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期过得很漫长,也许是因为有林燕妮的缘故。
那时师范外头有条街,可能是往育才路去的那条狭窄的路,旁边一溜儿小书店。一本书五毛,搞个会员充个值,就能便宜到两毛五。
到了周末,我往往一觉睡到太阳西斜,任凭舍友挂在门口的自制风铃叮叮咚咚地响。这时会有人嗔怪地说,怎么还不起床?都快吃晚饭了。出去晒太阳!
于是光速滚下,胡乱抹几把脸,趿拉着凉鞋,手里捏半截凉透了的油炸粉丝卷(我们叫“饺子”),说不尽首如飞蓬衣衫不整,就出门了。慢慢踱到书店路,常客,不用跟老板娘打招呼。她头也不抬,努努嘴,喏,新书都在那儿了。我不看书名,只看作者,甚至只粗翻下内容。
一次选了十本。打算一天看完。
1
那时是港台言情小说巅峰期。读研后一度我羞于提起这段天雷勾地火般的阅读经历,但不可否认,这是俗文学对我做过的最美好的启蒙。光回忆不度娘,我都能想起于晴、席绢、沈亚、古灵、亦舒、林燕妮、张小娴、梁凤仪……无需提琼瑶和岑凯伦,她们的小说小学就看过大半,从一个邻家姐姐手中传到另一个,那是打着手电筒当被盖的时代。
对,多年后回忆起来,我把她们写的故事忘记了一大半,也许是更多,比如90%。可是我记得文字传达过来的感觉,诗词打底,轻透洗练,盈盈眉眼,小女儿情态,有冰雪为骨玉作魂的情致。虽脱不了“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的惯熟套路,但胜在浅薄又绝对,好像你可以从文字里,感受到真有情比金坚这回事。最后主角来来往往,一天几换,也不妨碍你将他们混为一谈,伪造千人一面的天真光景。
但要真把这种超级意淫派的套路,用来指导现实生活,那一定会被生活给套路。
2
所以林燕妮和亦舒,真的很重要啊。
台湾女作家的路数是,傻白甜女主的金手指人生;而在香港女作家笔下,你总能看到一个外表恬淡内心强韧的女人。她可能自视过高,被命运之手揉捏戏弄,但即便吃痛,也不会惊呼出声;她阅尽千帆,即使结局不尽人意,最后也能付之一笑。
她和男人的恋情就更有意思了。不再是传统思维中所谓的从一而终,而是一个两个三四个;感情纠葛可能从18岁发生,也可能30岁后才萌生;感情线不单一,很交错,可能行于所当行,也可能止于不可当止;她在选择时,有被命运推着走的成分,也有把自己论斤称两后深思熟虑的结果。
台湾女作家从心理上,还只是成年的少女,华丽的依附;香港女作家却是外表青春内心苍凉的超龄女子。她们的腔调里天生带有沉香屑般的喑哑,她们是自身命运的忠实记录者。
3
你看林燕妮。那个留下“一见杨过误终身”的香江才女,她这一生,过得简直比任何言情小说里的情节都要跌宕起伏,都要精彩百倍。
出身富贵之家,14岁入BALL场,17岁考入美国伯克利大学遗传学专业。少女时期,她圆脸大眼,娇憨天真,是“校园里最漂亮的女生”。
大学毕业嫁给李小龙的哥哥李钟琛,和李小龙无话不谈,坊间传闻,她是李小龙的梦中情人。和李钟琛离婚后,1974年,与有妇之夫黄霑相恋。虽然在1988年举行了没有法律效用的婚礼,但最终双方交恶、劳燕分飞。黄霑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达过悔意,但她始终沉默以对。
“没打算结婚,不知如何就结了。”
“我常常一个人在家,想起一些旧时的人,我的爱人,我会流着眼泪跟空气说,我和你的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会带着这些秘密离开这个滚滚红尘……他太过有名气,说出来难免会伤害到别的人……”
“在爱情中,我常常是一头撞进去,之后就糊涂的人。”
4
她的文章,在洒了香水的稿纸和粉红的枕头之外,其实有的不只是旖旎遐思。
看《青春之葬》,青春萌动的年纪,与三个男人爱的纠缠。不是不要付出代价,有了孩子,与其中一个结婚,偏偏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然后家道中落,社会浮沉,艰辛十年,重逢旧爱。她被命运推着且行且歇,终于看清自己要的那个人是谁,尽释前嫌再度执手。
看里头的人物设置,基本上可以代入那个阶段,围在她身边的ABC。
最终她还是给了女主一个光明的未来。这个未来,生活没有给过她。
青春之葬,爱情之殇,一字一句,何尝不是她的人生。
只是爱过,恨过,后悔过,放弃过,失望过,伤心过,孤独过,徘徊过,灿烂过,也给过他人灿烂,最后杳然归去。无论你执着还是随波逐流,最后只是杳然归去。
留下这句爱的箴言,应该可以劝诫万千执迷女子:
我到底爱什么?也许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也答不出来,我想我最大的愿望是保持一个自由的灵魂。我的肉身可以被人拥有,我的双肩可以被很多责任压着,但是灵魂,它是我唯一的财产,我不会让任何人把它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