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秦国姓逢的一家人有个儿子,从小非常聪慧,但是长大以后却得了精神错乱的疾病。他听见歌声却认为是在哭泣,他看见白色却以为是黑色,闻到香气却以为是臭味,尝到甘甜却以为是苦涩,做错了事却认为是正确的;只要他意念所涉及的,天地、四方,水火、寒暑,就没有不颠倒错乱的。
逢家父亲为儿子去鲁国求医,路过陈国遇到老子,并跟老子说了儿子的情况。老子说:“你又怎么知道你儿子的精神是迷乱的呢?现在普天下的人都分不清是非,被利害关系弄得混乱糊涂。患上同一种病的人多了,就没有人能觉察得到这种病症了。况且一个人的迷乱不足以倾覆一个家庭,一个家庭的迷乱不足以倾覆一个乡村,一个乡村的迷乱不足以倾覆按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迷乱不足以倾覆整个天下。如果天下人都精神错乱了,还有什么可倾覆的呢?假如天下人的心思都和你儿子一样,你倒是成了精神错乱的人了。悲哀欢乐、声音美色、臭气香味、是非对错,谁又能给予一个正确的判断标准呢?而且我这番话未必就不是错乱之语,更何况是鲁国那些君子的精神尤其错乱,又怎么能给别人解除错乱迷惑呢?背上你的粮食,不如早点回家去吧。”
今日读到古人两千年前的这个故事,放在当代社会,依然契合。人生半世,回首往事,历历惊心。所谓的时代浪潮便是这对对错错的翻滚以及这浪潮拍打岸滩溅起的浪花,浪花又跟着翻滚、飘着、消散去了。
印象比较深的是:小时候倒卖贩子后来成了商人;计划生育政策成了国家鼓励多胎,家长认为不务正业不让玩的兴趣爱好变成了家长追捧的高价培训课,有抱负的年轻人曾经一窝蜂逃离公务员体制又成了挤破头报考公务员……这些都是影响我们生活的时代浪潮。村里曾经被瞧不起的人后来受到了英雄式的崇拜,曾经昂首踱步的受人尊敬的人又暗淡了去。
我以身为一个家长的角度,深深地感受到,在家庭教育的过程中,转过脸跟孩子承认嘲笑的便是歌颂的、黑的才是白的、臭的就是香的,苦的变成了甜的、错的也是对的,那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和纠结,有时候这种尴尬和纠结却又是以一种自鸣得意的状态来展现。不知道在孩子们眼里,我们说的这些陈年往事,看起来是不是像精神错乱?
其实,不要说孩子们看我们,即便是我们自己看身边的人,有时候也会觉得有精神错乱感。同在浪潮下,我因为听了大学里心理学老师对独生子女政策的变化预测,冒大不韪提前生了二胎。母亲为此跟我断绝母女关系有一年之久,她怎么也想不通一向乖巧的女儿为什么会抛弃独生子女的先进思想,甘愿堕落至要生二胎这种农村的落后思想,觉得我给她丢尽了老脸。后来,我有生三胎想法的时候,她已无法独自承受这份羞辱和压力,联合我的叔叔舅舅姑姑阿姨来声讨我。她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以示自己并不落后。那一刻,她看我是精神错乱的,我看她是精神错乱的。虽然我对给她造成了精神创伤感到愧疚,但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立场是错的。后来的后来,我的表弟表妹堂弟堂妹都响应国家政策生了二胎的时候,我依然没能在我母亲的心目中直起脊梁来。他们响应国家政策生二胎是积极的、先进的思想,我在独生子女政策下生二胎依然是愚昧的、落后的思想。
于是我认真思索了好久,似乎看到精神迷乱的根源来了,那就是脱离群众路线了。正如鲁迅说的那样:“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我想说,一群人走在一起,内心感受是安全的,力量是强大的,但凡所经之处便是路,所面对之方向便是前方。如果我们没有目标,走到哪里算哪里,那么这一群人无论怎么走,每一天都是幸福的模样。
可是前方有岔道,一条向西、一条向东。这几天的俄乌战争,把地球人的精神撕裂了。向西走的人群认为向东走的人是精神迷乱的;向东走的人群认为向西走的人是精神迷乱的。
在这个分裂和错乱的世界中,我们如何对孩子说当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战争暴力难免流血伤亡,我们都不支持,但是有人不直接参与战争却上门捣乱、霍霍别人打战。这个时代的大浪潮卷起了白花花的浪花片片:中立国标杆的瑞士不中立了,承诺保护客户隐私的契约精神的银行把客户资产给冻结了,自由贸易国家用制裁限制了交易,音乐体育艺术无国界精神也被迫选立场了,猫猫狗狗也要选择做东方猫或西方猫了,坏人说自己是好人,好人被别人说是坏人……在一个分裂错乱的世界中,即使你跳出来不想站队,你将分别被两边的人群都认为是精神错乱的。地球人何去何从呢?
两千年前的老子说:“背上你的粮食,不如早些回家去吧。”
俄罗斯人说:我就想呆在家里,可是有人想上门抢粮。
美国人嘿嘿一笑:在我的意念所及处,哪里有粮,哪里就是我的家。
我想问问老子:何处是归家?
老子,您怎么看?
2022.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