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鸠府邸的书房里,一个老者正在伏案写些什么。他是雎鸠宗政,曾侍奉过两代诸侯,如今已是白发苍苍了,额头皱纹很深,一道沟一道渠,凡事躬亲,尽是操劳的刻度。可惜这两朝之臣,现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戚专权,民不聊生,这不,南部的一个边境小城云锡发生冻灾,朝廷物资下不来,朝中大臣个个隔岸观火,明哲保身。他正愁着该如何是好。
要是处理不好,不止边境的百姓受苦,一旦冻灾加剧,城外的草荒人就会趁机闯入,抢掠城内的人口、存粮、牲畜。
迫于澜幽王的暴虐,朝中大臣人人自危,无人敢言。唉,雎鸠宗政忧伤地叹惋。
心里思索着,烦扰着,一个不留神,下手没个轻重,一拽,竟扯下一撮胡须,登时一阵痛。没成想,雎鸠宗政却是大笑起来,继而取出一一张大纸来。
思忖间,响起敲门声,雎鸠宗政盯着桌案上的图纸,没有抬头,只是说了一声“进”。
门外的雎鸠浮休听到许可,推门进来,低道:“父亲,墨王来了。”
闻言,雎鸠宗政似是听到了可喜的事,连忙起身,招呼即墨白离坐下,转身对雎鸠浮休说道:“浮休,你先下去吧!”
“是,父亲。”
雎鸠浮休关上门之后,便去向他母亲利唯请安。
屋内,雎鸠宗政在即墨白离的右手边缓缓坐下,声音有些沉重,“墨王,云锡的事可是知道了吧,今年冬天来得早,大雪又甚是狂暴,如今还在下,可苦了云锡的百姓!”
“太师所言甚是。”即墨白离简简单单六个字,说罢,便缄默。
雎鸠宗政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眼见墨王没有深谈的心思,他却不得不装傻,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是总要尽一些绵薄之力。这里仅你我二人,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我们的谈话,墨王又何必如此敷衍,你我都是明白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雎鸠宗政深知,澜幽王暴虐过甚,又有李貌等小人干政,整个朝中大臣人心惶惶,都是自身难保,谁还敢多言。可是一想到灾民的苦难生活,这个老臣不免心伤,无奈之下,这才会请墨王前来商议。
“老臣素知墨王谨言慎行,只是,这朝政上,唯一能和李貌相抗衡的也只有你了,不必老臣多说,你也清楚,现下朝中分成三派,一是以李貌为主的部分巫师,他们惑魅君主,干涉朝政,祸害忠良,鱼肉百姓,实在是人神共愤;一派便是以戚叔珺将军为主的改革派,他们力主变法,无奈澜幽王不听忠言;最后便是以你为首的中间派,一直以来只是恪守本分,两边都不帮从。如今朝堂一片乌烟瘴气,老臣这也是没有办法了,这才请墨王前来商榷。”说罢,又是重重叹息起来。
“朝中有太师这般勤于国事、忧国忧民的亲臣,实是我朝之幸,太师又何必谦虚。太师您又是当今王上仅剩的亲哥哥,太师的能力自不必说,本王相信太师定会处理好的。若不然,还有巫师李貌,出了这等大事,纵使……他也定不会浑然不顾的。”即墨白离微眯了眼,让人看不清情绪。雎鸠宗政所言,他不是不清楚,只是时机未到。
雎鸠宗政不甘心,仍想劝墨王站出来,站在他这一边。两只狐狸你来我往,打起太极来,话语的真实性实在是有待斟酌。
北唯苑。这个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了,才没多久,地上已是覆盖着厚厚的雪。枝头偶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不知是在呼唤什么。
雎鸠浮休刚走进院落,就听到一阵清灵的笑声,压住了麻雀的哀嚎。
“娘亲,你们在说些什么,笑得那么开心?”清朗温和的男音突然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休儿来了。”利唯听是儿子来了,笑弯了眼睛,这一双儿女,男有才女有貌,人生若此,倒也不遗憾了,“新年一过,心阳也就快及笈了,一眨眼,便是到了适嫁的年龄,你这当大哥的,可要给她留心个好夫婿!”
“娘……”雎鸠浮休顿时讶然,他一直以为心阳会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却未曾想,心阳都快要出嫁了,一时难以接受,仔细想来,不知不觉中心阳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总是躲在自己身后哭鼻子的小丫头了。有着夫子的教导,心阳的学识修养,在众家族中也是翘楚,即使出嫁,也定能应对。念及此,雎鸠浮休音调一转,大笑道,“哈哈,一定一定!只是咱们家心阳聪明可人,一说就要嫁人了,我这做哥哥的还真舍不得呢!”
“哥……”雎鸠心阳一听,有些急了,嗔道,“娘亲取笑我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笑话我!”心阳苍白的脸上有了红润。
“哈哈!娘,你看,心阳害羞了呢!”见到心阳羞涩的模样,雎鸠浮休忍不住调侃道。
“哈哈……”利唯忍不住笑了。利唯虽然年近五十,却又不得不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哉!一身大红的衣服当真那么合身。发丝随意挽起,略有几缕垂在耳侧,斜卧在床上,多了一分慵懒。
床前摆着一个炭火盆,炭火燃烧,偶有梅香,原来是炭火的味道很是刺鼻,
“娘,哥哥,你们再来取笑我,我可要走了!”雎鸠心阳羞涩了。
“好,好,不说便是了。”利唯笑着拍了拍雎鸠心阳的手背,“心阳啊,你这次风寒能好得这么快,多亏了洁尘大师,赶明儿,你亲自前去谢谢他老人家!”
“是,娘亲。”雎鸠心阳应了一声。她是知道这个洁尘巫师的,是个胖乎乎慈眉目善的大胖子,头上不见一丝头发,浓眉大眼睛,两道八撇白胡子翘起来,说话时还随着唇摆动,着实有些逗。
前些日子自己突感风寒,是爹爹亲自登门请他来治病的。洁尘大人,巫术高明,就连医术也是难得的精湛,虽然社会风貌呈现巫术与医术见有分离的趋势,然而,就目前来说,洁尘巫师的巫术以及医术,在整个澜幽国,没有人敢与之媲美,于是千金难求洁神医。就连当今最受澜幽王宠幸的巫师李貌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也要尊他一声“大人”。
可见,洁尘巫师的地位何等尊贵。而要请他屈尊前来看病,是难上又难,也不知爹爹许了他怎样的好处。不过,他确实名副其实,很厉害,开了几味草药,服了几天,风寒便开始转好,到今天,也不过五六日的光景,风寒基本上是无碍了。
这老头子有趣得紧,心阳心中早有想要拜他为师的冲动,期间含蓄地提过几次,都是被拒绝。他估计也没有料到心阳会是个磨人的小丫头,不达目的不做休。明天见到心阳,想必他又该头疼了。
“正好,赶明儿我也要去灵山一趟,我陪同心阳一起吧!”本来打算后天去灵山的,雎鸠浮休提前了行程。
“正好,省得为娘还要担心这丫头!”利唯笑着拿食指点了点心阳的额头。
“娘……”心阳无奈,求救地看向小意。
“嗯、哦……小姐,该吃药了。”收到小姐的示意,小意硬着头皮小声说道。
“去吧去吧,最后一副药了,可不要等凉了。”利唯嘱咐道。
“娘亲,心阳就先退下了。”说罢,雎鸠心阳退下了。
“休儿,你怎么也着急走!来,陪娘坐坐!”
雎鸠浮休欲偷偷趁机溜走,不料还是被逮见,讪讪一笑:“娘……”
“你这孩子,要不是心阳过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娘……此言差矣,着实冤枉了儿子!”雎鸠浮休温和一笑,“这些日子儿子在安排祭祀一事。”
“祭祀?”利唯疑惑道,这个月的祭祀是提前了不成。
“嗯,是。对了,娘,儿子还有要事,就先告退了。”一句“有要事”,雎鸠浮休就把利唯剩下的话给堵在嘴边。
“你呀!去吧去吧!唉,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娘,是真的!儿子岂敢蒙您?”雎鸠浮休打趣道。
“去吧!别太累了!”利唯摆摆手。
“是!娘!儿子告退。”得到母亲大人的首肯,雎鸠浮休才推门出去。
雎鸠浮休走后,利唯敛了笑容,蹙起眉头,她最近听夫君总是念叨云锡冻灾,说是那里状况不容乐观,现下有没有什么好的计策,虽然雎鸠府凑了五十担粮食送到灾区,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法根本上解决问题。
“梅娘。”
“夫人有何吩咐?”
“你让厨娘熬上一碗安神汤。”
“是,夫人。”
前堂院落。
白雪簌簌,落满了即墨白离的肩头,而他仿若未知。他身后站着的一个小厮,犹豫半天,才小心上前一步,小声说:“爷,雪大了。”说着,将手中的墨色斗篷给他披上。
即墨白离怔了一瞬,从雪下回过神来,没有答应,眼睛依旧直直看向远处。
梅花下,秋千上,梅花荡漾,漾进了谁的心里?
即墨白离盯得出神,嘴里喃喃自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冰雪天。花开寒枝胜芍药,意态由来遭天妒。”
“爷,您说什么?”小厮没能听清楚,出声询问道。
“雪飞梅落,蓝水秋千……”即墨白离喃喃道。
静站了片刻,即墨白离才迈步离去。
秋千上,穿着蓝色深衣的雎鸠心阳坐着,两只手抓住绳索,轻轻摇晃。侍女小意守在旁边,紧张地盯住雎鸠心阳。
“小姐,天寒的,还是早些回房吧!”之前在夫人面前说的喝药确有其事,奈何小姐不愿早回。
“嘻嘻……”雎鸠心阳扬眉一笑,“小意,瞧你紧张的!好久没有出屋子了,我都快闷死了,再玩一会儿!”
拗不过小姐的要求,小意只好陪在旁边,幸好小姐穿得甚厚,即使落着雪,也不至于生病。
呆在屋子里的那段时间,可把雎鸠心阳闷坏了,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是舍不得早早回去。
“小姐啊,墨王真是人如其名呢,长得那么英俊。”一说到即墨白离,小意一脸崇拜。
雎鸠心阳只是浅笑一声,笑而不语。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在秋千荡起来的时候,眼睛突然看到了即墨白离离去的身影。
冬天如此美好。
这梅随着雪花一起纷飞,享受着自由的时光。人的命运呢?会也是这般随心所欲吗?还是会一如笼中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