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之趣

潮汕民居

清晨听雨声,夜深听蛙鸣。这大概是乡间最熟悉的场景。窗外挂起雨帘,滴滴答答的孤独无处躲藏,绵绵无绝期似的。谁化身沧海一粟泅渡万丈迷津?此起彼伏的蛙声,千军万马赶来相会,肃杀岁月无痕,白驹早已不见踪迹。远古洪荒的呼喊化为耳畔单调节拍,这份静谧守着天长地久过日子。

乡间有野气,是鸿蒙时代留下来的叹息,自然和原始的乐园。初春,万物复苏,万籁俱静。屋外绕着水田,田埂低低,青草郁郁。刚烧过的禾杆,化作一堆堆灰烬躺在田野上,有烟火气息。混着春雨沥沥,散发着淡淡青草泥土香,是清冽的春天气息。

沿着田野走几圈,时间慢了下来。屋外芭蕉几株,硕大的叶子弹着春雨,滴答至天明。芭蕉树下是否有叹息声,从南宋词人的窗下传来?夜幕低垂,犬吠声三二,虫鸣蛙叫已喧嚣一片。

乡间歇得早,路上灯火亦少。走在乡间小路上,抬头可见星罗网布,天空很低,伸手可触那一抹蓝。北斗七星状若勺子悬于天际,明亮闪烁的光芒自千年前传来,与你相遇。矮矮的四点金、下山虎格局院落,一簇簇散落在天地间。飞檐连着天际,弯弯切割着时空,勾起一片片往事,静诉着一个个平凡而动人的故事。

整齐而古老的院落,黛瓦白墙,墙角爬起苍绿的苔,往事一缕缕爬上心头。没有江南水乡的秀气雅致,也没有凤凰古城的沧桑古朴,却自有它的一番拙朴静谧,山长水远。

鞭炮声响天彻地,搅浑了热闹。只觉烟花易冷,顾不得漫天绽放的璀璨。黑暗中点燃的光彩,又在瞬间隐匿。炮竹声闷闷,夜的潮水漫无边际涨上来,淹没了一切。远处间断传来的潮剧声,增添了节日的气息。

小时候喜欢搬一小木凳,陪母亲去看戏。呆呆坐着,台上演台下看,台上台下人看人。看《红鬃烈马》,王宝钏抛球选婿,球中花郎薛平贵。王父嫌贫爱富毁婚约,王宝钏力争不果与父三击掌,随薛平贵投奔寒窑,苦度光阴。后平贵从军出征西凉,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终修成正果,夫妻相认。

张爱玲说:“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王宝钏将最美好的年华用来等待,只为了一句誓言,一个人,花费了一辈子的光阴。别人只夸奖她情深意重,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却不知她寒窑十八载,严寒酷暑孤身一人如何度过!更何况那份蚀骨的思念,是如何蚕食着她孤独的心。而由此亦可看出她的执着与担当。为自己的选择而坚持,无论结果如何都一人承担。无论夫君是否能平安归来,又是否会变心。

木心说,智者的爱情是“我爱你,与你无关”。这如同雪夜与自己私奔般,那漫天飞雪的凄美绝艳,适合一个人的自我放逐、清明自在。

又看《荔镜记》、《苏六娘》,皆是为爱敢于冲破封建桎梏的女子,可歌可泣。姚璇秋演得真好,天生一副好嗓子。发音纯净大方,字字如珠,行腔宛转,收韵浑圆。唱念做打间声情俱佳、风范十足。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据讲述,《荔镜记》在拍摄过程中“掷荔”这一幕就重复排演了十七次,只求动作做到不偏不差,恰到好处。塑造经典的背后,是千锤百炼的不懈坚持。潮剧源于南戏,结合本地民间艺术,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形式和风格。故长辈常说,有潮汕人的地方,便有潮剧和功夫茶。

这些文化载体,成为联络各地潮汕人情谊的重要纽带。而在耳濡目染间,喝茶听戏亦在我生命中打下深深烙印,成为一种生活习惯。潮剧亦起到教化作用,白脸黑脸一出场,善恶分明。出将入相间,礼义廉耻尽显。小时候淘气,喜欢和小伙伴去钻后台。

掀开戏台后面重重的帘子,可一窥热闹非凡。各种道具服饰五花八门、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还有英俊小生、清秀小姐正在化妆。私想穿上戏服去当跟班,感受下戏如人生,尚未得实施,早早被人赶出。

而今听着戏,忽觉小半生已过,浮生若梦。孩提玩伴早已散落天涯,我还在戏台前守着。纵使年年戏相同,人不同,心境亦不同。在时光面前,我们匆匆掠过,此为物是人非最好注脚。幸好还有这些习俗守着我们,一代又一代,地久天长间灵魂得以皈依。

心中有根,无论到了何方,都不会孤单。游子若风筝,天南地北去飘荡,心中的线被故乡牵绊着。那风筝轴牵引着不离不弃的信仰,所谓乡愁,皆因线未断,情仍在。

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对待旧物,有时亦如旧相识。家中早年已装修过,唯有旧洗脸架、旧衫橱、旧行李箱、旧眠床舍不得扔。这桌椅床柜是父母结婚时置办的,用了二十多年依然坚固,可见木材上乘。洗脸架的油漆脱落许多,斑驳了一段岁月,雕栏画壁间的双龙抢珠老了,睡在古老拙朴的木雕里,喜气安稳。

一对行李箱,精致小巧,按锁已锈迹斑斑,昏黄色泽留下岁月的痕迹。箱内存着旧布匹,是母亲当年嫁妆之一,静静守着柴米油盐过日子。

父辈的年代,东西坏了都会想着修理,而现在什么东西坏了,大家都想着换。旧时光里,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与如今的速食时代不同。时代飞跃,人生路仍需一步一步走。“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简朴之中有深意,风雨人生中,愿你我能超然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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