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免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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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夫子其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阵优美的旋律响起,夫子带头吟诵《诗经》,前边的师兄们个个聚精会神地跟着读起来,声音高亢,但彼此的身体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子张上身笔直,但夸张地摇晃着身体;子曾则轻轻地晃着头,一副总怕头上的冠掉下来的样子;子析则是每读一句,大耳朵就上下跳动一次,那个姿势我学过好几遍了就是学不会;每次朗读他们都摆出奇奇怪怪的姿势,一开始我还感觉怪怪的,现在才刚刚适应。
可从子石发抖的读声中就猜到他在憋着笑,这不怪他,毕竟他才刚进学院,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看到这种情景,捧腹大笑了好半天,直到夫子拿起戒尺,我才停下来。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一阵比别人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子石是故意的,我猜他又要开小差了,进书院没几天,竟然天天开小差。
“子期师兄!” 果不其然,他趴在琴下侧,装作捡东西,脑袋却歪向我这边。我眼角瞅了瞅他,那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疑惑,两只总角衬托的圆圆的脸蛋可爱极了。他继续说道:“他们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是的!”我小声说道:“一开始我也会笑,你习惯了就好了!”
“好的,谢谢师兄,我再问一下,什么是淑女啊?”他又小声问道,脸上扮了一个鬼脸。
正想回答,心里想想,就冲他那个古灵精怪的样子,一定是在拿我开玩笑。正欲反击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子石后边。那一头的白发和胡须,微微闭上的眼睛和嘴角的奸笑,那是——夫子!我急忙向他眨着眼睛,可他仿佛没看懂,双手竟然向脸上胡乱摸去,嘴里还说着:“咋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赶紧端正坐姿,大声朗读起来,心里想:“妈呀!再说下去就把我给卖了。”
果不其然紧接着:“哎哟!”一声。大家转眼望去,子石被夫子拎着耳朵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个孩子,上课还敢开小差!”
“哎哟,师父!疼疼疼~”
子石挥舞着小手,连忙央求道:“师父放手啊……下次不敢了。”那滑稽的表情让在场的师兄们大笑起来。
“都好好吟诵!”夫子严肃地说:“你俩去前边站着!”
我缩了缩脖子,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子石走在前面,还时不时回头给我扮个鬼脸,惹得我哭笑不得。
夫子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讲席,吩咐我们左右站定,优美的曲子再次响起。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
朗朗的吟诵声再次响起,那声音飘在学院的每一个角落,又随着风飘向外侧,穿过大街小巷,爬上树梢,飞向天空,回荡在云霄。我闭上眼睛,跟着一遍遍诵读起来,身体跟着摇摆起来,仿佛融入了这天籁,随时都会随着它飞入云霄。
“呼呼~” 一阵异常的声音打破了,众人慌忙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眼神都落在了眼前的夫子身上。
只见他闭着眼睛,双手托住头,微张着嘴角,嘴里发出呼噜声:“呼呼~” 那微胖的脸蛋还不断地跳动着,嘴角时不时还流出几滴口水。
“夫子老了~” 不知谁发出一声感叹,众人也跟着停止了吟诵,我心里也跟着感叹起来:
夫子的头发和垂下去的眼眉和胡须,都没有一根是黑色的了,看他佝偻的身躯,谁会想到他曾经也是一个勇如萌贲,力可举国门之关的猛士呢?我随夫子学师已有五载,不禁感叹一句:“逝者如斯夫!”
正感叹之际,发现子石蹑手蹑脚地走到夫子面前,拿起旁边的毛笔,踮起脚尖。他不是要捅夫子的鼻子吧!
正感叹之际,子石的毛笔已经在夫子的鼻子前划了几个来回。
“啊~湫!” 一个大喷嚏从夫子的口中打出,之后他睁开眼睛环视四方,正好看到子石奔跑的身影。接下来的情形就让我目瞪口呆了!
他站起身来,三步两步追上子石,中间都没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更惊呆的是,他手里竟然没拿拐杖,上身也不再佝偻,都说夫子足蹑效菟,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子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双脚就离了地。
回头看到是夫子的时候,又大声求救:“师父,师父,放了我吧,下次不开玩笑了~”
夫子则双手在他的腋下来回拨弄着,他不由得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夫子脸上也笑开了花,玩弄几下后,又一把把子石举过头顶,把着他腋下,反复扔向空中又接下。反复几次之后,把子石稳稳地放到地上,掐着他的脸蛋说着:“这就是你们由师兄不在啊,不然你们又要挨打了。”
旁边的师兄们,都被眼前这种场景逗得捧腹大笑起来。
随机夫子抚摸着子石的两个小犄角大声喊道:“下课了啊!自由活动啊!”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有的则拿出携带的食物吃起来,有的起身散步,有的集聚到夫子的身边。
“师父,下课了,是不是可以讲讲师兄们的故事了?上次一直说讲一下由师兄拜师的经历,现在是不是该讲了?”子石问道。
“你这孩子啊!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夫子继续摸着子石的犄角,笑着说道。
此时子石的肚子不凑巧地“咕咕”响起来,夫子笑着摸摸子石的肚子说道:“你还没弱冠,天天上蹿下跳,消化得快,赶紧去吃饭了啊!”
子石笑着给夫子答谢,但脚步却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夫子走出去几步,回头微笑着问子石:“是不是又没带饭啊?” 子石尴尬地笑笑。
“那还愣着干啥?赶紧过来啊!” 夫子招手笑着说。
“师父!我也没带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早晨出门时间紧,竟然也忘记了带饭。
“你们这两个小糊涂虫,就怕你们不带饭,没事,都给你们备着呢!一起过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朝我招招手。
我俩一左一右,夫子两手搭在我们的头上,摸着那束起的犄角,仿佛扶着两只拐杖,说道:“你们两个记住,没有弱冠可以顽皮,但一旦弱冠就是成年了,就一定要按照礼法行事了啊!”
“是的!师父!记下了!” 我们纷纷附和着。
都说夫子教法严明,出师的弟子里面个个都是达官显贵,出于对我们前程的考虑,我和子石都是不远万里来到鲁国求教。
在别人的眼里,夫子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但对于我们两个他总是和颜悦色,也许是我们没成年的缘故吧。
各位师兄大部分也都是弱冠前跟随夫子的,都在说,弱冠之后就要学礼,可我就像在夫子身边享受他的宠爱,除了跟他学文化,还要听他给我和子石单独讲师兄们的故事。
2、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蔽之而无憾。
在众多师兄里,我最喜欢的是贡师兄,每次到书院的时候都带一些小玩意逗我们开心,他家是做生意的,自然有一些财产,书院大部分设备都是他购置的。
其次是回师兄,他笨拙的动作总引得我发笑,总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即使下雨也不跑,曾经我一直认为他脑子有问题,直到夫子说:“回,刚、毅、木、讷,近仁!”才知道回师兄“克己复礼”的厉害之处,从此便于他走得更近了,慢慢感觉到了他的可靠。
对于由师兄的态度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还记得第一次到书院读书,就暗地里骂了总捉弄我的夫子一句:“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就被他抓起来狠狠地训斥。当时我见到这个衣着朴素的人还没有认出来他就是由师兄,顶了几句嘴之后,脑袋上被他有力的脑瓜崩弹出几个包来。
直到师父出来才解了围,并私下对我说,以后千万不能让由师兄知道说他的坏话。
“他犟起来我都拦不住,后果很严重的!”至今我还记得他那严肃的面孔,看起来像装的,但又拿不出证据,之后我也凡事很小心咯,就有点害怕由师兄。
最终是一件事情加深了我对由师兄的好感。
那个时候,回师兄还没走。那天下午我们正在学院整理书卷,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大笑声,那声音隔着老远都感觉到震耳朵。
“你由师兄回来了!”回师兄脸上露出喜悦,厚厚的嘴唇都有点抖动了。自从由师兄出师去卫国之后,他很少回来,这一次距离上次回院也有将近一年了,难怪回师兄这么激动。
他用手弹去身上的灰尘,双手互相拍打着,正了正冠,还严肃地问我:“期师弟,给我看看冠正不正!” 说实话院里面冠最好的就是回师兄,他貌似非常注意自己的冠,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正一下,就连夫子都说他仪表端庄。
“诶呀!回师兄!你的冠不能再正了,咱们快出去见由师兄吧!”我急忙说。
“莫急师弟,礼仪之始,在于冠正,君子不可急也!”他慢吞吞地说。脚步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那样子又让我喷饭了,也真服了回师兄,那抖动的嘴唇已经反映出来他内心已经很急了,还要做出不紧不慢的样子。
由师兄的笑声已经到了耳边了,脚步也在阁楼里面响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喊着:“师父!回师弟!你们在哪儿?”
“由师兄,在这里~”回师兄声音不高不低地回复着。
两人见到时互相行礼,礼毕由师兄又笑着说:“哈哈哈!回师弟,可想死我了!”上来又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回师兄也笑着回应。
一双大手落到了我的脸上,高大的身躯蹲下笑着说:“哈哈哈!小师弟,有没有好好跟师父学习啊?”
那大大的手捏得脸蛋有点痛,我笑着向上望去,一个大大的满是胡子的脸出现在面前,看到他穿着时我稍微惊诧了一下。那是一身有些发黄的粗布衣服了,听说由师兄都被卫国重用了,咋还一身布衣打扮呢?
“哎!哎!小师弟你这是咋了?”直到由师兄喊我才感觉到失礼了。
“不好意思师兄,师弟失敬了!欢迎您回来。”我后撤一步行礼。
由师兄一下子恭敬起来,正衣冠,以礼相回。礼罢吃惊地问:“小师弟啊!你都开始学礼了吗?你都还没有弱冠啊!”
“师兄,还没有学,这不我跟你们学习的吗!”我说道。
“哈哈哈!师弟,你学得很好啊!行礼很标准,你真厉害啊!哈哈哈。”洪钟似的笑声再次响起,我也跟着笑起来。
“听这声音就是由啊!”夫子的声音响起。
“弟子拜见师父!” 由师兄紧走几步到夫子面前,叩首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太长时间没见了,也不知道各位师来封信。可想死师父了啊!来让我看看。” 夫子说着忙起身扶起由师兄,上下打量着。
“师父,您老人家身体可好?” 由问道,嗓音了有些许哽咽,或许他又见到夫子渐白的头发,有些感慨了。
“还行啊,你倒是瘦了啊,你说你都当官了,咋还这布衣打扮呢?” 夫子关心地问道。
“ 夫子您总教导我们: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弟子谨遵教诲。” 子路又施礼道。
“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夫子欣慰地说。
是啊!不嫉妒不贪求,什么行为能不好呢。我心里也反复地吟诵着:“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原来由师兄不是没有财力,而是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在捍卫真理啊!
“来我们到里面坐下慢慢说。” 回师兄说道。 两人搀扶着夫子,移步客厅。我急忙跑到前边,把座位整理好。
几人坐下,我倒上茶水,子路聊起了这段离别日子的故事。
卫国的政事正处于紧张之际,卫出公刚刚即位,百废待兴,巩固政权估计还要有很长一段时间。
“弟子的志向还没实现,以后可能回来的次数会更少了。” 由师兄轻叹一声。眼睛望向前方,似乎在考虑事情。

子曰:盍各言尔志?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子路曰:愿闻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夫子听到这里问道:“那我问问你们两个,你们的志向都是什么呢?”
回师兄说道:“不愿意不夸耀自己的长处,不表白自己的功劳。”夫子听到,欣慰地点点头。
由师兄说道:“愿意拿出自己的车马、衣服、皮袍,同我的朋友共同使用,用坏了也不抱怨。”夫子听了笑了。
由师兄向夫子说:“愿意听听您的志向。”
夫子说:“我的志向是让年老的安心,让朋友们信任我,让年轻的子弟们得到关怀。”
此话一出,众人皆鼓起掌来,感叹道:“夫子的志向才是大道啊!”
刚说完,有人慌忙跑进来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回师兄,你父亲身体突然晕倒了。”
回师兄听完这话,失去了平时的稳重,慌忙站起身来,向门外跑去。夫子喊着小心,也站起了身。
由师兄急忙搀扶了夫子,喊着:“回师弟,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然后示意我照顾师父。
我挽起师父的手臂,一步步向门口走去。老远就又听到由师兄的喊声:“我是由!现在我师弟有难,需要人帮助。”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片刻后门口竟然喧哗起来,有些人的手里牵了马匹,有些人拿着兵器,还有些人手里拿着药材。
“由!你回来怎么不说一下啊!”
“由!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由!你师弟怎么了,我和你们一起去!”
由师兄抱拳行礼:“不好意思各位兄弟!有急事,不方便多说,我先带着师弟去救人!”
于是接下一个人手里的马匹,将另一匹马给回师弟,在我的惊讶中,扬长而去!
“师父,由师兄一招呼,咋那么多人过来!” 看他们走开我问道。
“哈哈哈!他啊,就是朋友多。” 夫子笑着说。
“难怪啊!师兄的志向就是: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我羡慕地说。
“由在哪里!” 一声断喝传来,几个头戴羽,脖子里戴着狼牙,腰间挎着刀的人出现了。
“各位壮士!由已经走了,去那个方向!” 夫子高声说着。
“MD,竟然来晚了!” 几个人也不答谢,骂一声就朝着夫子指的方向跑去了。
“师父!他们怎么这么野蛮。” 我奇怪地问道。
“哈哈哈!”夫子笑着,手捂住眼睛,好像怕笑的眼泪掉下来,一边笑,一边说:“那天我给你讲讲你师兄拜师时候的故事!” 我懵懂地看着师父,点点头。
那天我虽然有点蒙,但知道了由师兄是个很值得敬佩的人,直到后来我听到了他拜师的故事,大笑的同时,心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3 暴虎冯河
硕大的夕阳即将落下,天边几朵被烧得通红的云彩安静地挂着。防山上充斥着夏日的烦躁,山间小路边树木上,蝉鸣寂寥的一声声叫着像是对温度的控诉,草木的影子在夕阳拉扯下无尽的向山涧延长一眼望不到边,一个人形的影子和草木的影子融合在一起,不同的是,这个影子在快速移动。
人走过,惊起几只飞鸟,树丛中也跳出几只兔子。
“我是因为祭拜父母忘记了时间,防山那个时候还有猛兽出没,天黑就要有生命危险了!”夫子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我的思绪回到了那张年轻夫子的脸上。
他的慌张不似普通人那种满头大汗,只是眉宇间的川字纹更深了一些,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脚下的步伐看似又紧了一些。
前侧草丛里面跳出来的动物没有让他停留半步,经常走山路的胆子自然大一些。那张随身携带的弓此时已经被他紧紧握在手中,背后的箭囊也转了一个角度,放在侧边最容易触碰到的地方。
抬眼望去,崎岖的山路没有尽头,通过旁边张贴告示的路标他估计了一下,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山路。
原来空无一字的告示牌此时赫然写了几个大字:“林间有虎!路人切勿夜间出行!”
他心里有说不清的感觉,想大骂一场,奈何怕引来猛兽,于是又加快了步伐。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疲惫,汗,已经爬上了夫子宽阔的脑门。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两眼瞪得很大。
顺着眼睛望去的方向,几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出现在道路旁,最显眼的就是那长长的羽毛。
“是鸟吗?” 他心里嘀咕道:“不像,怎么会有这么高的鸟儿。难道是人?”
他心里想着,想到肯定不是老虎,脚步继续移动起来。
越来越近了,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清楚了,那是一个很像人类的东西,除了头上的羽毛,此时他看到了他们赤裸着上身,脖子上寒光闪闪,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的牙齿。那个东西也朝着夫子走来,奇怪的是,他一边走,一边跳,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叫着。
当两方隔离几步距离,四目相对的时候,两方都停了下来。
那肯定是一个人,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上身结实的肌肉一条条显现出来,很结实,身材有一丈多高,比夫子还要高半头,犹如一座铁塔,脚下踩着一双破旧的鞋子,裤子也破烂成一条条的,那根羽毛真是鲜艳,都说世间存在野人,难道今天被自己碰到了吗!?
夫子困惑了,自己也算见多识广,但野人也是头一次见。他除了死死盯着这野人,没有其他办法和他交流,就连脚步都不敢移动,生怕一移动惊到了对方。
一时间空气凝滞了!四目相对又不知如何行事,就这样呆滞了几分钟。
“你瞅啥!” 野人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宁静。那高八度的嗓音,一下子惊到了林间的鸟兽,一时间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动物窸窸窣窣脚步移动的声音,夫子惊叫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成一体,混同野人惊呼后回声,像波浪一样,在山间激起涟漪,每到一处都惊起一片飞鸟!
“哎哟!我去!是人啊!” 夫子一声大叫后,哈哈大笑起来,在野人那奇怪的目光下,彻底笑疯了。
“没事这位壮士。” 夫子双手抱拳欲行礼,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 壮士,不好意思,我先笑会啊!”
野人的黑黑的脸此时变得红一阵,白一阵的,脸上显露出怒气。一开始他见夫子行礼,也抱起双手,但后边的大笑他彻底忍不住了。
“你TM笑啥!” 野人一拳打过来,夫子猝不及防,被打中胸部,这一拳力道很大,让夫子后撤几步才稳定下来。
此时夫子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彻底收敛了笑容,他急忙上前深施一礼:“壮士啊!失态了,我这厢赔礼了!” 说完弯下了身躯。
可没想到,对方的怒气还没有消散,他箭步上前,抡起大拳头又攻了上来。听拳头的力道,夫子心想,这几下要再打上,自己可能真的就下不了山了。
几个灵巧地转身,拳头落空,野人脸上露出惊讶。但还是不依不饶,上来连续攻击起来。
夫子又闪躲了几下,握住野人的拳头。野人脸上彻底惊呆了,想必之前没人有如此大力气,随着拳头被慢慢攥开,野人脸上显出痛苦之色,嘴里喊着:“疼疼疼!快松手!”
“壮士,打够了吗?打够了咱们就讲讲道理。”夫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好好好!讲道理,讲道理,咱们不动手了!” 野人大声说,语气中充满了痛苦。
“嗷呜~”猛兽的吼声打破了两人的争斗。野人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轻轻说道:“不会有老虎吧!”
“告示上说了,这附近有老虎,不让走夜路!” 夫子也轻声说着。
“我天!我早就看到那告示了!不认字,也不知道上边说的是啥!那现在可咋办!?” 野人颤抖着说。
“咋办!跑啊!” 夫子说完,一溜烟向山下跑去,跑出老远回头大叫一声:“壮士!你还在等什么?跑啊!” 野人这才反应过来,在夫子后边迈开大脚,跑起来。
两人这样在山路上狂奔着,太阳已经完全落山,由于看不清路上的情况,跑得又急,被绊倒好几次,后边猛兽的吼声越来越近了,两人倒下又站起来,继续狂奔。
野人的鞋跑掉了,本来不景气的裤子又被划开几道口子,此时几近于裸奔了。嘴里还喊着:“大哥等等我!” 这操作把夫子看得又是忍俊不禁。可下一秒他再也笑不起来了。
两只灯笼大的眼睛从林间露了出来,空气中一下布满了血腥气。上一秒还在呼喊的野人此时停止了呼叫,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身体却颤抖着。
灯笼似的眼睛,一声吼叫,整个身体开始加速,那压倒性的气势,让夫子喘不过气来。
“哇呀呀呀!” 野人一声大叫,颤抖的身体此时勇猛地向猛兽冲去,嘴里发出大叫声,那声音让猛兽稍微愣了一下,紧接着又以加倍的速度冲向野人。
眼看要短兵相接,看野人的气势不一定能被猛兽打败。猛兽自然更是不服,从来没有什么动物能够挑战它的权威。
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了,空气中出现破空的声音,一个东西在野人旁边呼啸而去。随即,野兽一声哀嚎!速度降了下来,又是一声破空声,猛兽又是一声哀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
野人回头望去,只见夫子气定神闲地拈弓搭箭,弓已被拉成满月。
“让我来!” 野人一声大叫,冲过来一把抢下夫子的弓箭,轻松地拉起,对准倒下的猛兽,一箭射去。
箭,没有按照预想的方向走,结结实实地落到了旁边的树木上。
野人再次搭箭,夫子赶忙上去阻止:“壮士,别别别!别射了,数量有限,咱们还有段山路要走。”
两只火把发出刺眼的光亮在林间行进着,刚刚还刀兵相见的两人此时有说有笑,仿佛已经变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简短的交流,由知道了眼前这个大汉就是传说中的夫子,在鲁国遍设课堂,对民众进行教化。
夫子知道了眼前这个人叫“由”,也是鲁国人士,其实这个名字他早有耳闻,那个为了母亲能吃上几碗米饭,而连夜跨越几个山头去找亲戚借米的大孝子。而此时却落了个身无分文,原本想在山间劫富济贫,没想到遇到了夫子,还遭遇大虫,不是夫子搭救说不准已经命丧防山了。
由的脾气直来直去,是夫子喜欢的性格,只是此时他们为了其他事情在反复争论着。
由说道:“正值乱世,吾等只能自保,偶尔劫富济贫,却连自己的未来都预料不到。谁还会想到拜师学习。”
夫子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个人保护自己的身体,珍惜生命,和贪生怕死有什么关系!”
由无言,又说:“我凭手中剑,锄强扶弱,保护百姓,你有什么本事?”
夫子对:“我通过仁义礼智,教导人心。祛除恶习,人人尊重讲理,个个都是君子。到时候,你的长剑还有何用处?”
由说:“南山出产竹子,不经加工,自然就很直,砍下来用它(做箭),能射穿犀牛的皮,为什么要学习呢?”
夫子说:“把箭的末端装上羽毛,把箭头磨得更加锋利,箭刺入得不更深吗?”
由施礼道:“感谢你的指教。”
夫子说:“壮士客气了,您品行正直,如能加以学习,一定能成大器。”
由马上双膝跪倒:“愿从夫子学!”
夫子忙上去搀扶,无意中又看到那被撕扯成布条的裤子,此时屁股都露出了半块,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夫子的故事讲完了,第一次和回师兄听的时候我被笑得前仰后合,好几天都肚子疼。回师兄也难得那样大笑。由师兄在旁边跟着笑着,脸上红红的。
为了给自己找回面子,由师兄对夫子说道:“子行三军,则谁与?”
夫子说:“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夫子接着说:“由啊!你那天确定不是上山喂老虎的吗?”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第二次和子石听的时候,子石笑得前仰后合,我却忍不住自己的悲声。
由师兄就是那天被紧急召回卫国的,那天他原本不必回去的,到现在我还没有释怀,或许我们应该留住他。
4、君子死,冠不免
由师兄走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来信了,夫子总是拿出前边寄的几封信读来读去,那几封信我们也看过很多次。
第一封是由师兄刚刚上任卫国的时候寄来的,通篇只有简短的:“哈哈哈哈哈!” 五个字,贡师兄刚开始看的时候也发出:“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因为他的商队同时从卫国捎来卫国变法的好消息。贡师兄那大大的眼睛此时已经眯成一条缝,眼缝中透出欣喜的明亮。
“师父!师父!” 当时他欣喜地给夫子报喜:“由师兄出,卫国遵从夫子之学,变法了!” 夫子听闻后沧桑的脸上露出笑容,那还是回师兄走之后,他第一次的欣喜。
第二封信大概是隔了半年的时间,信件是从贡师兄的商队捎来的,竹简很薄,打开后上面竟然是一幅画,一个人正在抚琴,那个人的头上插了一根羽毛,脸上尽是笑容。
“师父! 商队说卫国的音律从靡靡之音转化为韶乐。” 贡师兄对夫子说道,言语中尽是自豪。
“好!”夫子此时已经从回师兄的病逝中恢复了过来,脸上也似往常一样带上了笑容,听到消息后笑容更深了,眼睛里都是欣喜。
那封信之后贡师兄看到夫子已从悲痛中恢复,暂时从夫子身边离开了。
此次他又来了,来的正是中午时分,我还在用餐,一进门的时候我就跳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直扑向他张开的胸怀。
“哈哈哈!师弟,想师兄了啊!来快看看师兄给你带啥来了。”他说着从背后的包裹里面拿出几个包裹好的小玩意。
这一下所有人都围了上去,贡师兄把包里的东西一个个都分给了大家,学院里面一片欣喜。只有夫子出现的时候脸上尽是严肃,他似乎从贡师兄那笑得不太自然的脸上看出了端倪。
贡师兄见师父施了大礼,之后就进了内阁。不久,一个声音传出来:“快!快来人,师父晕倒了!”,弟子们涌向内阁,看到的是打翻在地的肉酱和昏迷不醒的夫子,一封很厚的竹简放在旁边。
趁大夫救治之际,我拿起竹简一探究竟。没想到那竟是一封绝笔信。
吾师夫子敬上,由大礼向拜:
常感恩师父之教诲,思终日伴您左右,奈何大志未成,飘零终究吾所愿!
师荐我于文子,寄我以大义,吾视文子如汝,忠心可鉴。自我出卫以来,常思先生教诲,未敢懈怠,凡事躬亲,卫有今日之富,吾亦思先生之法乃大道也,心之又坚,意之更甚。吾今日之功,全凭师父之教诲,弟子再次叩首!
然卫之乱实非所愿,叛臣囚国君于都城,礼崩乐坏,吾实愤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必以吾命捍卫夫子之大道!此去凶险,特书信敬上。
夫子常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吾曰然,先生信于吾,吾甚欣喜。然由泣泪负于先生也,自古忠孝难两全,望吾师见谅!
常问先生以鬼事,先生曰:“未知生,焉知死? ”
吾今日知,吾将归去,来世再侍奉师父了!
最后的一句明显是没有墨了,字体呈红色,想必是师兄用自己的鲜血写的。读完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我仿佛看到由师兄昂首挺胸地逆流穿过逃跑的人群,立在叛军的前方。他无畏地一声怒喝,暂时止住了这帮刽子手的杀伐。
愤怒的目光淹没了他,而他无视了那种震慑。挥舞手中的剑,砍翻一个个上来的敌人。他朴素的黄袍被染红了。
贡师兄说:“由最后说:‘君子死,冠不免!’ 然后就被敌人杀害了。” 说着从怀里拿出那个被砍断头绳的冠,放在了书桌上。哭声再次响了起来……
那幅场景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敌人纷纷砍来的兵器落在由师兄身上,他没有喊一声,一柄剑划破了他头冠的绳子,冠掉在了地上。
由师兄大喊:“君子死,冠不免!” 然后低下头捡掉在地上的冠,没想到敌人此时刺出了致命的一剑,那一剑刺破了他的胸膛,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双手依然还在整理着手里的头冠。
刀剑纷纷落下,师兄没有去护住身体,双手依然牢牢地抓住头冠。直到血肉模糊,成为碎泥,双手也分成了好几截……
想到这里,我号啕大哭起来。
夫子在抢救中醒来,看到被自己打翻的肉酱,忍不住地呕吐。从此之后,谁也不敢和他提起肉酱,学院里所有的酱都被清理了出来。
回师兄走时,夫子嚎哭,而由师兄走的时候,他则选择了安静承受着一切,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他坎坷的一生到底还要经历多少坎坷!
5、冠正则心正
“行弱冠礼,加淄布冠!” 随着贡师兄的一声高呼,子石我和一众师弟,纷纷在夫子面前双膝跪倒。
两旁站立的是那些特意从五湖四海赶回来的师兄们,他们都庄严肃穆地站立着,迎接文院盛大的典礼。一起高呼:“加冠~”
“淄布冠,乃周人太古质素之冠,加此冠是为了提醒你们,不忘本来铭记先祖创业之艰辛,大道之坎坷。令月吉日,另加元服。” 贡师兄大声说道。
“诺!” 我们齐声回复。
“再加,皮弁!”
“皮弁是朝服之冠,加此冠之后,你便能进于朝廷,从君事,治理国政!吉日令辰,乃申尔服!” 子有师兄高声说道。
“诺!” 我们齐声回复。
“三加 爵弁!”
“爵弁,是祭奠之冠,加此冠之后,你便能祭祀宗庙,望你们成人之后,能追念先贤,谨慎从事。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伯牛师兄道。
“诺!” 我们齐声回复。
“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者无疆,受天之庆。” 夫子最后说道,那佝偻的身体此时尽力挺直,那树木般粗糙的脸上尽是严肃,目光里充满了温柔和坚定!
“君子死,不免冠! 冠正则心正!” 最后他举起了由师兄的那一柄冠,眼睛里渗出泪痕……
庄严的音乐响起,我们均扶着自己的冠,望向高处的夫子,夫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那一半微笑一半泪痕的脸到底包含了多少沧桑,就像他坚守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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