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头的画室很大。所以姜老头的会客室也很大。由此,会客室的那个茶案也很大。
茶案其实是个硕大的树根。姜老头在云南找灵感时对这个树根一见钟情,又费了极大的功夫将其运回来。随后,又亲自上手一番加工。树根本体的原貌大部分被保留,截下来的材料做成木墩,一共八个,当作凳子。木料表面用桐油反复刷过几遍,虽说未上漆,但是也如同包浆般油亮。任何一个人第一眼看到这件作品,都会发出大巧若拙的感慨。曾经有人要高价收购这一案八墩,被姜老头用一副画客客气气的送了出去。那副画究竟画了什么,姜老头不肯说。但二爷知道,因为那几天,姜老头一幅练笔的寒山望亭图不见了。二爷暗自生气,姜老头跟别人说个“没门”都这么婉转,可偏偏对自己就那么粗俗。唉,交友不慎啊。
今天,二爷就和姜老头隔着巨大的茶案互不言声地坐着。二爷还是随身带着自己的大茶壶——因为姜老头现在只喝普尔。
二爷用姜老头的一个竹杯喝着酽茶。
姜老头用茶具自顾自地煮茶。
二爷揭开壶盖,用手敲敲茶案。茶案太厚实,二爷手都敲疼了,也没发出多大的声响。姜老头也不看二爷,抄起烧水壶,给二爷的茶壶里续满水。
姜老头喝了一通茶,又抽出一根香烟点着。
茶案的中间掏了一个圆柱型的洞,直径约摸十几公分。洞里嵌入一个大大的圆柱型玻璃瓶。这是姜老头的烟灰缸。姜老头说啥时候把这烟灰缸填满了,他就啥时候戒烟。二爷估算过烟灰缸的体积后,认为姜老头除非活过一百岁,否则填不满。换句话说,姜老头就没打算在百岁之前戒烟。
洞的周围,铺着一圈水牛皮,这也是姜老头从云南带回来的。姜老头抽完的烟,都是在这水牛皮上摁灭再扔进烟灰缸。日子一长,水牛皮上便显现出一圈圈层展叠叠的黑印。姜老头管这叫“岁月的灼痕”。以二爷对姜老头的了解,这只是因为顺手的缘故。这些搞艺术的,啥都能掐出一朵花来。二爷铁肩担道义的铮铮硬汉,不屑做这类事。
二爷觉得事情必须要解决,且就在今日解决。
二爷拿竹杯敲了敲茶案,竹杯发出的沉闷的“笃笃”声。
“浆糊,你过分了。”
“我咋过分了?”
“你别装糊涂。”
“夏老二,你疯了吧?”
“浆糊,你今天要是还肯道歉,我就算了。你要是还死不悔改,我就再也不进你这个门。”
“老二,我到底咋惹你了?”
“你说我吹笛子像杀猪!”
“猪叫的也比你好听。”
二爷气极了,动手想掀茶案,一使劲才知道是自不量力。茶案没掀动,自己却捂着胸口哎呀一屁股坐下。
姜老头吓得直接从茶案上窜过来,伸手就往二爷衣兜里掏,边掏边说:“别动,别再动了!”二爷压住姜老头的手,一直摇头。
“没带药?我这就叫救护车。”
“不是……我岔气了……”
姜老头也一屁股坐下,拍拍胸口说:“夏老二,你阴我啊?”
“不是,是真岔气了。”
“你还走火入魔呢。”
“浆糊,你怎么说我都行。可你不能当我闺女面说我。”
“我啥时候当你闺女面说你来着?”
“就你说我吹笛子像杀猪那回。”
“别扯蛋,你家燕儿在国外呢。”
“我和她正打电话呢。我告诉她,我正在学吹笛子,她非要听听。”
姜老头直直挺着的头搭拉下来,深吸口气问道:“燕儿还好吧?”
“还好,已经习惯那边的生活了。”
“燕儿这孩子不错,能耐大着呢。”
“嗯。随她妈。”
“老二,对不起。”
“没啥。过去了就过去了。”
“咱们一块吃顿饭吧?我来做。”
“歇了吧,就你那破手艺,狗都不吃。”
“你别吃啊?”
“你敢做我就还不敢吃?”
“想吃啥?”
“做啥吃啥。”
“吃饺子吧?”
“牛肉馅的?”
“成。”
“我剁馅,你擀皮?”
“我岔气了。”
“那你来剁馅,我来擀皮。”
“我岔气了。”
“那你光动嘴啊?”
“我岔气了。”
“好吧好吧,算我服你了。你等着吃吧。”
…………
日子又回归到往日的喧哗,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