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太多亏,都和真相有关。
这里所谓的真相并非如切尔诺贝利事故被隐没掉的那种真相,它不过指的是身边那些涉及个人利害的真相。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追求真相的状态之下,渴求真相,叙述真相。但现实是,真相是不能被言说的,对于个体或是国家而言仿佛都差不多。你面对一个人时,你很清楚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面对一群人你也很清楚说出哪些真相会带来麻烦。这在克格勃掌权的时代,已让人领略到了极致。
在读历史学以前看历史更多的是吸收知识或观念。在进入历史学学习以后,碰触到更多史料,才明白历史也只是精挑细选的事实。从这个角度上说,历史并不是为了保留什么,它不过是一种传播,一种宣传媒介。
历史信息本身透露着厚重的观念,执政者的观念,政党的观念,编写的观念……所谓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就明显的透露出历史本身蕴含的可操纵性。尤其是面对国家意识的历史,有太多欲说还休的压抑,有太多人为了真相丢了性命。可真相就在那里,它可以永远被埋藏,但永远不会被销毁。哪怕它见不了光,它也还在作用于虚假。因为总有人承受因真相被掩盖的代价,只不过承受者不是掩盖者。但也正因此,正义之士才不惜代价的揭露谎言的面纱。遗憾在于,这仿佛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循环:有人掩盖真相,有人付出代价,有人揭露谎言,有人接受惩罚或有人永远失声。就这样在人群与个体间无限延展。
而当下,比起过往,人们逐渐开始害怕真相。害怕知道真相后无望的漫长人生,害怕知道真相后无能的忧郁。所以我们总是听到“顺势而为”的说辞,它意味着你不要讨论那个有关真相的东西,与其被真相束缚而失去现实生活的体面,不如与其逢场作戏,赚取投降的津贴。
现实太坚硬了,我们生活在比以往墙体更厚的铁屋子里,渐渐的我们习惯了没有光的生活。我们只想在这铁屋子之内,找到安眠之地,别无他想。
所以历史从来不意味着真相,哪怕我们怀着崇高的信念去相信历史。历史就像是我们站在大庭广众下,所言所行毕竟都是装扮。也没有人会在日记里写下自己所有的难以启齿和虚伪,那么历史就成了谜面,我们总要用很大力气去寻找有关真相的蛛丝马迹。
人总是利己的,你甚至没有理由不利己。因此国更有理由利己,党派和统治者也没有理由不利己。我们已经到了只用真相生活就没法生活的地步,不信你大可以如此生活,以探究竟。当然,这大可不必,因为哪怕说一个丑八怪丑,说一个胖子太胖都会收获敌视。所以,不如说你今天真好看,你怎么又瘦了换来友好的微笑更划算。
问题是出在,一个丑八怪或一个胖子并不会主动要求别人称赞他是漂亮或苗条的。可很多更宏大的组织团体却不遗余力,威逼利诱的让集体和个体对其赞不绝口,不仅如此,还每天都将这样的言论挂在嘴边,挂在墙上,挂在城楼,挂在所有可挂之地……
那么,历史是什么?
同样的事物,在各方不同立场看来,好像都有不同认知,我们没法立即判断黑白。不过是因为某种观念,我们不得不给出非黑即白的判断。所以历史和真相也都沦为观念的奴隶。就像切尔诺贝利,当时身处其间的人,一定没人想到或希望它爆炸,但是它爆炸了。它爆炸是因为操作不当,是因为设计缺陷……无论是因为什么,一定不是因为有人要刻意将核电站不爆炸方案的真相拒之门外,乐于见其爆炸。与其如此说,倒不如说就是因为观念让人盲目自信或拒不认错,也正是这些观念让很多灾难哪怕正在上演也难以在有效时间内被平息。
中国古人常言“难得糊涂”,我以为难得的是真糊涂,而不是装糊涂,装糊涂毕竟不是糊涂。面对真相,往往付出的代价太大,从不知道真相,也不渴求真相,或许才是长命百岁,一生平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