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瑟九十九

楔子

这年冬天，盛京的雪下得特别大。

雪花飘飘悠悠，一夜之间地上便积了厚厚一层落雪。

雪色很喜欢这样的天气，每年冬天的这个时节，她就回来了。

1.入梦

慕容王府在盛京有一处大院子，这在盛京是独一无二的。

据说这是先王爷为先王妃修建的，王妃是江南人，据说王爷年轻时去江南游历，与王妃一见钟情，待两个人携手归来，慕容王爷便奏请了皇帝，特批了这块地，给他们做宅子。

先王妃是江南人，所以王府里处处都保持着一些江南的调调。院子里不仅有亭台楼阁，还有小桥流水，甚至还有一片偌大的荷塘。

只是盛京的春夏很短，秋冬却很长，许是先王妃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始终适应不了这里漫长的秋冬，她在生下慕容小王爷慕容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而王爷没过多久，竟然也随王妃去了。

皇帝陛下怜惜先王爷遗孤，派了亲信守在慕容王府教养幼子，如今十八年过去了，慕容麟也终于长大了。

暖阁里燃着烧得旺旺的碳火，身披狐裘的白衣男子正在书桌前描摹着窗外的雪景，偶有一两点雪星子飘落进来落在他肩头，也很快便化了去。

他眉目清朗，面目俊秀，身姿如白杨般挺拔，见过他父母的都知道，他的长相还是像他母亲多些。

男子蘸墨提笔在宣纸上寥寥几下，已勾勒出了墨色遒劲有力的梅花树杆，再换色提笔几点，怒放的红梅已跃然纸上。

一位中年嬷嬷走了进来，她是慕容麟的奶娘，自小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长大，如今也算得是他半个亲人。

她看见慕容麟正站在窗口作画，连忙走了过去道:“公子啊，今天风雪大，快先别对着窗口画了，仔细着凉。”

她边说边伸手去关那书桌边的窗户。

窗外皑皑白雪中怒放的红梅，与桌上宣纸上的红梅在天光与莹莹雪光的映照下，交相辉映，眼前便是窗外一大景，窗内这宣纸上一小景。

李嬷嬷虽然只是奶娘，可她多少也在慕容麟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他喜好风雅之事，她如何不知。

关窗户的手指游移了一下，但还是关上了。

她笑着对慕容麟道:“公子，这雪大，窗外景色是美，可是公子您这屋子内景致也不差。”她指了指慕容麟桌上的画和周边墙壁上挂的画道。

见慕容麟没做声，她继续道:“您就先忍一忍，待这雪停了，天晴了，就可以开窗临风了。”

慕容麟终于温和地对着她笑了笑，她也不再多说，转手添旺了火盆里的火，便出去了。

她一走，屋子里又安静了起来，慕容麟坐在窗户下的椅子里，听着外面簌簌的落雪声，昏昏欲睡，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2.梦里雪色深

天依然下着大雪，慕容麟背着箭筒，去野外打猎。

这样子的天气，饿急了的兔子会出来寻找食物，慕容麟出来没多久便打了四五只兔子。

他命随从清点了猎物，便乘着雪橇准备回府。

不想竟听到远处雪林里有女子低低地呼救声。

如此冰天雪地竟然有女子在雪林，慕容麟虽然心下疑惑，但还是亲自前去看了。

只看一身着白衣狐裘的女子，陷在林中猎人陷阱里挣扎不出，一只腿已被捕兽夹夹住，渗出红红的血痕。

慕容麟没做多想，忙上前去掰开捕兽夹欲将女子救下，没想捕兽夹在冷天里坚硬如铁，后来还是几个人合力这才将女子救下。

女子秀美的脸色苍白，此刻已然晕了过去。

慕容麟自然不能将她就此丢下，便将她带着一起回了府，并让府里的医士帮忙诊治。

医士替女子清洗伤口包扎后回禀慕容麟道:“伤口深可见骨，幸亏发现及时，不然这姑娘这一条腿就废了，只是这……”

慕容麟道:“但说无妨。”

医士想了想道:“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一会半时好不了了。”

慕容麟皱了皱眉，遂遣退了医士。

这慕容王府除了他与仆人外，已经许多年没有女眷了。

慕容麟去看了看女子，她困累极致，此刻获救，已然睡着了。

只见她秀眉微蹙，胸中似有许多烦闷之事。

慕容麟看了眼便也离开了，心想不知道这是谁家女子，如此天气流落在外，怎么也没得个人来寻，不由得对女子多了几分同情。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有人来报说那位女子醒来了，直言想要见见救命恩人，当面道谢。

大雪天，慕容麟本来也无事可做，便起身去西边暖阁里看看她。

女子此刻已然好了许多，身着白色锦衣靠在床榻上，清清冷冷的容颜就像一朵带着霜雪的梨花一样，娇嫩，轻盈。

女子清凉的眸子在看见慕容麟时，亮了许多，她欲起身道谢，被慕容麟摆手拒了。

“小女子雪色，感谢恩公救命之恩。”女子声音清凌凌的，如同山间清泉一样悦耳。

“雪色？真是个好名字。”慕容麟思索道

想了下，似乎还没回答女子的话，便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不知雪色姑娘家住何处？”

雪色目露难色，开口道:“不瞒公子，我已经记不得之前的事了，只知道自己叫雪色……”

慕容麟诧异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嬷嬷，李嬷嬷点头道:“医士大人已经看过了，雪色姑娘头上有个肿块，估计是之前摔伤所致，以至于她忘了之前的事。”

“那是否有解？”慕容麟道。

“医士大人已经给开了活血化瘀的药物，说待肿块消失，雪色姑娘或许可忆及之前之事。”

慕容麟点了点头，复又看了雪色一眼，开口道:“姑娘无需介怀，此处是慕容王府，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李嬷嬷讲，如今你没了记忆，可在此先住下，待病好后再慢慢寻找家人。”

雪色朝慕容麟再次拜谢。

转眼到了年底，王府里热热闹闹地开始准备新年了。

皇帝照例对慕容王府赐下许多礼物，慕容麟自去谢恩后回来便叫把礼物拆了分到各处。

待分到一件白狐雪裘时，李嬷嬷看着成色甚好，便捧给了慕容麟，慕容麟看着白净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雪裘，突然想起了雪色姑娘那个梨花衔着冰雪的样子，便让李嬷嬷去送给她。

李嬷嬷应了，碰着雪裘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雪色便跟着李嬷嬷回来了，她是来道谢的，手中还捧着一件散着清香的玉色香囊，说是自己亲手做的，要送给慕容麟的谢礼。

这些年慕容麟从未接受过哪个女子的礼物，而今竟然一下子有点不好拒绝雪色，一边接了一边道:“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年夜饭还请姑娘一起赏光。”

雪色微笑着点了点头，慕容麟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亮了许多，她如今已经大好了，可以下地稍微走动了，只是她还依然记不起之前的事。

除夕夜，王府里张灯结彩，李嬷嬷早安排着下人们张罗了一桌可口的饭菜，邀大家一起举杯共辞旧岁，好迎新春。

雪色坐在席间，开心地和大家一起喝着玉杯里琥珀色的果子酒。

这果子酒是王府里自酿的，十分清甜爽口，雪色不由得多喝了几杯，没想这酒的后劲很大，雪色的小脸一会便粉扑扑的。

她说要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助兴，慕容麟笑着道:“好吧，大家把桌椅腾挪开来，别把她不小心磕碰着了。”

桌椅腾挪开后，露出地上厚厚地波斯毡毯。

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走到殿中给大家跳舞。

衣袖飘飘间，若仙若灵，女子仿佛从梦境中走来，天上一轮春月，月下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

舞姿轻灵，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步步莲般的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山间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叶尖的圆露。

舞姿翩翩，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不知今夕何夕。

一曲终了，女子施施然与众人作别。

良久，慕容麟才带头鼓起掌来，如此舞姿，的确是世所罕见。

接下来的时光里，在李嬷嬷有意的制造机会下，慕容麟和雪色姑娘偶遇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两人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春日里，慕容麟让人在院子里设了宴，却只请了雪色姑娘一人。

慕容麟要给雪色姑娘做一副画。

宣纸上，细细的毛笔拖着墨汁逶迤婉转，留下淡淡的墨痕。

女子静静地坐着院子里的梨花树下，花面交相映，端的是人比花娇。

两炷香过去了，慕容麟丢掉手中毛笔，高兴道:“成了，雪色姑娘稍等片刻，待这墨迹干透，我便让人送你房里去。”

雪色清澈的眸子含着浅淡的笑意对慕容麟道:“多谢公子。”

起身时，许是坐的久了，竟一个没站稳，倒了下去。

慕容麟此时离她并不远，迈了一大步，堪堪将女子接在怀中。

四目相对间，竟似有无限深情。

雪色先是红了脸，继而慕容麟也红了脸，这才后知后觉地把雪色从怀中轻轻松开。

自从这日后，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奇异了起来。

都想见对方，而见了面似乎又都不好意思。

李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雪色在她眼里是个乖巧无比的好姑娘，而慕容麟这些年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要是有个伴在身边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便明里暗里提点这慕容麟要主动开口，不要让姑娘难为情。

慕容麟想了许久，终是自己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他写了一句情诗，送给了雪色。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很快他收到了雪色回礼，依旧是一个玉色香囊，香囊上用暗色丝线，绣着一对并蒂莲。

慕容麟收到后大喜，不日便想去提亲。

只是说起这提亲慕容麟又犯了难，难道直接和雪色去提亲吗？

李嬷嬷当下便做了一次媒人，由于雪色无亲无故，慕容麟让发出去的寻亲告示已经这么久了，依然没有人来认亲。

李嬷嬷便做了雪色干娘，做主把雪色许给了慕容麟。

亲事定在二月十六，两下皆宜。

夫妻俩拜了天地，送了宾客，入了洞房，自是喜不自胜。

婚后夫妻俩和和美美，不是吟诗作画，便是奏乐舞蹈，慕容麟整日里开心得合不拢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夏至将至。

雪色已经给他诞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宝宝，一个取名乐山，一个取名乐水。

儿女绕膝，慕容麟自是欢喜，也未思及这时间似乎有什么不对。

3.梦醒

“公子，公子，快醒醒，不要着凉了。”

李嬷嬷推着坐窗前椅子上都慕容麟道。

慕容麟在这椅子上已经睡了许久了，他好像是做了一个美梦，好看的嘴角微微翘起。

在李嬷嬷大声的呼唤中，他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落雪纷飞，间或着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原来这只是一场梦！

其实雪色只是游走于这天地间的一片雪花精灵，偶尔落与他的肩头，赠与了他一场旖旎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