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毕业那年,学业无成,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但又心高气傲,不想委身下嫁去做销售。只好继续厚着脸皮管家里要钱,还美其名曰:借。和一群志不同道不合的狐朋狗友成天在外面海吃海喝,浪了几个月后,身体状态急速下滑,还由于酒精中毒住了几次院,最严重那次还输了血,惊动了老爹。出院那天,老爹付完医药费,甩给我两万块钱,警告我不许再管家里要钱了,让我好自为之。走之前还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都是你妈给惯的!”
后来我受不住几个酒肉朋友的怂恿,就用这两万块钱开了个烧烤店。可是,张罗起来才发现两万块钱根本不够,于是我偷偷找我妈要了一些,我妈还挺高兴,说我总算知道干点正经事了,让我不够再管她要。
开张之后,店里的生意相当不错,经常爆满,主要是我在呼朋引伴方面还有些天赋,可见酒肉朋友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大概过了半年,我差不多回了本。但对于每天应酬的生活,已经心生厌倦。于是在一年后的一次酒桌上,顺水推舟地将店转让给了一个想在地下室整个小赌场的富二代。
我拿着这笔钱,满中国玩了一圈,心情大好。最后因那灵隐寺悠悠的钟声而骤然浑身清澈,便临时起意决定在这待一段时间,于是在杭州租了一间15平米的小房子。
2
那天傍晚,我一个人在楼顶拿着罐啤酒眺望不远处的灵隐寺,脑袋瓜子难以言状地清醒,虽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迷恋那清凉的钟声,但这种平静的状态确实自己梦寐以求的。在那一刻,我皈依佛门的心都有了。
“大叔,一个人喝闷酒呢?”我的思绪被打断,也瞬间意识到自己犯了佛门大戒,于是赶紧放下了手上的易拉罐。
我扭过头,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狡黠地看着我。还没等回话,姑娘就大大方方地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来,跟姐姐说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现在的孩子真是人小鬼大,啥也不怕。
“我如果是大叔,你又是我姐姐,那你岂不是阿姨?”
“阿姨就阿姨,”姑娘毫不在意地接过话,笑着说:“快跟阿姨说说你为啥不开心,是不是被谁欺负了呀。”
“没谁欺负我,是我不小心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我胡诌了一句。
“呀,那你可算是摊上事了,”姑娘露出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后,又突然道,“可是你确定孩子是你的不?”
“应该……是的吧。”我真的没法接,只好又拿起了地上的易拉罐,喝了一口酒。
我和Z小姐就是这么认识的。
3
“咚咚咚”我被敲门声惊醒。
“谁啊?”我骂了一句。
“我,你阿姨。”
这时门响起了开锁的声音,我赶紧拉过被子盖住身体。这一幕正好被Z小姐看到了,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慌啥,谁稀罕看似的。”
“出大新闻了,”Z小姐将手机递给我。“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我接过手机,扫了扫。原来是一个当红演员深夜发表离婚声明,曝光他妻子和自己经纪人出轨。
“这个我昨晚就知道了,大惊小怪的做什么。”我还回手机,将脑袋埋进枕头下面,准备睡个回笼觉。
“不是,人家多惨啊,有消息说他儿子可能都不是他亲生的。你说这女的咋能这样呢……”Z小姐就坐在我床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我实在困得不行,便一句也没搭理。后来一觉醒来已是中午,Z小姐也不知去向。我起床刷牙,路过穿衣镜的时候,发现自己脸颊两侧被黑色软笔写上了大大的“无聊”两个字,额头还画了只四脚朝天的小乌龟。妈的,我要退房!
对了,别误会,我和Z小姐并不是情侣关系。她之所以有我房间钥匙,是因为她是房东的宝贝女儿,而她之所以这么放肆,是因为我欠了她两个月房租。
4
那几天大街小巷都在讨论那个明星离婚的新闻,打开新闻客户端,各种相关爆料也是扑面而来。我没事也浏览一下下面的评论,发现雷人的段子就上去点个zan。但只要太阳下山,我就会去屋顶。有时喝点酒,有时喝点可乐,有时啥也不喝,就在那干坐着。
Z小姐有时也会来陪我,聊聊天或者啥也不说。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擅长言谈,好在Z小姐对于我的过去也没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便无需我多费口舌。我们俩都是那种喜欢一个人默默想心事的家伙,对于别人的事很少关心。往往两个人坐在那一动不动,从开始到结束说的话字数都能数清楚,却一点也不尴尬,这也是我愿意让她陪着我的原因。沉默本来就是一种很好的交流方式。当然,这屋顶是她的,我也没法赶她走。
“听说他不管孩子是不是他的,他都要养,他要做个好爸爸。”Z小姐打破了沉默。
“挺爷们的做法。”我说。
“是啊,只是我觉得那孩子自己愿意吗?虽然说亲爹人品确实不咋的。”
“孩子还小吧,不过这事确实得孩子愿意才行,亲爹再混蛋那也是亲爹啊。”
“嗯哪,血脉上的联系是客观事实,不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等着看结果吧,我个人感觉即便是孩子现在不跟亲爹过,长大了也会想的。”
“是吗?”Z小姐一脸疑惑地反问我说,“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是那个孩子,你会去找亲爹?”
“对啊,不过这也不代表我会跟养父决裂,父母和孩子最好的相处方式还是以朋友相交,这样比较好交流,也能更好的相互理解。”
“你倒是挺有想法的,不过你确定你是你爸亲生的?”Z小姐话锋突转,我听完脸都绿了。
5
第二天。
Z小姐以房租未交为由,让我陪她去算一笔旧账。
我原以为她是想让我帮她教训一下她那桀骜不驯的小男友,却没想到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找寻她的亲爹。
“你确定你现在的爹不是你亲爸?”我觉得她是在逗我。
“不确定,但我妈有次喝多了给我看了张照片,说那是我亲爸爸。”Z小姐说,“虽然她后来不承认。”
“照片呢?”我问。
“在我手机里,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看。”Z小姐坚持说。
“好,这个不急。可是,你为啥不先偷偷和你现在的爸爸做个亲子鉴定呢,这个在技术操作上更简单啊。”我提议。
“不行,我有想过,但我下不去手。我还是更能接受反证法。如果我找的那个人不是我亲爸,现在的爸爸就是我亲爸爸。”Z小姐一脸严肃地说。
“那如果是呢?”我问。
“那你替我打他一顿得了。”Z小姐恨恨地说。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Z小姐,因为我觉得就算我不答应,她也会去找别人。而且说实话,我也蛮好奇这件事会是怎样一个结局。虽然我不一定能打得过Z的“准亲爸爸”,但我尽力而为吧,实在不行偷袭。
6
我不知道Z小姐是怎么找到她“准亲爸爸”的住址的,因为她死活不说。而我更好奇的是找到人之后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冲上去揪人头发吗?万一人家是个秃子呢?或者偷偷潜入人家屋子里,掀马桶盖?我和Z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整个讨论过程十分刺激,像挖到了藏宝图后深山寻宝那般刺激。
最后,Z小姐提议说,我们买几瓶洗发水,以检测发质的名义要他几根头发。我虽然不以为然,但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到了地方之后,我整个人完全懵了。因为地点就是我家所在的县城。我居然稀里糊涂地跟着Z小姐上了车,自始至终也没有问目的地在哪,真是败笔,还好Z小姐并没有看出我的异样。
当我意识到自己没准还认识Z的“准亲爸爸”时(毕竟县城不大),就发现Z小姐的方案对于我来说可操作性太弱。但我并没有跟Z小姐坦白我是这个地方的人,只是提议先找个住的地方,一切从长计议,切莫操之过急,但Z还是坚持要先买洗发水,我也只好同意。
我连续抽了半包烟,抓耳挠腮地琢磨了很久,但还是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比较好。想到最后,还是觉得先管Z小姐要照片看看更保险,万一是我哪个舅舅呢,我可不能让我老妈难堪。
可不知咋的,无论我怎么坚持,她就非不给。后来我也毛了,便将她一个人落在宾馆,丢了句“你一个人去骗头发吧”就出了门。
7
我直接回了家。老妈看见我都高兴坏了,把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非说我瘦了,还嚷嚷着要给我开一桌满汉全席,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叮嘱我爸下完班赶紧回家。我也没什么事,便陪她看了一下午的黄梅戏。后来到点了,她就去厨房准备晚餐了,我想打个下手,她非不让,笑着说我只会添乱。我就只好坐到沙发上看电视,从中央一号台到上海卫视重头到尾捋了一遍。
老爹回来的时候,我不巧去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正巧听到他跟我妈说:“奇了怪了,在小区门口碰到一小姑娘,说什么检测发质啥的,非要管我要根头发。”
我瞬间脑袋就炸了。闹了半天,Z小姐满世界要找的“准亲爸爸”是我爹?卧槽,这种三流国产电视剧里才会有的狗血情节怎么摊到我头上了。我还以为是我哪个舅舅呢?我随即感觉到一股连夜宿醉才有的眩晕感,脑子里轰隆隆地作响,像只被捅爆的马蜂窝。
“儿子,嘿,发什么呆呢?”我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她殷切地问。老爸在一旁也看得莫名其妙,“小兔崽子,你不是成天在外面鬼混,撞了邪吧?”刚说完就被我妈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跟我妈说我没事,然后直接问我爸,“你头发给那姑娘了吗?”
“没啊,你妈不是让我早点回家跟你这宝贝儿子吃饭嘛,就没搭理她。”老爸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自言自语道。
“好什么啊,前言不搭后语的,你关心这个做什么?”老爸一脸疑惑。
“没什么,我就问问。”我说。
晚上吃饭前,我给Z小姐发了个短信,让她在宾馆等我,说我有办法了。
吃饭的时候,老妈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我也拼命地吃。但总是忍不住盯着我老爸的脸看,在脑海里仔细比划着他和Z小姐的鼻子嘴巴脸有什么共同之处,老爸被看得发毛,几次想说我都被我妈骂了回去,“儿子看看你怎么了,回头你想被看还没机会呢!”
8
吃完饭,我去宾馆找Z小姐。
她见我来了还是挺高兴的,也没怪我丢下她一个人,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我还是我明知故问了下她“骗头发”的情况,结果自不必说。
“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她好奇道。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我压低了声音说。
“开什么玩笑,你的意思是你要趁人家睡觉的时候去剪他头发吗?”Z小姐撇着嘴说。
“悟性不错,不过现在你总能给我看照片了吧。”我摆出一副一本正经且不容置疑的样子。
“可以,不过你只能看脸。”
“好好好,这本来就是一个只看脸的时代。”
我看了看照片,确定那张脸真的是我老爸的。而且据我估计,整张照片应该是张裸照,不过不确定裸到什么程度,怪不得Z小姐死活不给我看。
我假装不识路,跟着Z小姐来到了我家楼下。在一楼灯灭掉的时候,我从厨房顶上翻到了二楼,动作娴熟,一气呵成,这可是我以前夜里偷偷溜出来去网吧的必经之路。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从家里又翻了出来,对Z小姐做了个大功告成的手势。当我把那根头发递给她的时候,她显得格外兴奋。我趁着她高兴的时候,用力拔了她两根头发。
“干嘛扯我头发?”Z小姐愤愤地问我。
“你不是要做亲子鉴定嘛,来,我索性送佛送到西。”说完,将她的一根头发递给了她。
9
亲子鉴定的结果是:99.99%没有血缘关系。
出结果那天,Z小姐请我喝了顿酒,其间她反复嘲笑自己太傻。我也顺着她说她特别的傻,大老远地去折腾一趟,啥也没捞着。后来她说着说着就哭了,我怎么安慰也没用。
第二天,我忍不住也去做了一份亲子鉴定,用的就是我当时扯下的Z小姐的那根头发。
是的,你没猜错,我当时给她的那根头发并不是我爸的,而是我的。所以,结果自然是不匹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弄这么一出,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我真的不想突然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吧,我觉得我妈肯定受不了。
结果出来那天,我结清房租,搬离了杭州。
走的时候,我没有跟Z小姐道别。
因为我感觉自己比她还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