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上的美,不是用一两句话可以说清的。
几年前,我们几个伙伴乘车一路前往,时而,雨落梨花,窗外黑蓝色的低云翻滚变幻,像无数奔腾的烈马在天际发出“哒哒”的声响,惊扰了天空下被雨水洗刷得透着光的草木。我们的车就像穿梭在时空交叠的不同次元入口,清冽的空气从窗玻璃缝隙吹进来,回旋着池上特有的气息;时而,阳光从黑云后穿射而出,天光乍现,在耀眼光柱中的景色更加生动艳丽,天与地借着“光”融合在一起,万丈土地顷刻间复苏了灵性的美,大自然无条件的爱随处可见。
雨止之时,我们也来到了池上稻田,池上乡位于台湾台东县与花莲县的交界。此时正值初秋稻田饱满低垂的时节,这一望无际的稻田,在潺潺流动的水渠旁,诗意地静默着。我们顺着池上著名的伯朗大道向前走,这里没有一根电线杆,开阔干净的视角让人行走其间十分舒服。明明人为种植,却有一种自在天成的惬意。
据说,当时台电要在田里架设电线杆,李村长率领村民抗争,让电线走地下,这才造就了几十公顷、干净美丽、浩瀚无瑕的稻海。村民们为了这片稻田可以吸收宇宙中最丰盛、全面的有益信息,茁壮生长,杜绝一切人为的光源。
如今,这里的稻田在天黑之后可以晒着星星入眠,在天亮之时可以被日出的暖缓缓叫醒。就这样顺着天地物候,池上稻谷拔节生长的声音,成了这片大地上最美的音乐。
大道的尽头,是一棵缠着白色绷带的树。听人说是之前一道雷劈下来,让这广袤的稻田中唯一的树受了伤,村民抢救无果,于是为奄奄一息的树缠上了白色绷带,作为永久的纪念。其实,这棵树在之前就已经是一颗很有名的树了,因为金城武在这里拍了伯朗咖啡的广告,所以这条路叫做“伯朗大道”,这棵树叫做“金城武的树”。很多慕名而来的人都是为这个故事而来,并夹带着不同的心情在树下合影留念。
之前并没有太看懂池上的这方稻田,只觉得美得很透彻,却也说不出为什么。今年,台湾著名舞蹈艺术家林怀民,带着他的云门舞集来到北京演出舞蹈《稻禾》,我才真正看懂了这美的所在。
林怀民说:“我有‘稻米情节’。七十年代的《薪传》徒手‘插秧’。九十年代的《流浪者之歌》真米登场。远兜远转,云门四十岁,我竟然又回到稻田。”如今的《稻禾》之舞,更像是对稻田灵魂的赞歌,舞者的每个动作,都充满了大地孕育生命的力道和温度。
这出舞蹈,演绎了池上的稻田初秧、结穗、收割、焚田、春水重新灌满田地的不同阶段,并以泥土、花粉、谷实、风、水、火为视觉形象展示起舞。舞者对身体的高度控制,不断释放着难以想象的能量,每一动,都让我想到饱满的稻谷种子即将破裂生长的自然原力。再结合着逼真的地景投影,整个舞蹈真是美轮美奂,映射出人们心境上的“起伏难平”和“云卷云舒”。这些舞者为了体会稻禾深意和生命力度,都去和池上农民一同下地干活儿,并练习太极等运气的功夫,只怕错意了稻谷最真实的美好。
我在国家大剧院的看台上屏息凝神,清晰地听着舞者沉沉的一呼一吸,感受着从他们身上散发的生命经由蛰伏爆发出的强大力量。这力量灵敏、充满自信、沉稳厚重地遁入骨髓,无比震撼!
看完演出的我,顿觉稻谷的四季生息,像极了人类世代繁衍的过程,植物的破苗、生长、成熟、收割,正是人们的生、老、病、死,和母亲孕育新生的过程。少年和祖辈,生与死之间,充满了千丝万缕的爱,编织着各色人世间美好的故事,并一浪一浪推向历史的边缘,最后消逝在后辈们的记忆里,化为新生的养分。
在几年前拜访池上的那个晚上,包车师傅最后带着我们一起去吃了大名鼎鼎的“池上便当”,这便当之前是火车上的外卖,一个个小木质盒子盛着。池上便当里的米,就是我们之前看到的被称为“皇帝米”的优良池上大米。饭量还不小,吃得很幸福。
后来,有人问我:“哪个季节来池上最美?”
我说:“每个季节。”
因为认真活,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是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