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美食(4)父亲的“清水凤爪”
少年时,因父母工作关系,我一直跟随父亲,在温州南站小学读书,住党校宿舍。党校是一个类似于“百草园”般植物繁华的所在,一进门就有两排茂盛的葡萄架,每到季节,挂满了队列般的葡萄;在党校门正面,是一个大墙,书写着毛主席的草书“实事求是”,虬劲有力,尽显大丈夫风范。再进去两侧,有很多柑橘树,春天开着淡淡的极其优雅的白花,秋天有累累的金黄果实。党校是有规矩有素质的地方,除了我们这些家属小孩子偶然、极其偶然会偷偷摘几个果实外,大人们是不会动手去干“偷摘”这些没脸皮的事的,所以,每到果实成熟季,校后勤部会统一采摘这些瓜果,然后免费分配给党校教职员工们,享受收获之美。每想到此,就会想起“孟母三迁”的典故,孟母为了孩子有个好的成长环境不惜三迁家园,可知环境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而党校、教授父亲,亦早早把我包围在浓浓的书香氛围中。
市委党校,一个非常温馨的政府大家庭,各类设施齐全,食堂的厨师们往往会烹饪出各种美味善于下饭的菜肴,让教工和孩子们都能得到足够的营养补充,而每个周三和周六,食堂一定会做出白面大肉包子,包着大块肉馅的大包子,散发着没人能够抵御的芳香,父亲从没吝啬过,每次都是拿着大铅锅去买一锅,而我每次一吃,一个晚餐就能吃五个甚至六个,至今还是奇怪,现在的包子,能吃掉一个已经够饱,而当时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小的容量,居然一次性能吃到五个或六个,现在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印象中的确能吃这么多,现在父母也还能明确证明,是吃这么多。证据确凿,也就可以载入史册了!
父亲不会烹饪,但为了照顾我,小小宿舍里备有一个当时不能公开使用的电炉,在我太饿时可以煮些方便的点心之类充饥。因为使用电炉容易破坏电路,所以平时很少使用,但在关键时刻,它又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父亲会喝酒,只是为了工作,也是少喝。吴松华叔叔是父亲的学生,非常敬重父亲,父亲除了教学严谨,处事待人都非常随和坦诚,松华叔叔常来向父亲讨教学识,恭敬而认真,父亲无论自己有多忙,对于学生的讨教,总是耐心传授,言传身教,知无不言。几个学期下来,父亲与松华叔叔逐渐亦师亦友,松华叔叔称呼父亲为先生,父亲则直呼其名,我一直称呼为“叔叔”。(父亲与松华叔叔的友谊至今依然纯粹醇厚,彼此欣赏尊重,两个家庭也是友好有加,宛如亲戚。)
一次,松华叔叔至,脸上带着很神奇很开心的笑,手上提着一个大尼龙袋,老远看见父亲,叫了先生,然后就使劲晃了晃袋子,做胜利状,进门后很得意又神秘地搭住父亲肩膀,打开了尼龙袋,哇,竟是一大袋子鸡爪。虽然我们也经常有吃过鸡,也吃过鸡爪,但单纯全是鸡爪,当时还是很少见的,父亲很惊愕。松华叔叔就满脸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对父亲说:“先生,这是下酒最好的东西,现在会享受的温州人都不吃肉了,吃肉不稀罕,吃这鸡爪才是时尚,不叫鸡爪,叫凤爪,而且不能煮太烂,就啃鸡爪皮。”父亲将信将疑,询问这没煮烂的鸡爪怎么能啃得动?松华叔叔说:“先生,关于吃,你肯定不内行,这鸡爪煮烂了,一下子就连肉带骨头都能吃下去了,那就是狼吞虎咽,怎么下酒?就是要硬一点,慢慢啃,这样才能配酒品味。”父亲想想觉得学生所说有理,于是,小心地拿出了电炉,师徒俩就策划如何制作这“凤爪”?由于两人对厨艺的水平都还是局限在理论上,所以都有自知之明,第一决策就是确定了“水煮”,清水煮“凤爪”;第二步是要确定水煮的时间,这点很伤神,虽然两人都是知识分子,但具体水煮多久?需要智慧更需要烹饪经验,师徒俩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由父亲掌厨,因为父亲用电炉的次数和经验相对要多;第三步是到底放不放盐?松华叔叔认为蘸酱油醋吃就不用放盐,父亲认为稍微放点盐会有调味作用;因父亲掌厨,所以父亲提议有效。
电炉开了,通红的电丝散发着冬日特有的暖意和温馨,铅锅里,父亲手忙脚乱地投入了几片生姜大蒜,撒了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清洗过的一袋子鸡爪都放进了锅里,飞快地盖上锅盖,如释重负!电炉上的铅锅随着温度的提高,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仿佛演奏着一篇欢快的乐章,锅里的水蒸气也冉冉上升,就这样,小屋犹如开了暖气般,而这暖气,又充满了清新的肉香味。松华叔叔深怕自己无功而获,认真地调制好了我们温州人特爱的酱油醋,父亲拿出永嘉人自酿的老酒汗;我已做好作业,就流着口水静静地候着了!本来父亲已经很严肃地确定了煮鸡爪的时间,现在,倒开始踟蹰了,好了没?还是继续几分钟?几经犹豫,作为掌厨人,父亲断然关了电炉。于是,“清水煮凤爪”正式起锅!真的好香,当时的食材都比较正规,无弄虚作假的成分,所以,瞬间,满屋飘香!父亲开了老酒汗,松华叔叔捞出了鸡爪摆盘里,师徒坐好,先给了我一只,鸡爪看着很诱人,胖胖的抖动着,我拿过来张嘴就咬,好香,可是,咬不动,太硬了!只能啃掉鸡爪皮,而且非常难啃。父亲和松华叔叔看着我的窘态,哈哈大笑,也拿起来来啃,然后嘟囔着说我还小牙口还不行,小孩子还是适合吃肉。我实在啃不了多少鸡爪皮,啃了几下事实也是啃烦了,仅仅是肉香吸引我而已,啃累了,也就懒得吃了。父亲和松华叔叔也在很认真地啃,但他们也啃不动骨头,父亲皱眉,看得出来,他们也啃得很吃力!父亲时不时问:“真的是这么吃的吗?就要这么硬的吃吗?”松华叔叔头也不抬就回答:“就是这么吃的,就是要慢慢啃,啃也啃不动,这样才有意思,才能配酒品味!”父亲豁然,于是,师徒俩频频举杯,细细地品味这需要慢慢啃也啃不了多少的“清水煮凤爪”。我也认为自己还小牙口还不结实,所以不敢造次。就躺在了床上,在鸡爪香、酒香的熏陶下,听着父亲与松华叔叔越聊越开心,越聊越起劲,看着桌上逐渐堆高的鸡爪骨头,沉沉睡去!
如今,鸡爪早已演变出好多种吃法,包括鸡爪皮,风靡而普及。只是,一直没有再吃到父亲掌厨的清水煮凤爪,那种松华叔叔再三解释的就要慢慢啃也啃不了多少的才有意思的硬骨头鸡爪。很多时候我都在回忆父亲的提问:”真的要这么吃的吗?就要这么硬吃的吗?“其实,我也一直很怀疑,松华叔叔的说法是错误的,不然,这么难啃的鸡爪吃法,怎么没有盛行起来?父亲至今,一辈子没有真正下过厨,偶然有几次也是被迫无奈以失败告终,因为母亲太能干了,父亲也不需下厨,父亲学生多,朋友多,但他说知音少。在我曾怯弱的少年眼神里,风华正茂的年轻父亲,用对待学术知识的科学认真态度,与他的知音吴松华,掌厨烹饪的”清水煮凤爪“,应该是他”烹饪生涯“中最浓墨重彩、最成功也最难以忘怀的华丽篇章吧!
浏览80次
赞 评论 转发
郑海燕和彩虹的微笑、唐瀛觉得很赞
唐瀛:
4月21日
渐去渐远的岁月,生怕有一天会全部忘记,能用文字记下多少,就尽量去记下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