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幽十年冬。
天阴沉的分不清时辰。大朵大朵的云如巨浪一样翻滚着,黑压压的迫近太师雎鸠宗政的官邸,没几刻,天空便开始簌簌的飘落了几瓣雪花。
“下雪了。”在雎鸠府邸的内院,一个模样清丽的约摸十四岁的女孩低低自语了一声。碎碎梅花下,女孩穿着水蓝色深衣,腰间没有束带,却也勾勒出柔美的线条。女孩发丝松松散散的只有一根浅蓝色带子束着。
远远看去,雪白的梅花衬的女孩面容又白了几分。
女孩踮起脚,努力伸手去探最低的枝桠,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女孩一咬牙,索性借助下力,往上一弹跳,眼看指尖碰到了梅枝,不由得面露喜色,趁身体下落一刹那,迅速抓住梅枝,“咔嚓”一声,那一枝条便折了下来,女孩也落到了地面上。
女孩捧着梅枝,忍不住叹道:“花比美人,面如白雪,蕊似喜颜,笑堪倾城。这梅倒是聪慧,独开寒冬,独占冬日的爱。”说罢,轻轻笑了起来,盈盈女声使得这雪下得更加欢快了。只见女孩蹲下身子,拿着折下来的那截梅枝,在地上写些什么,嘴角还泛起娇羞的笑。
“你在写什么?”清脆的男声自女孩身后传来,女孩的心一下子紧窒(漏了一拍),小女孩的心思仿佛被发现似的,不禁慌乱了,胡乱扔开枝条,赶紧站起身来,脚踩在字的上面,似是掩饰着什么。
女孩很快将跳得飞快的心平复下去,这才抬头看那故意吓她的罪魁祸首,竟然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她刚刚注意力又落在写字上面,没有感觉到有人走近,害得她着实吓着了。
待得女孩昂起头,即墨白离这才看清楚女孩面容,女孩容貌还算得上清秀,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再看她只着单衣,难怪脸色不是很好。她黑漆漆的眼里满是控诉,汪汪的水里又带点恼怒,而她的耳根隐约有点泛红,再看向她的落脚处,摆明了是在遮掩什么,即墨白离心思一转,一双诱人的桃花眼眨了眨,微微低了头,朝着女孩的脸靠了过去。
女孩还处在惊讶中,她很奇怪这个漂亮的哥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后院里,怎么没有下人阻拦?他头戴高冠,身着紫色深衣,腰间系着紫带,衬着佩戴的白玉愈发的光泽,看起来也是个贵族,应该是家里的客人吧!
没有注意到即墨白离的靠近,待得女孩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即墨白离的脸已经放大在了眼前,真切地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梅花的幽香,花虽香,可是眼看他的脸就要贴近了自己的脸,“啊!”女孩大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避开了。
见得女孩退开,即墨白离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容,趁着女孩还没缓过神,赶紧去看地上的字,地面上的字,本就不是很好认,经女孩那么一踩,愈发的模糊了,然而,依稀可以辨认出,“弄梅似雪,独宠冬日”,出自女孩娟秀之笔,有两分柔媚、三分傲骨在其中。
仅仅八个字,遂将女儿家的心思直露的平铺开。
这小丫头,没有倾城容,没有绝世颜,却也肖想像雪夫人独享澜幽王的专宠一般,得到世上独一无二的恩宠,又或者,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么?
看她身上的气质,想必是雎鸠宗政的女儿吧,作为贵族家的小姐,除了政治联姻还是政治联姻,哪有什么自主权,平民自由的爱情婚姻是不可能出现在贵族间的,更何谈什么一夫一妻、举案齐眉了!想罢,看着女孩明亮的大眼睛,嘲讽地笑了。
女孩站稳后,再次抬眸看向陌生男子,他竟然故意使小聪明调离开自己,去瞅自己的“秘密”,眼看他一下子就将自己的心事一览无遗,不免有些薄怒,尤其是当瞥见他嘴角的讽刺时,更是恼怒了,忍不住嗔怪道:“偷入人家,却又吓人,光天化日,岂有此理。你这人忒无礼了。真不知是哪个下人竟会放你进来。”
“小姐!”
“白离!”
女孩不高兴的样子,微怒又带点娇羞,煞是可爱。即墨白离欲要开口说话,就被两声呼唤打断了。
一声是来自女孩身后,有个小丫鬟拿着白色的狐裘从里屋出来直向这边,她眉头微皱,神色紧张,脚步略有些匆忙;再转身看去,一个头戴高冠衣着浅绿深衣腰系白玉的男子自院门进来,神情有些严肃。
“哥!”女孩朝着刚进来的男子轻轻换了一声。来的男子正是雎鸠心阳的哥哥雎鸠浮休,才加冠没多久,是居于玉面公子之下的二公子。
“心阳?”雎鸠浮休轻咦一声,转而略带心疼地斥责道,“你怎么出来了?这病才刚好,怎的不披件衣服就站在外面,莫非你还想吃药不成!小意,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小姐披上!”
“是,公子!”叫小意的丫鬟赶紧把狐裘披在雎鸠心阳的身上,显得雎鸠心阳肤色白软如月。
一旁的即墨白离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这女孩确实是雎鸠家的小公主,雎鸠心阳,听说她从小就身体虚弱,看过了许多名医,都没能治好,怪不得方才见她脸色苍白,原来是又病了。年纪轻轻就病魔缠身,想到这里,即墨白离忍不住唏嘘,小时候也不见她这般孱弱,微微有些同情。雎鸠浮休甚是疼爱这个妹妹,比起他爹雎鸠宗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离,这是舍妹,小时候你见过的。心阳,快来见过白离兄。”心疼过妹妹之后,雎鸠浮休这才给两人解释说。
“人道是澜幽白离温如玉,却变墨王冷无情。公子可就是即墨白离即墨王?”雎鸠心阳很是惊讶,她对玉面公子可不陌生,身边的婢女常常私下里悄悄谈论他,听说他如何如何的聪慧,从小父母双亡,八年前年仅十二岁的他依凭自己的才智魄力,将宗族里反对的浪潮很快平叛下去,以铁血的手腕杀了一些长老,以儆效尤,只身撑起了诺大的即墨家族,至此,族里再无反对的声音,而他本人也成为从所未有的年龄最小同时又是唯一的外姓王爷——即墨王。
他虽然对敌人冷酷,但他风度翩翩,待人谦谦有礼,在政事上提出一系列利国利民的军事、农事措施,可惜,澜幽王昏庸无能,又有外戚干政,他的治国良策得不到重视,最后索性便退出朝政,不问世事,做了个闲散王爷。
尽管如此,然而,上到贵族,下到平民,都非常敬仰他,无不称赞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幸得他根基深厚,不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以澜幽王狭隘的心岂能容得下本事强大的异姓王!即使是贵为皇族,也难以不被猜忌。
今天百闻不如一见,之前便深刻认识到了他的狡猾。哥哥说,他见过自己小的时候……怎么没有印象……
见雎鸠心阳一脸的疑惑,即墨白离好心的提醒道,“正是在下。柳下桃蹊梅始开,四季翻转一轮回。多得是几年不见,如今心阳长大了!”顿了一顿,才又接着说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可还抱过你呢!”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记得是温软在怀,心底冰化绕指柔情。”说罢,揶揄一笑。
身旁的婢女小意惊喜的悄悄地小心窥视着即墨白离。
而雎鸠心阳炸一听后面半句话,不由得一下子想到了方才他的靠近,灼热的气息似乎还在身边,不禁羞赧的低下了头,道了一声“见过白离哥哥!”声音有着小女生独有的清脆,只是有些无力。
“白离,你这次来可是有事?”雎鸠浮休不明所以,没有多问,转而询问即墨白离的来意。
“是你父亲雎鸠大人请我过来的。”即墨白离倒是坦然,他与雎鸠浮休年龄相仿,私交甚笃无可厚非,说话自然随意很多。
“既然这样,我父亲在书房,我带你过去。”
“嗯。”即墨白离应了一声。
“小意,你陪小姐回房。”交待了婢女之后,雎鸠浮休便和即墨白离朝着书房走去。
即墨白离和雎鸠浮休并肩走着,走出院门的一刻,不知怎的,慢了雎鸠浮休半步,回头向里看去,只是,梅香如故,雪花依旧,已经没了女孩的身影。心里涩涩的,竟然有些遗憾,摇摇头,即墨白离自嘲地笑笑。
“小姐,即墨公子真好看。”
“是吗……”雎鸠心阳再次看向独立的一树梅花,两步远的暖池里倒映着梅花,若有所思低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冰雪天,可惜了,花开寒枝胜芍药,意态由来遭天妒。”,声音清浅的飘散在风里。
正准备迈出院门的即墨白离听到了,微斜的身体猛地一震,“意态由来遭天妒”,这句话很轻,却重重地击在了他的心上。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内院,然后迈步跟上了雎鸠浮休。
“小姐在说什么?”小意没能听清楚。
“我去看看娘亲!”
“是,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