏。绛云君这样训练我们,真的是太危险了。于是我把树林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绛云君。开诚公布地希望他改变一下教法。
令我奇怪的是,绛云君居然笑了。
“不会伤害到血肉之躯。”他说道。他从地上拔了一株草,又化出一把利刃,随后猛地朝自己的胸口插了进去。
我们都惊呼了一声。
结果那把利刃又变回了草。软绵绵的耷拉在他的胸口,一点危险都没有。
我顿时心生敬意。遁身术士都能把草木树石化成利刃。但没几个能把利刃还原为草木树石。而且还要在刚刚碰到血肉之躯的时候化回去。
不过在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大家就没那么害怕被利刃射中了。接下来的训练效果也不如我被利刃“追杀”时候那么紧张了。秋媛媛倒是认真地想学着我的法子,试图把利刃困在树上。不过,她自己却真正地一头撞到了树上,然后利刃射中了她的背部,变回了草。我有些心疼她。我是在经过“悬崖立定”之后才能随心所欲控制自己的速度与方向的。她只看到我快的表层,盲目学习,反而自受其害。她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看来真是撞得不轻。
我连忙跑了过去。
“你怎么样啦?”我问道。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模模糊糊,好像看不清我似的。我看到她额头上撞起了一大块淤青。
“别在这练习啦。”我拉起了她的手,想着在哪儿能找到冰块,敷一敷她头上的淤青。
“东方哥哥...”她呢喃着,认出了我。忽然挣脱了我的手,好像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脸上升起了两片红云。
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也跟着脸红起来。
章语溪突然飞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东方云陇!怎么才能让这些刀子继续追你呢!我快跑不动啦!”她一眨眼就消失了,银色的刀光在她身后闪烁着。
秋媛媛突然啜泣了起来。
我一下子手足无措,是因为我刚刚无意中拉了她的手吗?我张口想说什么,秋媛媛却一边啜泣着一边说道:“东方哥哥,你们都那么厉害!你们跑得那么快!上午的‘北斗步法’我也不会,现在练习这个,你看,我也是第一个被刀子打中的!我好差劲......”
我顿时释然了,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试图把自己的声音放柔和了,(不太容易,我的声音总是很粗犷)说道:“别担心,你刚来,不会是正常的。下午我教你好不好?很快你就比谁都厉害啦!”
她啜泣声慢慢地停了,问道:“你真的会教我吗?”
我保证道:“下午我们下了课我就教你。”
她脸色明朗起来。我也跟着开心起来。我试图逗乐她,说道:“你瞧他们被追得多狼狈啊。好笑不好笑?”
她叹了口气,说道:“至少他们还都没停下来,也没被射中啊。”
我的注意力突然被金陵子分离了。他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看刀子,随后,他好像是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了,(我很怀疑这一点,金陵子已经是一个九段的遁身术士了,很难被绊倒),跌在了地上,还狼狈地跌了个狗啃泥。于是三把利刃朝他背部射了过去。就在利刃即将接触到他背部的那一刻,他猛地朝坐闪开了。于是刀子都纷纷地插在了地上。
真是好法子啊,比我的更加省事儿。金陵子站了起来,笑着朝我挥挥手。
陆陆续续地,所有人都结束了这“新花样”的训练。或者是被利刃射中,或者是终于躲开。倒是常语溪的法子令大家大吃一惊。她自知没法像我那样在树前闪开,又想不到良策,只好一直跑,一直跑。好在她耐力强。倒是刀子先她一步力气耗尽。一个个掉落在了地上。方玉清则效仿金陵子,也把刀子闪到了地上。
绛云君结束了“新花样”的练习。我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估计上午的训练就这样结束了。绛云君应该不会再说什么了吧....于是我便没有听他讲话。走神起来,一会儿想下午该干什么,一会想要不要去集市玩一圈...最后不知怎么地,我的目光定格在了秋媛媛身上。我看到方玉清在靠近她。而他们俩站得位置也更近一些。方玉清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低声回应着他,随即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