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24

时光.小院

(一)

因事耽搁,回到这个小院已经是暮黑时分。

夜色如水,带着青烟漫过了这个宁静的村庄,小院也在夜色中静默着。

瘦小的身躯因驼背显得蜷缩,就那样一个人静静地融于渐浓的夜色中。小院沉在夜色的朦胧中,看不出有些苍老的脸上她的表情。是落寞还是平静?是凄然还是抑郁?亦或是沉浸在回忆中,在回味自己辛劳的一生?她一定坐了很久了吧?

“奶奶!”儿子一把推开大铁门,跳跃而过,进了这个小院,打破了夜色的静谧,也打断了她的思绪。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夜幕遮不住她的惊喜:“你们回来了啊?迪也放假了?快,快,我还没炒菜呢!晚上吃什么?”她努力地想站起,却也只是晃了晃身子,离开凳子也要费些力气。

菜厨里,盘子里有上午的剩菜。知道如果我们不回来,他们也就吃点剩菜凑合晚饭了。

我打开打包带回的菜。收拾好饭桌。照例,她坐在桌旁,一边欣喜地看着孩子们津津有味地吃饭,一边等着在果园里摘桃的老头回来。

“腾腾”的三轮摩托车在院外响起,接着是铁门的叮叮当当。车开进了小院,停在大门平房式的过道里。三轮摩托车斗里,是七八筐大小不一的桃子。两个孩子放下饭碗围了过去,老头赶紧拿几个桃子去洗:“我给你们挑,这种桃子味道甜。”

新鲜桃子别样的清香在院里弥漫着,两个孩子一边咔嚓咔嚓咬着桃子,一边笑笑闹闹,给这个宁静的院子增添了热闹,小院便有了活色生香的鲜活感。

顾不上吃饭,西院里还有他的宝贝——一头肥硕笨重的老母猪和一群“追追”直叫的大猪崽。他匆匆的脚步从来都停不下来。

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无论是明亮的白天还是朦胧的夜色里,我们看到的他,大多就是这样的微微佝偻的瘦瘦的背影。

等他们坐在桌前吃起我们的残汤剩羹,已是晚上九点。这还是早的呢,我们不回家,他们收拾好院子的一切,常常是十点才吃晚饭。

庄户人有句话是:“晚上饭,二更半,拾掇拾掇明了天。”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见老人放下碗筷,迪便收拾了去刷碗。对于闺女,这是这个假期才开始训练的功课。该让她长大了。

时光催人,催着人不由自主长大,也催人不能自主地衰老。

屋里闷热,即使是开电扇,婆婆都说受不得冷风。从来都忍不得一点热的两个孩子,在家里总是靠空调度夏,此时也默默地关了电扇,因为奶奶,学会了忍耐。

曾经是他们在孩子面前小心翼翼,怕有半点闪失,现在却突然换做孩子们对她变得小心翼翼。这样的时候,总是悲哀大于欣慰。我看到时光无情,她真的老了。

灯光下,聊天。絮絮的说的总是她的身体。一直让我觉得很能干、不知道在意自己身子的婆婆,突然地变得敏感又悲观。大抵是从去年身体突然地每况愈下、弯背驼腰,她就变成祥林嫂般的絮絮叨叨,见了人便会倾诉她的病情。

身体的无力感、疼痛、手的颤抖加重,甚至连嘴巴说话都显得不太利索、不够清楚了。每次回去,似乎都能隐隐地感受到了她病情的加重。

老病相催。似乎她就是一根被岁月一点点抽干汁液的老树的枯枝,又遭遇了病痛的虫蛀,肢体就那样一点点萎缩着……

“找个好医生好好给她看看。人家病在一个部位,她怎么会满身都是病呢?”公公对我说。

“我听说村里的某某以前都不能动了,也都找医生看好了,现在都能干活了。”婆婆说。

悲哀与无奈在心里又一次的生起。我能和他们说,这种病是世界性的难题吗?我能表达自己的无能为力吗?只是说,回头再去好好查查。大约,这就是慰藉了。

这一点点地发展着的病情,让我感觉到是了,是我一直不敢也不想确认的帕金森。很痛苦的病。

我也不能和公公说清这一些感觉,甚至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他的期望,让他放下手里那永远都忙不完的活儿,好好地伺候、珍惜她。

他不会懂的。

就像我也看不懂他。

那个跟随了他半生的果园,冬日的剪枝打理,春日的浇水施肥,顶着酷暑中的烈日打药、清果,到最后半夜便起身上集占位卖桃。

却其实是所获了了。

我不能懂得对于这与收获一点都不能成正比的、常年的辛劳与付出,却让他乐此不疲。是对于土地的感情吗?是对那些陪伴了他大半生的果树的不舍吗?还是他仅是想尽可能地想为这个家发挥自己的一点余热?

“这猪你也是不能喂了!赶紧处理掉!”无论我们是什么样的口吻,他总是会自信地说:“我试着自己还行啊!”

就这样,收获多少都不能阻挡他对于劳作的热情。他沉浸其中也不由地忽视了她。这么多年来她跟在他的身后,男人、女人的活都未曾落下,现在她却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了。能不能放慢脚步等一等?

也是近七旬的人了,可以把脚步放得从容一些了。

饭吃得晚,晚上的时光便流逝得更快一些。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我催促孩子们睡觉。也对他们说:“快睡吧,不早了。”

两个老人答应着,出了堂屋。

院子里的灯光驱散着沉沉的夜色。他又不知忙着什么,刷刷啦啦地拾掇着。她又沉默着坐在院子里,没有睡觉的意思。我又一次催促他们睡觉。

这个小院,长年累月就这样默默地细数着他们黑夜白天忙碌的脚步。数着数着,光阴也便不易察觉地增添了岁月的沧桑。

以前,我们回到小院,也只是看着两个总是忙碌的身影。农家院里,沉积的总是忙不完的活计。那时候我们白天也会帮着从地里收回来,晚上天擦黑,我们便疲倦地上床去,小院里的劳作声是催眠曲,听着听着便沉沉睡去,常常一觉醒来,还会听见他们颠簸箕捡黄豆,或是摔花生、剥玉米……总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小院去睡觉的。

也常常在晨色熹微中醒来,便听见了院子里洒扫庭院、劈柴煮饭的声音,也总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便起床的。

那个时候我们可以赖床,日上三竿再起来,婆婆也不会催促,总是把早饭温了又温。

小院,从前的时光总是在回味中。那时候心无所牵,那是我们生命的春天。

如今,在盛夏的小院里,我品到了秋的悲凉。

(二)

这个清晨,醒来便起。

小院一角的棚里,一只咕咕叫着的老母鸡,领着它的羽翼刚刚丰满的鸡宝宝,在小院里觅食。

屋檐下,燕妈妈衔虫飞回,燕宝宝张大了口相迎。顿时,我听到了呢喃细语的深情。

晨光中的小院,一如往昔。尽管,那已非旧时堂前燕。

院子小棚锅台边,腾腾的热气扑着锅盖。稀饭已经烧好了。那个瘦小的身影仍像从前,坐在灶间,静静地等待着。

说是公公凌晨三四点就已经去赶集卖桃了。为了在集市上占一个好的位置,以前他曾经一两点便起身。

仍是那样,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睡与起。只有小院,于日出日落中忠实地伴随着他们勤劳的身影。

这平平常常的农家小院,在如流的时光里,于不知不觉中成了我灵魂的栖息地。外面的高楼大厦即使再有风光无限,也觉得自己是匆匆过客。这里,藏在我们心中一个温暖的角落里,也是心灵的归属之地。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院,也成了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写着几多牵挂、几多惦念。

我知道时光从不会停下它的脚步,

只是希望这个小院,一如从前,一切安好。

你若安好,小院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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