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泠月得到这个消息已是早朝过后半个时辰。
“公主,你说是不是齐鸿得罪了什么人,别人要杀他灭口?”迎兮嘀嘀咕咕半天,最后得出这个最为可能的原因。
水泠月将手中的密信扔进炭炉里,眼底一簇幽芒腾升,“好端端的突然暴毙,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迎兮点了点头,“是啊,以齐鸿怕死的脾性,恐怕不到最后一刻是断然不会放弃求生机会的,又怎么可能会自杀呢?这件事一定有蹊跷。”
水泠月起身,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叹了口气,“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有蹊跷,可是咱们的皇帝陛下却装作不知,甚至还下了那样一道圣旨,真不知道他是要平息宫中谣言呢?还是想引起宫外民愤?”
迎兮咋了咋舌,“宫里那个小宫女的案子还没弄清楚,北帝出宫遇刺案也没找到凶手,眼下连关在牢里的齐鸿都出了这样的事情。奴婢听说现在宫里谣言四起,甚至有人传是鬼神在作怪,依奴婢看,这北帝八成是想以此来平息那些人的谣言。”
“也不尽然。”
水泠月走至桌案边,盯着墙上那副宮宴图瞧了半晌,幽声道,“一般来说,一个将死之人在牢房里死了也就死了,可偏偏这齐鸿身份特殊。还没等秋后问斩,人却死在了牢房里,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再怎么说他也是韩振的老丈人,齐氏一门的顶梁柱。案子还没结,人突然暴毙狱中。就算齐家人不追究,韩家人恐怕也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况且眼下太子一方与六皇子一派势如水火,一旦一方失势,必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北帝又如此看重萧庭元,这个做法恐怕也是想让韩太尉,尤其是他的那位侧室夫人息事宁人。”
迎兮越想越觉得自家公主分析地有道理,“那依公主看,您觉得齐鸿这事是谁做的?”
“明面上看六皇子失势对太子最有利,但是太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这般明显的错误他不会犯。对一个没有价值的死刑犯下手,只有一种可能……”
迎兮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他手里有别人的把柄。”
水泠月打了一个响指,“聪明。”
“对了,负责审理此案的人是谁?”刑部出事,难道是……
“刑部侍郎刘贤。”
果然如此。
水泠月轻笑,“如此看来倒是省了我们一番力气。”她刚准备对刘贤出手,刘贤就在这个时候摊上了事,真不知道是天意如此还是有人暗中故意为之?
齐鸿出殡那天,铭城街道被百姓堵的水泄不通,送葬的队伍根本无法行走,最后只得将棺木停在道路中间,等待宫廷的侍卫来将这群百姓驱散。
齐家人丁稀少,齐鸿只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因他早前的荒唐行为早与他断绝了来往,这次他的葬礼也没来参加。
而齐鸿这一辈,虽然整日花天酒地,妻妾成群,但只有正妻为他产下一子,却因先天不足早已夭折,齐英是他侧室二房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直系血亲。
齐英嫁给韩振以后,齐鸿凭借当朝太尉的女婿这个身份,官位节节高升,平步青云。
一开始还懂得克勤克俭,遵守为官之道,可是时间久了,原形毕露变成了一个只会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的地头蛇,甚至引起了全城百姓的公愤。
本来他下狱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没想到转眼一死,皇帝竟为他正了名最后还以皇家宗亲礼送葬,铭城百姓又怎么咽得下这就恶气。
几百号人堵在棺木前方,吵嚷着不让过去,烂菜烂叶扔了一地,齐英害怕地躲在韩振身后,但韩振身为太尉似乎并不在意那些百姓对他老丈人的咒骂,连保护自己妾室的举动都没有,完全就像一个局外人冷冷听着那些百姓的咒骂。
水泠月与迎兮就隐在人群中看这一出闹剧,本以为身为当朝太尉,韩振会对百姓过激的行为出手制止,没想到今天,他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他身边掩面哭泣的齐英更是奇怪,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对一直盯着她的水泠月来说,今天的齐英行为实在是反差太大。
虽说齐鸿罪大恶极,令她齐家蒙羞,可好歹也是她的亲生父亲。
父亲突然暴毙,作为女儿伤心难过也是人之常情,可是齐英非但没有半点真正的痛心,连表情都隐隐带着厌恶。
有时候在不经意之间又会流露出一种慌乱、恐惧的表情,凝望着人群的眼睛还会露出一丝庆幸。
人群正吵得不可开交,不远处一队身着墨衣铠甲的兵马已往这边赶来,看样子皇帝已经派人来解决了,她们也没有留在这里继续看戏的必要。
“云安公主,王爷在沉阁等您。”
时值六月,万物皆在繁盛之期,寒亲王府也不例外。
水泠月几乎是一进王府大门就注意到了西边庭院里那两棵高大的白玉兰。
脑海里不知怎么莫名奇妙地闪出萧庭寒那张冷漠超尘的俊脸,傲然如松的身姿与这庭前两树倒是如出一辙,总之都是极引人注目的存在。
两树花朵洁白如玉,晶莹皎洁,风浪一吹,犹如云海翻涌,怒雪初绽般灼灼生辉,刹那芳华,美的惊心动魄。
尤其是空气中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只是淡淡一嗅就有种让人心醉神迷的幻觉。
似曾相识的感觉,脚下忽然一顿,脑子里模模糊糊,她好像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景象。
“公主,你怎么了?”迎兮看她忽然停了下来,以为是她身体有什么不适。
水泠月回神,摇了摇头,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公主这边请!”云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思,无心再想是在哪见过,脚步追随云雷去了内阁。
推开房门,里面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又极静,水泠月似乎可以听到自己胸腔内震动的心跳,空气中偶尔飘出一抹冷冽的气息。
幽深如海的凤眸从桌案后抬起,直直撞入她的眼瞳,一霎那,犹如院中那些白玉兰,星光四溢,耀眼凡尘。
她似乎忘了行礼,直愣愣地看了他半晌。
直到他起身向她走来,她才恍然回神,“不知王爷唤云安来所谓何事?”
水泠月就着近处的锦榻坐下,看着颀长的身姿一步步向她走来,她竟莫名有些紧张。
光线从身后的窗外射进来,笼在水泠月消瘦的肩头似染了一层光晕,有点点金光落在了她那张温婉动人的笑脸上。
她在微微含笑,嘴角不自觉上翘,一双乌黑沉静的眸子看着他,萧庭寒停了脚步。
似在欣赏一副画,心间似被什么撞了一下,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口,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听说公主去送齐鸿了?”他捡了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声音因刻意压低,显得有些低沉。
“王爷消息倒是灵通。”
自己和迎兮只是在街道上站了一会儿,况且两人都易了容,一般人很难瞧出。
“有什么发现?”他没有管她疑惑的表情,继续道。
“你怎么知道?”水泠月微讶,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她惊讶出声,“王爷也觉得齐鸿的死有蹊跷?”
“嗯。”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嗯,今日,齐英行为确实有些怪异。一般人父母死了,或多或少都会有点伤心难过,就算铁石心肠,也不会是齐英那种恐惧、慌乱甚至有时还有些庆幸的表情。”
她说话时习惯沉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深深的剪影,映在那张清丽脱俗的脸上,此刻眼底闪着幽芒与刚才与他对视时的温婉带笑不同,那是一种天生的疏冷,透着一抹凌厉之气。
萧庭寒眼底有丝疑惑闪过,同一个人,同一张脸,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上一秒温婉动人,下一秒冷漠疏离,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心底虽疑惑但他并没有多在意,淡淡道,“本王现在不方便出面调查,既然云安公主已经发现了疑点,齐英那边你就多盯着点。”
“嗯。”
萧庭寒看了她一眼,似想起什么又道,“如果有人从旁阻挠,拿着这块令牌让云雷帮你解决。”
水泠月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令牌,有些沉,通体鎏金,外有龙纹,正反两面都刻有字。
“寒,令。”水泠月轻声念着,神情微讶,“这是王爷的令牌?”
“不想要?”
“……”
水泠月摇摇头,“不是。但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怕我拿着去胡作非为?”
“你敢吗?”萧庭寒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水泠月抿抿唇,“有贼心没贼胆。不过,会有什么人阻挠?”
萧庭寒眯了眯眼,觉得她是在故意装傻,“你觉得呢?”那语气就像在问你是傻子吗?
“……”
静了半晌,水泠月觉得自己坐在这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被他时不时地盯着看,像看一个什么奇怪的物件一样。
“你的伤?”看他的精神还不错,伤势应该好了,但水泠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又似乎并没有,喝了一口茶,再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调理了一段时间,基本已经无碍了,你不用担心。”
她……
担心?
“哦。”水泠月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